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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9节

朱祁钰吐了口浊气,知道了这件事难度,应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第一批京师讲武堂的学员,前程似锦、未来可期,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这份名单上的确定,几乎是朝臣与勋戚们博弈的重点,等到博弈出了结果,才会由他朱批。

名单核准的权力,在朱祁钰的手里,司礼监的人会将陛下心意的人写到上面。

朱祁钰换了身常服,跟着兴安和卢忠,再次大摇大摆的来到了王恭厂,找来了徐四七,认真的点检了火药储藏的事情,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于谦当初深更半夜,想起没有巡查火药库房,连夜转悠。

朱祁钰这刚遇到刺王杀驾,抓到了首恶,便又出门溜达了起来。

一来,他要告诉京师的百姓们,他身体无碍,照样可以骑马在御道上溜达。

二来,也让王恭厂的工匠们安心。

卢忠为了找到刘玉同党,可是没少在王恭厂折腾,工匠们可是吓得不轻。

朱祁钰走出了王恭厂的大门,对着卢忠耳语了几声,卢忠面色剧变。

“陛下恕罪,臣拒不奉诏。”卢忠直接稽首,陛下要撤了锦衣卫,然后他们三人同行,在这京师转转。

刚刚发生刺杀这等大事,陛下居然还有屏退左右,再次巡查四坊,他只能抗旨了。

朱祁钰一甩袖子,非常不爽。

“京师是什么蛮横荒野之地吗?百姓活得,朕活不得?”朱祁钰不满的走到了下马石旁,翻身上马。

卢忠依旧坚持的说道:“陛下万金之躯,岂能轻涉险地?臣,不奉诏。”

万一陛下再次遇刺,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还要祸及家人。

朱祁钰回到了郕王府,换了平常人家的衣物,带着兴安、卢忠二人出门去了。

大明的朝臣们,是没有权力阻止大明皇帝胡闹的,朱祁钰巧舌如簧,卢忠一个武夫,怎么能辩的过朱祁钰?

最终卢忠安排了一百余人的锦衣卫,扮作平民随行,朱祁钰才算是出了郕王府。

朱祁钰为什么坚持要到王恭厂?为什么又要坚持微服出巡?

目的就是一个,不被关在笼子里。

他第一时间怀疑朝臣,就是以为朝臣准备借着这等事,再谈移宫之事。

住进皇宫里,就是钻进了宗族礼法弄好的大笼子,进去了,是条龙得盘着,是虎得趴着。

大明朝的皇帝们,总是在若有若无的逃离那个笼子,但是太坚固了。

朱祁钰现在微服出巡,就是表明一个态度。

看似是胡闹,但却是在说,无论什么事,他都不会甘愿被束缚起来。

一个皇帝被束缚起来,那还是皇帝吗?

风流倜傥,翩翩公子。

大明禁弩、禁甲胄,不禁弓,不禁长短兵,在街上走着,偶尔能看到一些人带着刀剑。

御道两侧的商铺还算热闹,随着大明获胜的消息传开,来往的行脚商带着商货回到了京师。

但是依旧是一片萧索,不复往日繁华盛景,多数的店铺都关着门,也就一些米店还开着门,还有一些商贩在街边贩售白萝卜和白菜。

“陛下,寻常百姓把这些萝卜和白菜买到家里,特别讲究的会腌成咸菜。稍微讲究些的做个地窖放进去。不讲究的,挖个大坑,将萝卜和白菜裹上麻布,埋进去。”

“吃的时候,就挖出来。”兴安在一旁低声的解释着,陛下何曾见过这等腌萝卜、藏萝卜和埋萝卜?

“不会坏吗?”朱祁钰一愣,腌制他可以理解,地窖他也能明白些,可是埋进土里面,是何等道理?

兴安点头说道:“一直到来年开春,都坏不掉的。”

朱祁钰挠了挠头,也算是涨了一些见识。

他负手而行,穿梭在大明的街市上,耳边是百姓们摇着手鼓、敲着梆子的吆喝声,夹杂在寒风的中是阵阵小吃的香气,黑灰色的坊墙下,偶尔还会有乞丐乞讨。

大明京师有养济院两座,东西舍饭寺两座,一入冬,就有衙役专门满城抓这些个乞儿扔进养济院里。

天子辇下,怎么可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呢?

杜甫的诗词里,朱门指的是名门望族,换到了大明朝,这个朱门解读起来,可不仅仅是名门望族了。

朱祁钰就看到了一个衙役如同抓贼一样,躲在街角,突然扑出来,抓到了乞儿,将其抗在肩上,也不顾乞儿挣扎,向着养济院而去。

“入关金虏种下根,叹一朝夺了大宋运,记干戈血尚新,灭国仇心间印…”

一段戏腔忽然传到了朱祁钰的耳中。

“这是什么?”朱祁钰驻足凝神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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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帝姬怨(求订阅)

“教坊的歌伎在练习声乐吧。”兴安驻足听了许久,听的不是很真切。

大明京师有两个教坊司,一个是东城的太常寺,一个是西城的教坊司,东城太常寺主要是乐生和舞生,而教坊则是乐工和妓女。

仅仅教坊司乐工就有三千八百余人,这个数字在正统七年的时候,只有不到九百人,在短短的七年时间里,教坊司乐工扩充了数倍有余。

朱祁钰就站在墙角,听着乐生唱着这首无名的曲子。

“悲声唱,家邦恨,丝丝血泪印满襟。痛先王,未殓祖茔,宝烛烟冷奉祭,也无人问。”

音乐声陡然一急促,鼓声密集如同阵雨一般,一个尖锐的伪男声,陡然高亢的响了起来:“帝女劫后图强欲振,嗟失意,遭不幸,前途路渺茫,灰心哀痛,复国难成任!”

