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14节
兴安看陛下终于忙完了国事,俯首说道:“陛下,今天冉贵人给李贵人诊脉,说是有了身孕,太医院的陆院判来过了,的确是有喜了。”
“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朱祁钰面露喜色说道:“很好,看赏,男孩还是女孩?”
“啊,这谁说得准…”兴安摇头说道。
朱祁钰一乐,笑着说道:“李贵人晋淑妃吧。”
他往前走了两步说道:“陈选侍陈婉娘还没有身孕吗?”
兴安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道:“陛下,冉贵人说,陈选侍身子骨不太硬朗,本就宫寒,怕是无法孕育龙种了。”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问道:“确定吗?她不是一直在调养身体吗?”
“很难。”兴安无奈说道。
陈婉娘一直想有个一儿半女,即便是生个公主,也算是膝下有人。
可是这都一年半了,始终没个动静,陛下对陈婉娘极为宠爱,可是始终没有结果,宫中已有宫怨。
谁都有人老珠黄,宠爱不再的那天,有个一儿半女在膝下,也算是慰藉。
陈婉娘打小身子骨就不好,要不然陈婉娘那养家,早就给她裹脚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询问道:“陈选侍知道吗?”
兴安摇了摇头,俯首说道:“陈选侍今天问冉贵人,冉贵人说她的身子骨很好,一直未曾有身孕,是运气不好。”
“冉贵人还在瞒着陈选侍,不过…陈选侍大约也是知道了。”
朱祁钰有些怅然的说道:“也是苦命人,让陈选侍侍寝吧。”
“臣领旨。”兴安俯首而去,提这个大红灯笼,向着陈选侍的花萼楼而去。
朱祁钰盥洗之后,溜溜达达的去了陈选侍的花萼楼。
“参见陛下。”陈婉娘显然是知道陛下要来,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眉宇间的哀怨,朱祁钰也能感受的到。
“平身。”朱祁钰让陈婉娘平身。
陈婉娘只是选侍,就是侍寝的宫嫔,当然一旦有了孩子,那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朱祁钰罕见的没有逗弄陈婉娘,而是宽慰了她几句,这不宽慰还好,一说起此事,陈婉娘的眼泪终于是止不住的落下。
陈婉娘擦掉了眼泪,靠在朱祁钰的怀里,一动不动。
她低声轻轻的唱道:“恨绵绵,深宫怨女;情默默,梦断羊车;冷清清,长门寂寞长青芜,日迟迟,春风院宇。”
“泪漫漫,介破琅玉;闷淹淹,散心出户闲凝伫;昏惨惨,晚烟妆点雪模糊,淅零零,洒梨花暮雨……”
朱祁钰轻轻的拍着她。
陈婉娘知道,这可能是陛下最后一次怜惜她了。
眼下陛下膝下只有三子朱见济、朱见澄、朱见浚,一个义子,朱愈。
子嗣并不算多。
这个年头,孩子夭折的可能性很大,而皇嗣的多寡不仅仅是陛下的事儿,也是朝廷的事儿。
“李贵人也有了身孕,就妾身这肚子不争气!恨不得把它剜出来让冉贵人给看看,和别的女人有何不同,为何迟迟不见珠胎结!”陈婉娘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有些怒其不争,更有些委屈。
朱祁钰擦掉了陈婉娘的眼泪,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我们再努力几次。”
唐云燕之前也有段时间,老是怀不上,主要是唐云燕太贪欢了,不知疲倦。
陈婉娘则完全不同,她是身子骨弱。
晨曦,金黄色的朝阳划破了碧蓝如洗的天穹,从地平线不断的向前扫过,扫过了东方的海面,惊醒了城市中人。
朱祁钰在奉天殿主持朝议。
首先就是商定好的开海事宜,主要就是造船、贡舶商舶管理市舶司,然后就是关于宝源局纳储之事,纳储不放贷,大明朝廷要做投资使用,方向也是开海和煤炭等。
这些都是商议好的事情。
兴安捧着圣旨阴阳顿挫的大声的喊着:“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始之禁禁商,后之禁禁寇。禁之愈严而寇愈盛。”
“片板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入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于是海滨人人为贼,有诛之不可胜诛者。”
“前日设密州市舶司、月港市舶司、松江市舶司,今日开海……”
开海的理由主要还是治理倭患。
纵观大明朝的禁海政策,只要禁海,倭寇就会如同过江之鲫。
在兴安宣旨的时候,朱祁钰看着奉天殿内的大臣们的脸色。
嘉靖二十六年的时候,嘉靖把朱纨派去了浙江,提督闽浙海防军务。
朱纨干的还不错,但是这趟南下,朱纨却是死了。
因为朱纨一方面手握大棒,严厉打击海商走私行径,另一方面像朝廷积极谏言,说开海方能治倭。
朱纨在闽浙提督海防军务,除了抓了海盗李光头等人之外,还把当时肆虐沿海的红毛番,也就是佛郎机人在诏安这个地方,狠狠的收拾了一顿。
朱纨杀了黄四爷的马,能有什么好下场?
