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393节
“让襄王去重庆府如何,正好遵义府也划分到了重庆府之内。”朱祁钰提出了一个想法。
贵州有煤,云南有铜,川藏有铁,如果疏通了乌江水路,可以将滇铜、贵煤、川铁顺流而下,那贵州、云南和川藏的治理,朝廷也会重视起来。
大明缺铜少银,尤其是现在景泰通宝的大规模铸造,即便是景泰通宝是铁钱,但是依旧要有铜。
而滇铜一年可产千万斤,这对西南的安定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襄王毫无疑问是个有才能的人,而且身份还特殊,如果去西南方向治理有方,未尝不是一件美谈。
于谦无奈,陛下又想钓襄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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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安心求道能立命 知行合一得始终
于谦觉得陛下的政令是有矛盾的,比如:陛下知道藩王无职无权,在地方只能危害天子的威信,所以收回到京师来。
这个主意之下,襄王如此特殊,让他回襄阳府住在那襄王府内,不就行了?
等到襄王宴去,把他的儿子拉回京师便是。
但是,陛下却让襄王去重庆府,和黔国公一直整饬土蛮,襄王做得好,是立功,那就变的危险。
襄王做得差,那是有辱皇命,那是要掉脑袋的。
关键是襄王真的处理好了,云贵川黔的安土牧民之事,陛下拿襄王怎么办?
功劳有,而且很大,再加上圣德,襄王如何自处呢?
但是于谦只能说陛下这个主意好。
襄王在京这八个月的时间里,除了财经事务,其余诸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是个很有才能的人,那么到了重庆府,对于云贵川黔等地的安土牧民,有积极作用。
而且襄王是嫡皇叔,也代表了大明对治理云贵川黔地区的决心。
就是得委屈下襄王了。
这胖皇叔八个月瘦了二十多斤,到了重庆府整日忙忙碌碌,估计得再瘦二十多斤。
“臣以为善。”于谦可不顾襄王什么感受,襄王真的去了重庆府,对大明治理云贵川黔是有益处的,而没有坏处,这就够了。
胡濙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善。”
胡濙也没有必要反对,就让襄王去便是了。
云贵川黔之事,有个大明嫡亲王在,一些事也便于处理。
朱祁钰点头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朕最近有些忧虑。”朱祁钰认真的说道:“胡尚书还得朕提起的竞奢之风吗?”
胡濙稍微回想了下俯首说道:“陛下是在见过朝阳门外苦做劳力柳七之后,才有感而发。”
景泰二年殿试之时,陛下在奉天殿殿试之前,在辂车上,和胡濙谈到过柳七之事,而后胡濙以太祖高皇帝,就曾经倡导去甚、去奢、去泰,为陛下找到了礼法上的支持。
虽然胡濙老了,可是记忆力并没有衰弱。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朕在南京见闻,此风更甚北衙。”
“比如有男子,明明七尺大丈夫,却甘心为势要走狗、商贾家人,为虎作伥,南衙的店塌房生意,简直是触目惊心。”
“比如有女子,艳羡纸醉金迷,主动投身乐户,神乐仙都,在贱籍娼妓十之一二,私窠无数。是所谓娘儿爱俏,老鸨爱钞,此何故也?”
大明的私娼一般是指那些不隶属于官府、家居而卖奸之人,称为土妓,俗称“私窠子”。
窠子是鸡雉所的俗称,为何要加私呢,就是官妓还要出科,但是窠子里则完全不用。
娘儿爱俏,就是这些俏丽的小娘子为何要做土妓,一是为了梳妆打扮的漂漂亮亮,也是为了赚钱,那老鸨则完全是为了赚钱。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礼崩乐坏啊。”朱祁钰叹息的说道。
胡濙犹豫了下,低声说道:“陛下啊,这问题解决不了的。”
“南衙有勾栏,北衙有斜狭。”
“富家郎进来,可以如胶似漆;穷姐夫进来,财散人离。有钱时,终日就是夫妻;手内消乏,夫妻二字休要提起。”
“自古以来不是皆是如此吗?”
南京土妓丛聚的地方有四处,都叫做勾栏,一处在武定桥东,一处在会同馆外,还有一处在内桥南叫做珠市。
北衙土妓丛聚之地有三处,叫做斜狭,一处在草场院,一处在西瓦厂外。
这两处到会同馆距离比较近。
大明的会同馆掌管天下水马驿,来往人员极多,所以私妓极多。
朱祁钰也不知道如何表述自己的感觉,他十分认真的说道:“洪武初年,我大明百废待兴,度日唯艰,会同馆附近可有私妓?”
胡濙摇头,他是建文二年的进士,生于洪武年间,他可不记得那会儿有什么私妓之事,别说私妓了,官妓都少之又少。
那时候土地连阡荒废,人人朝不保夕,官妓多数都是一些官员的家人。
但是太祖高皇帝连坐,太常寺和教坊里可没多少官妓。
朱祁钰有些无奈的说道:“现如今,我大明富甲天下,这怎么越富有,越是这般模样了呢?男子为奴,女子为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何如如此啊!”
