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1节
朱祁钰一愣,他分配到的任务居然是守城门…而且任务是守着城门,不让军士们入城。
他有些怅然的说道:“朕知道了…”
他要做的就是一件事,将城门紧闭,防止军士们战败,也先大军裹挟溃军入城,这是一道极其残忍的军令。
朱祁钰多少知道了些,慈不掌兵的含义。
背水一战,破釜沉舟,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末将领命!”九门镇守使齐声高喝,带着于谦赐下的兵符,带上皇帝信宝的敕喻,离开了中军大帐。
朱祁钰茫然的看着诸多将领的背影,他喃喃的说道:“他们难道都不怕死吗?这样看似送死的命令,他们居然毫无怨言吗?”
兴安立侍左右,想了想说道:“陛下,相比较之下,土木堡惊变的羞辱,才更让军士们寝食难安。”
“死不过是马革裹尸,但是只要瓦剌人逞凶一日,将士们便不得一日安寝。”
朱祁钰愣愣的说道:“这样吗?”
他慢慢的走出了中军大帐,他本以为会有沙场秋点兵之类的校场鼓舞,但是并没有,军营静悄悄的,一批一批军卒从十团营离开,向着城外而去。
即便是有喧闹,也是拉动着军械出城而去。
这些军士们,居然也没有一个要逃的?
或许他们从各地守备军征召的时候就可以逃。
进京的路上,他们也可以逃。
哪怕是在十团营,他们也可以逃,光明正大的离开。
毕竟朱祁钰说了逃兵不杀。
户部的官吏就在军营外,可以随时改籍。
但是那些稚嫩的面庞,脸上并没有恐惧,而是拿稳了手中的钩镰枪、盾、短兵和火铳,默不作声的向着城外而去。
而街道的两边站满了大明的百姓,即便是深秋寒霜的日子里,他们依旧穿着草鞋麻布衫,他们看着不停通过的军士,似乎是想从里面寻找他们的家人。
但其他们心里清楚,京营二十万,民夫五十万,折戟土木堡,家家披麻戴孝。
他们只是从这些军士身上,找到他们家里儿郎的影子吧。
但是他们的儿郎死了,或者在山外九州做了马匪,或者是败军。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开始哼唱,朱祁钰凝神静静的听着,他满是疑惑的问道:“百姓们唱的什么?”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兴安屏气听了两句,百姓们的哼唱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声浪滚滚,如同一股股的滔天巨浪不停的以人群为中心,散播而出。
他凑到了朱祁钰的身边高声喊道:“是红巾歌,当初红巾军唱的…”
后面的话朱祁钰已经听不清楚了,他现在已经被震天的歌声所笼罩,那滚滚声浪仿若将他抛上了云霄一般。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
歌声一直在军士们从九门鱼贯而出之后,才慢慢的小了下来。
朱祁钰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陈杂。
大明的军士、百姓,从来没有对不起大明的皇帝,是大明的皇帝对不起他们,这些可爱的人。
“陛下,太皇太后说群臣等在殿上很久了,问陛下何时上殿。”成敬打远出来,人群挤得他无法靠近十团营,只待军士们出城,他才挤了过来。
“现在就去吧。”朱祁钰翻身上马,向着奉天殿而去,兵事安排完了,自然要安排民事,昨天易州军报送达之后,朱祁钰先来到了十团营,才准备去上殿。
他还没到奉天殿,就听到了震天的哭声,走进去一看,他不禁挠头。
群臣正在抱头号啕大哭…
朱祁钰眉头紧皱,一脸嫌弃的看着这群魔乱舞的景象,不就是大兵压境吗?
