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31节
大明的秀才如果换算成银两购买,需要多少钱?
金花银一千两,代考作弊至少也要五百两。
举人那就不是钱能买到的了。
“草民找到了四川监察御史陈情,可是四川监察御史总是推脱,今日说有事;明日说不闻其详,等闲不能起参;后日又说草民借机生事。”李燧继续说道。
他是一层一层找上来了的,在地方解决不了,才打算入京来寻找解决的法子。
大理寺卿夏衡赶忙俯首说道:“陛下,这件事归都察院官,稽查百官是都察院的职责。”
俞士悦面色轻松了起来,今天这登闻鼓突然响了起来,那是鸣冤,他刑部能逃得了干系?
结果不是刑狱冤案,他暗呼侥幸。
登闻鼓响起来的时候,俞士悦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这谁啊,有冤情就说,干嘛敲那个鼓?
这说了半天,跟他们刑部没有多少关系。
朱祁钰看向了都察院总宪陈镒。
陈镒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事儿!
根本没人跟他提过,这涉及到了四川一省的大事,他居然在登闻鼓响起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他无奈说道:“陛下,臣不知其详,臣有失察之罪,陛下,把臣外放为官吧!”
这总宪的位子,不能再坐下去了,再坐下去,命就没了。
王文憋着笑,他就坐了几天都察院总宪的位置,就替了陈循到文渊阁做大学士了。
这活儿虽然辛苦,但是可比都察院安稳多了。
都察院什么鬼样子,朱祁钰倒是清楚,他当初下旨申饬,不让违反宵禁,就有三人抗旨不遵,和会昌伯一起喝酒到了深夜,甚至还推搡辱骂五城兵马司的宵禁军卒。
朱祁钰挥了挥手示意陈镒归班,对着李燧说道:“你继续说。”
李燧振声说道:“陛下,这戥头一户两收,再加上层层摊派下去,可不就是一钱八分,到了百姓头上一年至少就是五钱银子了。”
“五钱银子,陛下百姓劳作一日不过铜钱二三十文,攒齐这五钱的银子得多少时日?”
“各级官僚,借用陛下之威名、威势,搜刮百姓,搜刮上来的东西,上司得一半,州县揣到自己兜里的也占了一半。”
“刚开始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有所顾忌,干了一年二年,成为旧例,再换一任,就开始萧规曹随,经过十年二十年,就变的名正言顺了起来。”
朱祁钰满是笑容的说道:“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你先去东华门看榜,不看也没事,朕告诉你,你会试中了。”
“好了,退下准备殿试之事吧。”
“陛下…”李燧还要争辩,胡濙不停的给李燧打眼色,示意他先走。
李燧不知道陛下的秉性,胡濙能不知道?
陛下现在说话平静,对李燧笑着说话,是怕寒了李燧这个新晋进士的心,是在保护李燧。
这件事陛下既然知道了,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李燧虽然不懂,但是还是俯首告退。
奉天殿内十分的安静,只有风吹打罗幕的声音。
朱祁钰看着李燧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思考之中。
民变是怎么产生的?
不都是像李燧这般,在地方闹不明白,到了京师闹腾,在京师闹腾,结果进了京,却也是闹腾不明白。
四川监察御史什么反应?一推四五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等时日一长,百姓们知道了,这种事控诉无门,也就默默的受这个气,不再想办法控诉。
各级官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所顾忌,后来是萧规曹随,最后就变成了理直气壮,归根到底,官僚们发现,百姓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不就是名正言顺?
百姓就这么受气,就跟个高压锅一样,等到受不了,可不就是民变了吗?
堵不如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些道理,就是刚读完蒙学的士大夫都会说,可是他们怎么做的?
层层围堵。
在奉天殿沉默了许久之后,朱祁钰开口说道:“朕很庆幸,至少还有人肯说,真到了没人肯说,咱大明,差不多也就亡了。”
这话说的,朝臣们都一头冷汗,陛下的联想能力为何如此丰富?
