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278节
“岳爷爷本是大雷音寺大鹏金翅明王,听我佛如来讲那妙法真经,可那秦桧夫人前世星官女士蝠,突然放了一个臭屁,因此结怨。”
于谦听到这里便坐直了身子,这说书果然有趣。
岳武穆被说大鹏金翅明王,其中乃是典故化用。
岳飞出生时,有大禽若鹄,飞鸣室上,故岳飞父母,给他取名飞,字鹏举。
以此化用,倒不是不可以,但是这秦桧夫人前世是个星官也就算了,还在佛前讲经时候,放了个臭屁…
老百姓颇为朴实的价值观念,就是好人世世代代都是好人,坏人世世代代都是坏人。
“有道是万事皆由天数定,一生都是命里安排。这崇宁二年啊,不太平。”
“这黄河,又名的叫做九曲黄河,环绕九千里阔。这黄河岸边虎牙滩下有一五眼彩蛇,后来修行得道,名为铁背虬王。”
“这铁背虬王是什么来头?乃是东晋时候许真君爷斩蛟,那蛟精三子,聚集些虾兵蟹将,兴风作浪。”
“这铁背虬王与咱们岳爷爷也有怨恨,大鹏金翅明王听闻铁背虬王在黄河叫凶,便啄瞎了铁背虬王一只眼,给他长长教训!哪知这铁背虬王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
“这一下就给啄死了!”
“哪知道这铁背虬王一灵不灭,直飞至东土投胎,投胎便是万俟卨,锻炼岳爷爷冤狱,屈死风波亭上,以报此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万俟卨,是绍兴十一年的右正言,这段也是化用。
万俟卨任提点湖北刑狱,和当时的任荆湖安抚使的岳飞,发生了许多的冲突。
这很正常,前宋朝那个重文轻武的氛围,是个人都能在武将的头上耀武扬威,岳飞不理万俟卨,万俟卨就认为岳飞不尊重他,怀恨在心。
那时候岳飞已经是节度使了,三十岁以军功建节,乃是两宋第一人。
提点刑狱是什么官呢?
大约等同于湖广按察司佥事,正五品的小官。
在大明五品的按察司佥事,敢对石亨指手画脚吗?甚至怨杀之吗?
敢。
不过那得在正统年间。
洪武、永乐、宣德、景泰年间,真不行。
于谦也多少明白了,胡濙为什么突然拉着他听评书这件事了。
胡濙在展示他的成果,看京师百姓的反应都知道,这《精忠演义》演了一段时间了。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但百姓们依旧乐此不彼。
说书人继续说道:“说回这崇宁二年,这秦桧前世乃是黄河妖龙,这年又兴波涛,冲毁了黄河堤坝,这相州就遭了祸殃。”
“岳爷爷出身相州汤阴,就在这黄河之下。岳爷爷母亲姚氏,将岳爷爷抱在怀里,随水漂泊,方才躲过了这妖龙水灾。”
“话说这黄河妖龙犯了天条,玉帝下旨,着屠龙力士擒拿这妖龙,押解至这剐龙台上。”
“哐当!”
“妖龙吃了一刀,一灵不忿,就在东土投胎,后来便是秦桧,秦桧连用十二道金牌,将岳爷召回,在风波亭上谋害,以报此仇,后话不表。”
“且说这孤儿寡母两人,辗转来到了宋朝京师开封府,是居无定所、衣不裹体,孤苦伶仃……”
于谦今天是奉旨休沐,安逸一日,自然是吃了点零碎,喝点好茶,听完了整个过程。
无论是胡濙还是于谦,他们的劳动报酬,足以支付茶水钱了。
于谦的偶像是文天祥,他当然也喜欢岳飞。
他于谦立了汗马军功,封爵在做难免,若不然,大皇帝岂不是刻薄寡恩?
“千悲万苦心俱碎,肠断魂销胆亦飞!这岳飞大小入山打柴,又做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啪。”
惊堂木落下,于谦的一壶茶刚好喝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戏子无情耍翰林,入戏贪嗔恨寻觅
一壶茶喝完,石亨在河套说的那些担心,全都不是事儿了。
陛下一如既往。
大军在前线,死不旋踵,大皇帝在明军的身后,消除掉那些嘈杂之音。
杨洪说的很明白,兴文和振武并不矛盾,也不冲突。
太祖皇帝大办特办社学,乃是兴文,太宗皇帝修永乐大典,也是兴文。
可是并没有耽误大明军队强无敌。
进攻和防御是有间隔的,在进攻之后的防御状态下,有人大肆推动,这兴文匽武立刻就起来了。
限制皇帝的权力,无非是害怕皇帝抓着刀子。
反过来讲,不贪赃枉法,为何要害怕皇帝抓着刀子呢?