“夜哭天明,能把瓦剌人哭死吗!”朱祁钰一甩袖子走上了月台,坐到了龙椅之上。
第四十六章 与敌接战,天经地义
朱祁钰的训斥在奉天殿上徘徊着,呜咽声在一点点的消失,奉天殿内终于安静了了一些。
孙若微和皇嫂钱太上皇后,端坐在珠帘之后,看到朱祁钰到了奉天殿才安心了下来,朝堂上哭哭啼啼,她们两个妇道人家,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无论她们说什么,朝臣们也不理会她们。
最关键的是文官之首的王直等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事不关己的模样,也不说话,更不管事,弄的一团乱糟糟的。
朱祁钰坐在了宝座上,大声的说道:“若是再有哭闹,大汉将军立刻将其叉出去,杖一百,徙三千里。”
“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也先率领瓦剌人兵分三路,一路攻破了紫荆关,现在过易州至良乡,明日就到卢沟桥。”
“另外一路攻打宣府,杨王调度有方,这一路被迫转回至紫荆关,打算攻破居庸关南口,占领了居庸关。”
“最后一路则由北古口占据了密云,也先率领三万马军,十万步战前往密云与北古口瓦剌人会师。”
“介时京师城下,约有五万余骑卒,十五万余步战。”
这是朱祁钰最新收到的战报,密云陷落,北古口陷落。
北古口位于大明的正北方向,乃是燕山防线的一处关隘。
此处乃是交通要道,根据于谦的说法,当年金人完颜宗望,就是通过北古口攻打北宋的幽州,也就是现在的顺天府。
也先已经被土木堡之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但是此时他依旧是那个带领瓦剌人南征北战的将帅。
即便是已经急不可耐,但是还是张弛有度,拿到了北古口和紫荆关两处关隘。
即便是撤退,不仅可以从紫荆关、居庸关一线退出,也可以通过北古口退出。
未虑胜,先虑败,是一个将领必须要考虑在前的事。
于谦的关门打狗战略,并没有失效,反而恰恰证明了其有效,只要杨洪腾出手来,也先就不得不退。
北古口若是那么好走,也先何必要在内三关碰的满头是包呢?
全因为北古口并不利于大规模兵力转进,太难走了。
朱祁钰宣读了战报,整个朝堂一片喧哗,兴安立刻高声喊道:“肃静!”
“有事启奏,没事就各忙各的,蒙兀人的弯刀没有砍到你们脑袋上之前,尽可安心!”朱祁钰看着这群胆怯的臣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谦、石亨、范广、刘安,各种勋戚带着大明备操军的预备役,走出了城郭,进驻城郭外的民舍,准备吸引也先主力,防止京畿和河北生灵涂炭。
这帮文臣们在这里哭哭啼啼,真的是惹人生厌!
文人无骨。
文官之首吏部尚书王直,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临危不惧,堪称人主之典范。”
“君者,仪也,民者,影也,仪正则影正。”
“君者,磐也,民者,水也,磐圆则水圆。”
“君者,源也,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
“陛下如山岳高峻岿然,如日月贞明普照,臣以为诸公惶恐,完全是因为陛下至十团营久不至奉天殿,君有动作,兆亿庶众咸瞻仰,以为则而行之也。”
“陛下到了,他们自然不会再惶恐了。”
这马屁拍的,真的是老母猪带凶罩,一套一套的。
朱祁钰认真考虑了下王直的话,居然觉得这文绉绉的大一堆话,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在确定朱祁钰的权威。
事实上也是如此,朱祁钰到了奉天殿后,才安定了下来。
“这等阿谀奉承之词,王尚书还是莫要再说了。”朱祁钰对于谄媚两个字,颇为不喜。
让文臣们拍马屁,他们能换着花样夸个几天几夜不休,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他们不嫌寒碜,朱祁钰还嫌他们嘴臭呢。
“陛下说的是。”王直默默退下,站稳了身子。
“金尚书,京师粮价现如何了?”朱祁钰问起了民生大计,民以食为天,这粮价自从锦衣卫去了一次朝阳门的东市之后,似乎已然平抑。
金濂跨出一步,想了想说道:“京城米粟价格稳定,一石七钱上下,略有波动也属正常。”
七钱?
之前四两,现在七钱,的确是平抑粮价了。
这帮狗奸商,哄抬物价奇货可居,大发国难财,等到打完了仗,一个个都要去刑场走一遭。
乱世用重典,朱祁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俞士悦继续说道:“柴米油盐酱醋价格都与平常无二,反而因为瓦剌人兵锋将至,商贾抛货,价格略降了几分。”
“陛下,最近各诗社活动频繁,却对粮价闭口不谈,可见还是能吃饱了。”
朱祁钰差点笑出声来,点头说道:“朕知道了。”
“时刻注意,若有人囤货居奇,恶意倒买倒卖,让五城兵马司逮捕即是,若是有人阻拦,到锦衣卫衙门卢忠去就是。”
金濂俯首说道:“臣领旨。”
“俞士悦,京师盗寇是否猖獗?”朱祁钰点名了刑部尚书俞士悦。
俞士悦俯首说道:“比平日里更加安静了一些,兵事在即,宜用重典,平时小错,现如今怕是要从重从严,总体来说,蟊贼还是非常怕死的。”
“于老师父,让臣协助都督卫颖防守德胜、安定两门,也是因为城中无大事,所以才放心让臣去做。”
俞士悦协防德胜门和安定门,这件事朱祁钰当然知晓,他点头示意俞士悦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