这私下摊派,可以说是潜规则之一,各地都有,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整肃吏治之事,已经在做了。
“练纲在南衙干的不错,让他去四川去,明年年末,朕会派缇骑去暗中走访。”朱祁钰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说道:“那个四川监察御史,革罢吧。”
“尸位素餐。”
朱祁钰走出了奉天殿,看着天日昭昭,这些都是二十多年的沉疴旧疾,需要一点点去改变。
他同时还有一丝的庆幸,他搞创收总是生法子,对于加税总是慎之又慎。
在吏治没有整体清明向好之前,加税就是给百姓头上套枷锁。
这些人,好狠的心。
“陛下,陛下四川急报!”一个缇骑风一样的冲了过来,高声疾呼。
第四百九十二章 讲义堂扩招
“不要如此惊慌。”朱祁钰示意缇骑稳住身形。
他拿过那封军报,看了许久。
四川镇雄府发生了民变,这次的民变是一个叫做黄龙和韦保的人牵头。
黄龙是汉人,韦保是苗人,总计十多万的苗民,七千兵士,攻占了遵义府的两座营堡,一个叫西坪寨,一个叫黄滩寨。
这次民变的发生的基础,自然是那一钱八分银的戥头,这戥头一年要收五钱的银子,蜀中少银,这五钱银子就是索命钱。
爆发民变的直接原因是四川镇雄府的一些收税队,捞过界了。
播州杨氏的海龙屯关堡被夷为平地后,设立了遵义府,遵义府归了四川管辖,在刚刚划界之后,遵义府按制免税赋一年,让百姓安定下来,是当时朝廷的当务之急。
在这种情况下,来自四川镇雄府的书吏们,纠集了上百人的“收税队”,如同下乡扫荡一样,跑到遵义府收税去了。
往常这些收税队,可不敢捞过界,因为别人的地界上也有地头蛇,但是遵义府新设,还没有形成收税队,所以这些收税队就大摇大摆的捞过界了。
这就出事了。
百姓们人都傻了,他们拿着皇帝的俗字圣旨,开始武装抗税,这一轮的抗税收税队赢了,但是百姓们活不下去了,最终攻陷了遵义府的西坪寨和黄滩寨。
这两座营堡被攻破之后,四川地方的民意汹汹,一时间反抗戥头,反对摊派的风力,开始遍及四川各地。
根本原因,还是吏治昏暗,贪腐成风,百姓不堪重负,为了活命。
今年夏秋两税要是依旧搞戥头那种把戏,怕是一场遍布整个四川的捅破天的大祸,就会出现。
吏治昏暗、贪腐成风、上下勾结袒护,沆瀣一气,这能怪到朱祁钰的头上吗?
朱祁钰自登基以来,对吏治二字,从最开始申斥都察院开始,官邸法、京察、九十五条的《宪纲事类》、大计、考成法甚至酿成了遍布数省的造反。
朱祁钰对吏治还不够上心吗?手段齐出,多管齐下,可这吏治依旧未有清明之相。
这是沉疴旧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日昭昭融化寒冰,也不是一日之功。
吏治在稳步的推进之中,可是在这推动的过程中,还是除了一些朱祁钰不愿意看到的事儿。
朱祁钰看着手中的军报有些眩晕。
地方的处置还算得当,两座被攻占的营堡已经被层层包围,正在有序平定之中。
可能朱祁钰收到这封军报的时候,民变已经彻底平定了,毕竟路途遥远,即使办了加急,也要九十天的时间。
可是平定之后呢?
不妥善处置,四川那如同炸药桶的局势,将会被彻底点燃。
这戥头实在是太狠了,一钱八分,最后累加到五钱!
朱祁钰握着手中的军报思考了良久说道:“下旨安抚下地方百姓,首恶械押京师查补。”
“这十万附逆苗民,劝其安业,若有复叛,严惩不贷。”
对于四川民变,朱祁钰的处理方式和福建的处理方式是相同的。
首恶肯定要处置,而且这些首恶之人,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多数都是蛊惑乡里百姓的野心家。
这样的人,可不是少数。
福建民变,分为了叶宗留和邓茂七。
叶宗留是为了福建的银矿和官军起了冲突,而邓茂七则是官逼民反,具体的情况还需要具体分析。
兴安俯首说道:“臣领旨。”
朱祁钰回到了讲武堂,又拿出了那份军报,忽然想起了鲁迅先生的话:
「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
「待到人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别人的奴隶,赔一头牛,则人们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
「为什么呢?因为他虽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马了。」
「有更其直捷了当的说法在这里: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这不仅是东方这片土地的悲剧,似乎同样是世界的悲剧。
芸芸众生,求的不过是等于牛马,坐稳奴隶的时代。
牛马饿肚子的时候,主人家还知道喂点草料给牛马,不让他们饿着肚子干活,因为牛马真的会撂蹄子。
现在做牛做马的百姓,皇帝下旨蠲免一年两税,安抚百姓,可是有些人,就是不肯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吃点草,补补身子。
非要榨干他们最后一滴民脂民膏,才肯罢休。
贵州等地这些百姓,在原来各种土司手中遭罪,在王骥等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叛乱之时,又在叛军手中遭了罪,日盼月盼,终于派来了王师,该是自家人了吧?
京军的确是自家人,不烧杀抢掠,堪称王师。
可是遵义府的百姓们,这安稳日子没过几天,来自四川镇雄府的收税队便来了。
百姓们仍然要被劫掠,仍然要遭罪,仅有的口粮也被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