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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97节

“杀稽戾王是因为稽戾王失道,是国事。杀会昌伯孙忠,将孙氏成丁满门抄斩,是因为孙忠附逆作乱,是国事。”

“大明眼下蒸蒸日上,朕无意因为家事,祸及大明国事。”

“因私废公,非朕之所欲也。”

朱祁钰眼看着不说清楚,怕是胡濙要把孙太后请到白马寺,兴安要把孙太后给勒死了,到那时候,朱祁钰不杀稽王府满门都不行。

杀太后是一件大事,会弄的满城风雨,会弄的天下人人心惶惶,大明刚刚从正统年间的冬序完全走出来,正在高歌猛进之中。

东西方向,大明都在扩张,大明的财经事务,在大踏步的向前,大明的吏治,正在逐步的恢复清明,一切的一切,都是生机勃勃。

大明正在从春序走向夏序,蒸蒸日上的国事,要是因为他朱祁钰一念之私,戛然而止,那不是朱祁钰想看到的局面。

他作为大明的皇帝,会害怕一个孤寡的女人和满门的妇孺?

付出的成本太高,收益太小了。

朱祁钰对当年孙太后临朝称制垂怜听政,非常的不满,但是那也是他私人的不满。

他这个皇帝带头因私废公,那不是大道之行。

于谦犹豫了下说道:“陛下这事儿不难。”

“说胡话!”朱祁钰立刻摇头,高声说道。

他太清楚于谦在想什么了。

于谦的意思是,孙太后死,诛稽王府满门,天下罪之,陛下可以把于谦推出去当替罪羊。

这也不是于谦第一次如此表态了,陛下真的想做什么,于谦愿意做那个背锅的人。

对朱祁钰而言,对大明而言,于谦真的很重要。

孙太后和稽王府满门才几斤几两,也配换于谦的命或者于谦的政治生涯?

就连稽戾王都不配。

“于少保曾经跟朕讲经,说国家之制,求荣得辱,乃是亡国之兆。”朱祁钰看着于谦说道:“让臣子求荣得辱,那是皇帝失道,失道者失天下也。”

大明经历过两次求荣得辱的历史进程,于谦为大明守住了天下,死在了明英宗的手中,张居正为了大明夙夜哀叹,死后差点被万历给挖坟掘墓。

这都是求荣得辱,两次求荣得辱的历史进程,给大明带来了巨大的危机。

“好了,这件事就到这里,孙太后那边礼佛的事儿,朕亲自去便是。”朱祁钰停下了这个话题,这种事聊得越多越让人误会。

于谦这才明白,陛下真的没有动手的意思,俯首说道:“陛下圣明,就是委屈陛下了。”

朱祁钰笑着说道:“这算什么什么委屈,都是为了大明罢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大明真的失掉开拓性了吗?

朱祁钰与于谦、胡濙商量了许久,如何杜绝地方士绅和官员勾结的方法,但是无论从什么方面去限制,只要官员有心,那么勾结必然存在。

“朕以前的时候以为,地方士绅坐大,甚至各地方的士绅联袂,最后导致大明的朝廷官员,总是非常的难办,处处束手束脚,不得不妥协屈服退让。”朱祁钰靠在软篾藤椅上,说了一段很古怪的话。

李宾言去山东稽查孔府大案,孔府的反击,可以说是丧心病狂,他们连大明皇室老朱家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李宾言而已。

练纲到了四川更是九死一生,还没进四川境内,就遭到了多次的追杀。

但是无论是李宾言还是练纲,都把朝廷交待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彻底。

朱祁钰一直以为做地方巡按是一个很危险的事儿,毕竟地方士绅,把持地方权力,有势又有人,凭什么听你这个朝廷命官的话?

可是接连发生的这些事,他的那些刻板印象正在消失,他确切的发现,地方士绅和官员勾结,多数情况下,都是类似于官员的主动合作,甚至是官员的私欲在做祟。

这个发现,越来越清晰。。

胡濙非常赞同的说道:“是的,陛下。”

“地方士绅无论拥有多少的田亩,又有多少的佣户,除非是鱼死网破的时候,否则他们并不会对朝廷命官产生威胁。”

“朘剥从来都是自上而下,而不是自下而上的,陛下明鉴。”

胡濙肯定了陛下的观点,并且总结了自己的想法。

地方士绅和官吏的关系,通常情况下,都是朘剥和被朘剥的对象,尤其是在官本位的大明朝,更是如此。

即便是小小的知县事,在大明的治下,除了少数的地方,知县事都拥有几乎无限的权力。

朘剥,自上而下,而非自下而上。

地方士绅和官吏的关系错综复杂,但是于谦这十九年来的巡抚经验告诉他,胡濙说的是对的,多数情况下,小小的知县事,只是相对于朝堂大员而言小小的。

对于百姓而言,知县老爷,那就是比天还大的青天父母官了。

于谦坐直了身子说道:“官吏与地方士绅勾结在一起,绝非被迫,而是私欲!除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之外,臣以为,有所求,则肆意妄为。”

“禁奢尚俭,具体规定所有品秩官僚出行所用轿撵,会客所用宴席规格,一旦僭越,就严加惩处,严刑峻法,杀不正之风。”

这番话的意思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差不多,事实也是如此。

灭门知府,破家县令。

县令,几乎就是一县的主宰,手持印绶就任地方,拿着朝廷的大义,牟自己的私利。

胡濙非常肯定的说道:“大明尚奢之风浓厚,几乎都是从仕林之中传递到了百姓之间,并且形成了极为强劲的风力,这显然是世风日下的标志之一。”