“江山亦赵姓,风貌却改异国衣襟,啊哟啊嘿诶!”

“贞忠者,洒碧血!保家国,秉忠义!抗虏不屈挽苍生!”

音乐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慢慢的放缓了下来,一种悲凉的感觉缓缓的渲染开来,朱祁钰站定看着高高的院墙,看着枯黄的落叶在狂风中打着旋飞上了苍穹。

女声虽然婉转,但是说不出的落魄,男生虽然雄厚,但是道不尽的悲怆。

这男声,显然是这女声伪作,因为这女子的声音,太过于清脆了,即便是故意浑厚,但是那股婉转却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叹-惜诶…一班叛臣居庙堂,不思国朝只计私利!里通金虏,斩名臣!汉室诶,受制遭厄运。”

“叹惜,叹惜…”

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交谈声极低,朱祁钰听不真切。

他在听曲儿的时候,兴安可没闲着,他拿出了信牌,走进了东四胡同的太常寺内,稍一询问,便想要把唱曲的伶人,姓甚名甚,问了个清楚。

但是他失算了,这太常寺唱曲的人,并不是什么伶人,而是一名门闺秀。

但是具体是谁,太常寺的人也不甚清楚。

兴安可不敢久呆,陛下身边只有卢忠,这要是再出点啥事,他的肠子都得悔青了。

他回到了朱祁钰身边,俯首说道:“这曲叫《帝姬怨》。”

“说的两宋交际之时,宋徽宗的女儿赵多福,也就是福柔帝姬,在靖康之耻后,辗转逃回了南宋,感慨时运唯艰,朝中奸臣横行无道,构杀岳飞等一众名将。”

“福柔帝姬赵多福,在岳飞死后的第二年,也被宋高宗所杀,遂成此曲。”兴安将完整篇递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站在树下,看完之后,不住的点头,这词,写得好啊!

“又听笙歌漫澈临安,偏安昏帝,亦告沦亡运!”朱祁钰连连点头,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但是朱祁钰看着这些伶人们唱的曲,用情至深。

北宋的灭亡,导致了北地百姓沦丧虏手数百年。

赵构偏安昏帝杀掉了第一北伐名将岳飞,一力议和,最终国朝沦丧偏安一隅。

词是好词,唱的用情至深。

大明六师丧于迤北,瓦剌人巧取紫荆关,直扑京师城下,大明京师的百姓惶惶不安,人心汹汹。

但是伶人们唱这个北宋的《帝姬怨》,何尝不是在诉说着对京师沦丧的恐惧?

幸好,大明还有一个于谦,幸好,大明还有个朱祁钰。

一个清丽的小丫头,从院墙上探出个脑袋,看到了朱祁钰,腮帮子鼓鼓的说道:“我就说是有人说话,姐姐还说没有。”

“哪里钻出来的俊俏生!我们在太常寺唱曲,俺家小姐,在左司南楹,连王侯将相都不给唱的,你这般听了去,可有点表示吗?”

嘿,这京城的地头,居然敢打劫到皇帝的头上,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头一遭啊。

一个清脆如莺的声音,陡然在院墙内响起:“休得胡言乱语,院外的官人,舍妹唐突,还望官人见谅。”

朱祁钰乐呵呵的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那个清脆的声音,立刻变得严厉了许多:“还不下来,瞎胡闹,小小年纪攀高越墙,也不怕落了下来,摔折了腿。”

院内传来了姐妹的嬉闹,朱祁钰负手前行,京师大街二十四步、小巷十二步,犹如棋盘,路还很长很长。

而此时的于谦不得不停在了蔚州,他的马匹行至半途,终于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大雪之中,再没有站起来。

老马识途,这匹跟了他十多年的马匹,走南闯北,见过长江的滔滔不绝,也见过黄河的浊浪汹涌,踏足过塞外的风雪,也随他冲锋陷阵,拒敌于京师之外。

这匹老马,终归是累死在了路上。

于谦命人宰了马,做成了肉肠,又炖了点马肉,分给了随行的军士。

马肉耐饥寒,这一路行来颇为劳累,他将倒下了的马,杀了分给了将士,只留下了一块骨头,烧成了骨灰,撒在了塞外茫茫的雪原之上。

他是一个很实用的人,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

既然死了,肉自然不能浪费。

“少保,你来一些吗?”一个锦衣卫乐呵呵的问道。

于谦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面罩,笑着说道:“圣上说不能摘,你们吃就是了,人老了,马肉太柴,嚼不动了。”

缇骑都是武夫,马活着大家都金贵,死了也都分而食之。

锦衣卫大快朵颐,嗦着骨头,含糊不清的说道:“于少保净说笑话,前两天我还看到于少保吃了五碗饭,正是宝刀未老的时候呢!”

于谦摇了摇头,紧了紧大氅,蔚州离紫荆关只有一天的路,紫荆关距离京师也只有一天的路了。

塞外又下起了大雪,雪花漫天飞舞,整个大地和天空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

岳谦、季铎使者,被大雪堵在了大同府,这么厚的雪,一旦离开了城郭,必然会迷失方向。

但是他们还是毅然决然的出发了,他们有皇命在身,不得有误。

瑞雪兆丰年,只要不是开春之后,倒春寒的雪,于谦对雪都是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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