很快朱纨就被风宪言官弹劾,而后朱纨被罢官,闽浙走私豪势借机要杀他,朱纨知道自己没办法活着走出闽浙,遂喝药自尽。
是所谓:「闽人资衣食于海,骤失重利,虽士大夫家亦不便也,欲沮坏之。」
那年是嘉靖二十八年。
随着朱纨的死,朝中官员,根本没有人敢说开海的事儿。
嘉靖三十一年至嘉靖四十三年,遍及浙、闽、粤数省沿海,发生大规模海盗抢劫和烧杀的嘉靖倭乱。
这十三年的嘉靖倭乱中,所有海盗的头子,包括许栋、王直、陈东、徐海、洪迪珍等人,罪名之中都有通番。
嘉靖皇帝死后,隆庆帝登基。
隆庆元年,福建巡抚涂泽民,再次上书开海,这一次朝廷有备而来。
最终建成了落在福建漳州的月港市舶司,月港市舶司一年给朝廷带来七十万两左右白银收入。
朱祁钰搞得开海,是从密州市舶司的建立开始,一直到今天,终于踏入了朝廷要造两千料大船的时候。
兴安终于念完了冗长的圣旨,朱祁钰坐直了身子问道:“有人反对吗?”
鸦雀无声。
“没人反对吗?”朱祁钰再问。
监察御史蔡愈济左看看右看看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有疑虑。”
“讲。”朱祁钰点头说道。
“这圣旨中,臣听到了朝廷、地方、官员、吏目、军卒,唯独没听到民一字,陛下。”蔡愈济站直了身子说道。
朱祁钰问道:“你说的民,是缙绅还是百姓?”
蔡愈济大声的说道:“臣说的自然是百姓,臣问的是工匠的待遇。”
“之前郭琰提领八府督办造船,最后变的一地狼藉,陛下,造船需要工匠,行舟需要船工、舟师,货物需要百姓劳作。”
南衙僭朝被平定之后,大明朝堂的叙事风格,发生了一点小变化,民不再代表缙绅、士族,而是普通百姓了。
朱祁钰这才点头说道:“啊,你说的这个很好,朕也有这个担心。”
“所以,工匠皆住在厂官舍之中,龙江造船厂会驻扎京军,锦衣卫,安全之事不用担心,劳动报酬的话,是按着官厂工匠待遇给的。”
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包括了意识形态、制度和政令。
而上层建筑会反过来作用于经济基础和生产关系。
生产力决定了生产关系,而生产关系可以反作用于生产力。
不给工匠们待遇,工匠们的地位从哪里来?生产力从哪里提高,如何改变生产关系,改变经济基础?
月俸连自己的肚皮都填不饱,谁会去做工匠呢?
没有地位、没有资财,如何入娶媳妇生孩子呢?
官厂的工匠待遇是仅次于京营军士和兵仗局银匠的。
金濂站出来详细解释了下工匠的待遇,大约就是生活所需四倍到六倍之间。
金濂是挺抠门的,大明朝敢跟陛下一分一厘银子,斤斤计较的也就金濂了。
但是金濂这次出奇的大方,开海要什么就给什么。
这是一笔巨大的投资,但是金濂相信会有回报。
蔡愈济俯首说道:“陛下明察秋毫,臣没有疑虑了。”
鸿胪寺卿见没有人再讨论开海诸事,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朝鲜的王世子和首阳王李瑈请求觐见。”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与时偕行、与时俱化
朱祁钰发现一件很古怪的事儿。
那就是只要中原的军队只要强,那就是朱棣那般,征来征去,敌人望风而逃,占城百姓有人做主,四海之内没有海盗,二桅船舶可以从刘家湾溜到南非去买卖象牙。
两块瓷盘,可以换一整根象牙。
但是一旦中原王朝的军队变弱,那战争立刻就来了。
麓川开始反复,黎朝开始欺压百姓,琉球国王朝不保夕,朝鲜王室在背刺,倭国开始进入战国大名。
四周没有一处安宁之地。
中原的军队越强,爆发的战争的概率就越小,进而中原百姓死得少,各国百姓也死得少。
当中原王朝式微的时候,周围一整圈,没一个国家过得舒坦。
双赢,大明赢一次,各国赢一次。
于谦专门负责劝皇帝陛下仁善,于谦的逻辑就是这个逻辑,大明的军队越强,组织度越高,周围就越安宁,大明也就越安全。
所以于谦从不搞什么兴文匽武的那一套,振武,越振周围就越安定;造船,越造越没有倭患;开疆,开的越广大明越发达。
乃是至仁至善之道,就是皇帝得辛苦点,整天在讲武堂坐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