于谦侧着身子问道:“这精忠演义有没有一本,借我看看,这评书讲的太慢了,一日一次,我哪里有那么多的功夫。”
于谦很忙,他没空天天到这燕兴楼来听戏听评书,大皇帝锐意进取,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做了。
胡濙从袖子里拿出了书,满是笑意说道:“拉于少保喝茶,自然是早有准备,陛下让我给你的,那些狺狺狂吠,摇唇鼓舌之徒,完全没必要理会。”
于谦接过了那本精忠演义,点了点头,书居然有八十回,颇为厚重。
“于少保且休息,我去准备下天明节之事。”胡濙眼睛一转,离开了燕兴楼,如同普通的老翁一样,走进了人来人往之中。
胡濙不是于谦,他是奉命领着于谦看一看,听一听,传达一下圣意,他还有事做。
于谦收起了书,刚走了两步,就停下了脚步。
他被店家拦了下来。
“于少保,这茶钱还没付呢,胡尚书走的比较急,诚惠十二文钱。”小儿虽然一脸谄媚,但是却不肯放于谦走。
于谦摸了摸袖子,拿出一枚银币说道:“我只有这个。”
“你认得我?也认得胡尚书?”
于谦已经意识到了有点奇怪,他入京不到三年,还有一年在山外九州,又不怎么抛头露面,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店家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便是认得于少保和胡尚书了。都是朝里的明公,万一开罪了,可不得了。”
店家一拍脑门说道:“哎呦,找不开,店里就一吊钱了,于少保这一银币实在是太多了,那都是煤市口、粮市口才找用的大钱。”
于谦收起了银币说道:“那找不开的话,就到九重堂取就是了。”
店家抬头看一眼二楼说道:“那于少保得立个字据,空口白牙,我也拿不到这十二文了。”
于谦眼睛一眯,闷声笑了起来,他已经全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这店里肯定是能找开这一银币。
燕兴楼是什么地方?多少人来这里吃酒办宴?能没有铜钱找零?
不过是为了就是这字据罢了。
京师还有人不收银币的吗?
于谦虽然住在九重堂,钱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大明银币,在民间被追捧到什么地步。
显然是有人想要他的欠账字据罢了。
是谁呢?
于谦却也不动怒,转身离开说道:“自然会有人付钱。”
兴安此时就站在二楼,这局是他设下的,燕兴楼和太白楼都是内帑的生意。
这天底下敢这么明目张胆,给于少保设套的能有几个?
只有大皇帝陛下了。
大皇帝陛下本来打算拿这欠钱的字据,等到明日的时候,给于谦上一堂人心险恶的课,不要那么良善。
于谦回京之后,必然会继续他劝仁恕的事儿,朱祁钰自然要让于谦稍微狠厉一些。
这是个君臣拉扯的过程。
自从于谦入京之后,这个拉扯的就已经开始了。
店家刚要追出来,一个校尉拦住了店家,撒下了二十四文钱。
于谦的身边,常年跟着二百名从京营中遴选的校尉,这些校尉实质上就是于谦的铁册军。
于谦在京师之战中的功勋,足以封伯了,这毕竟是君出虏入的大祸,但是那时候,需要于谦继续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坐着,就不得不先给了个少保的位置。
于谦的铁册军,这些校尉从京营遴选,而不是从锦衣卫,只有保卫职责,没有监视之事。
于谦虽然和胡濙在街上溜达,但其实也是有铁册军跟着的,于谦没散钱支付,但是这些铁册军有。
这拉扯的第一个回合,显然是平局。
不过没关系,大皇帝还有后手,等着于谦咬饵。
于谦在街上看了许久,这已经十二月份了,本来该万物凋零的时候,但是街上人来人往,都是置办年货的人。
今年的街头,比去年跟热闹了一点,别的地方,于谦不太好说。
但是京师的劳保局尽职尽责,哪怕是盘踞在京师九门之外民舍的百姓,过年了也要扯两丈布,割上几斤肉,称点豆子做腊八粥。
于谦走过了大街小巷,慢慢的回到了九重堂,正打算入门,就看到了今年的新科榜眼刘昇,等在门外。
于谦左右看了看,他这九重堂自从设立以来,就很少有人登门,他连大小时雍坊官邸都不住。
谁闲的没事干,到于府来找晦气呢?
既得罪了陛下,又得罪了于谦。
当初石璞作为工部尚书,要到兵部当左侍郎打下手,于谦都没要。
于谦不结朋党,无论是同榜、同乡,还是坐师他都不弄,他不想当权臣,只想当个忠臣。
这刘昇想来是等了一些时间了,于谦认识刘昇,知道他跃龙门登科了。
毫无疑问,刘昇就是朱祁钰准备的第二回合拉扯。
刘昇哪里人,嘉兴府桐乡人,于谦是杭州府钱塘县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