朱祁钰不是在指责土妓,更不是在指责百姓,而是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胡濙十分精确的明白了陛下的内心的焦虑,俯首说道:“臣明白了。”
朱祁钰满是疑惑的说道:“朕自己都没想明白,朕这番话到底在说什么,胡尚书这就明白了?”
胡濙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不正是臣子的作用吗?解开陛下内心的疑惑,才是臣子的本分啊。”
“如果这都做不到,那还要臣子做什么呢?”
礼法二字,还能超脱他胡濙的手掌心吗?
陛下虽然也擅长翻译,可是他老胡可不是泥捏的!
礼崩乐坏之乱象,胡濙何尝未曾考虑呢?
胡濙俯首说道:“陛下,《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没有仁德的人,不可能长久地处在贫困或安乐之中,否则,他们就会为非作乱或者骄奢淫逸。只有仁者安于仁,智者也会行仁。
朱祁钰当然理解这句话,虽然他不用科举,但是他也是看过孔孟的,否则怎么从事礼部才可以从事的翻译工作呢?
但是这和他要讨论的社会风气,又有什么关系呢?
胡濙继续说道:“陛下苏轼有一好友名叫王巩,苏轼乌台诗案,被贬琼州(今海南),王巩受到了了牵连,也被贬到了岭南宾州。”
“王巩有一侍妾名叫寓娘,按照大宋时,侍妾可以不用随王巩前往岭南,但是寓娘还是去了。”
“永丰三年,苏轼和王巩被大赦回到了开封府,苏轼问寓娘广南风土,应是不好吧?”
“寓娘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这才有了《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朱祁钰知道这个典故,点头说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是苏轼写的诗词,朱祁钰虽然依旧不知道胡濙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是他若有所思。
这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道尽了许多人间的道理。
于谦笑而不语,他已经大约明白了,胡濙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了。
胡濙满是感慨的说道:“苏轼在琼州一月只有一千五百钱俸禄,他就把这一千五百钱分成了三十份,每日用五十钱,穿在房梁上,每日用一份。”
朱祁钰稍微算了下,苏轼一家五口人,这一日五十钱是绝对不够花的。
比如临安城粪价都一斤六钱了。
胡濙笑着继续说道:“所以苏轼才可以在他的诗文里说: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朱祁钰这才知道苏轼《赤壁赋》里的这一句,原来是这么来的。
千古悠悠,从无人置喙过苏轼的品行,这人,的确是活的通透。
“但是苏轼显然不是很适合做官,应当去做学问。”朱祁钰笑着说道。
苏轼和李白一样,都是才情占了七分天下,但是你让他入朝为官,他却是不见得能做得好。
这官场是世间最大的名利场,那就得像胡濙这般,才能历经几十年风雨,经历靖难、土木堡天变等等大事,而岿然不动。
胡濙要说的不是苏轼的做官的本事,而是回答陛下心中的疑问。
他笑着说道:“陛下,寓娘不嫌岭南清贫,随王巩去了宾州,而后回京之后,依旧不嫌这段岁月清贫。”
“苏轼也是非吾之所有,一毫而莫取,陛下他们都是仁者啊。”
“何为仁者?心安者方为仁。”
“心不安则不仁,不仁则取不义,取不义则不得始终,安心方可立命。”
一个小黄门匆匆走了进来,奉上了一封奏疏,俯首说道:“魏国公的奏。”
朱祁钰打开看完了,将奏疏递给了于谦和胡濙。
魏国公徐承宗上书说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个棠樾鲍氏的两淮盐商商总鲍志敏死了。
鲍志敏贪图享乐,追求福禄三宝,偌大的家业被散了不少,本来徐承宗对鲍志敏极为不满,结果这鲍志敏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死了。
徐承宗陈情,他只是想换掉鲍志敏,并没打算把人杀了,这鲍志敏的死和他没有关系!
徐承宗只喜欢规则之内的游戏,因为他是这个规则的最大受益者,他一门两公,他不会主动放弃规则。
鲍志敏是盐商,他把钱都用在了福禄三宝之上,引岸设置的盐榷场付不起窝主的钱,开始拖欠。
这窝主被盐窝里的盐丁逼得没了办法,就去寻这鲍志敏讨厌拖欠工钱,鲍志敏拿不出来,又犯了福禄瘾,就大肆辱骂了众多窝主,只盼着把窝主给撵走了。
窝主被拖得久了些,群情激奋,打死了鲍志敏。
徐承宗和费亦应的确打算换掉鲍志敏,防止鲍志敏给两淮盐商招惹杀身之祸。
这可倒好,人死了,徐承宗赶紧上奏。
“这家伙死的真的是,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啊。”朱祁钰无奈的说道。
于谦眉头紧皱的说道:“服用福禄三宝危害这么大的吗?这两淮鲍志敏臣常有听闻,乃是一巨贾,这怎么今天,就这番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