“从官吏出发,禁奢倡简,臣以为是非常有必要的。”

朱祁钰眉头紧皱的说道:“禁私欲的话,很容易变成了为了平倭禁海,越禁倭患越重。禁私欲是不是也会如此?这是朕担忧的问题。”

“陛下英明。”胡濙赶忙说道。

陛下走的路数看似是大开大合,但很多时候,任何一个小的政令,都是三思而后行。

杨洪和金濂走的时候,都表达过一个相同的观点,那就是大明有这样的君主,是大明的幸运。

三思而后行,是任何一个政令在推行之初和推行之时,都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国家之制这方面,于谦非常擅长,他立刻说道:“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

“任何一个政令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在探索中,不断的纠正,才是一条政令应该有的模样。”

“陛下的钱法,从一开始的银币,到后来的景泰通宝,再到宝源局纳储,再到现在的设银院,掌兵仗局、宝源局和宝钞局,这都是政令的不断改变。”

“陛下的农庄法从最开始的集体农庄,到现在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形成了以官田为农庄法主体,民田为辅的局面。”

“官厂亦是如此。”

“制定详细的标准去禁奢很有必要,这个尺度在制定之初应当以严苛为准,待到风气稍善,可适当放开。”

朱祁钰这才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于少保去制定吧。”

“臣领旨。”于谦俯首领命,他是百官之首,执牛耳者,自然他去制定这个标准。

于谦并不打算用自己的标准去约束所有的臣工,那过于严苛了。

一个严苛到无人去遵守的制度,等于没有制定制度,于谦对此非常清楚。

限奢令,是戥头案的历史教训之一。

朱祁钰又陷入了一天的忙碌之中,他处理着许多的奏疏。

比如辽东总兵官范广上奏说安置逃难的鞑靼人;

比如陕西、山西部分地区发生了旱灾、蝗灾,需要调拨粮食去镇抚;

比如湖广地区这个大明的粮仓居然产生了饥荒,需要派出巡抚、缇骑前往稽查等等。

这就是朱祁钰的一天,每天如此,等到歇息的时候,兴安才小心提醒陛下要去慈宁宫的事儿。

陛下要亲自处理慈宁宫的礼佛之事,防止发生误判。

朱祁钰这才向着慈宁宫而去。

孙太后早上就听闻皇帝要来,这不到中午的时候,就让宫人把慈宁宫上下打扫了一遍,连房梁上的灰都扫了一遍,过年都没这么打扫过。

孙太后专门换上了一身的朝服,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要来,但是她这个太后得庄重一些。

“陛下到慈宁宫外门,未入慈宁门,先去了大佛堂。”一个小黄门禀报着陛下的行踪。

“知道了。”孙太后罕见的有些紧张,她手里攥着一方砚,那是当初她这个太后过万寿节的时候,皇帝带着群臣送的贺礼,上面有四个字,德比颛顼。

孙太后当然知道那四个字是陛下刻的,因为苏轼的君主是宋神宗赵顼。

这四个字,是皇帝和孙太后在京师之战后的一种默契。

但是现在孙太后的手心都攥出了汗,国事飘摇的飘摇的时候,皇帝为了局势,可以容忍她这个太后,现在国事安泰,皇帝若天日高悬,还能容忍她吗?

已经没有人,在乎她这个太后的死活了。

朱祁钰走进了慈宁宫内,缇骑和东厂的番子,早就把慈宁宫里里外外的翻了个底朝天,保证不会发生什么刀斧手之类的奇闻怪事。

朱祁钰在大佛堂看了许久,才走进了慈宁门,向着慈宁宫而去。

“陛下驾到。”兴安大声的唱了一声,朱祁钰才迈步走了进去。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慈宁宫的宫婢行礼,朱祁钰和孙太后也是互相见礼。

“今天朕过来,是有件事要说。”朱祁钰直接开门见山,把最近戥头案的一些细节和朝廷的处置说给了孙太后,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朱祁钰才开口说道:“朕打算拆了大佛堂,子不语怪力乱神,宫里有这么一尊大佛堂,外臣会笑话的。”

孙太后并不知道皇帝因何而来,她有些奇怪,按理说这是一件小事,兴安来一趟便是,为何是皇帝亲自前来?

孙太后一个激灵她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紧张,她已经全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宫斗小能手,孙太后当年斗翻了胡善祥成为了皇后,她立刻意识到了有些人已经打算替皇帝动手了。

时机已经成熟了,作为大明朝唯一不稳定的因素,无论是朝臣,还是内侍出手,她孙太后都是必死无疑。

但是似乎皇帝不打算动手杀她,亲自来说这么一件小事,本身就是个信号。

孙太后的手在颤抖,事到临头,她居然只能信任她过去认为是庶孽的庶子皇帝。

“拆就是了,国事为重。”孙太后放下了茶杯,面带笑容平静的说道:“大明否极泰来,吾一个妇道人家,断不能阻了大明国事。”

朱祁钰站起身来说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跟兴安说,朕还有事,就先走了。”

“对了,济儿和濡儿的课业都还不错,太后勿虑。”

濡儿是朱见深的小名,其实孙太后一直不待见朱见深这个庶长孙,可是朱祁镇死了,这个庶长孙,孙太后只能认了。

孙太后知道,自己得活着,她活着,稽王府都活着,她若是死了,稽王府上下没一个可以活,就连朱见深的生母,在白衣庵的周氏都逃不了。

“那就好。”孙太后站起来送了送皇帝,等到陛下走出了慈宁门,孙太后才扶着门框,用力的喘了几口粗气,算是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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