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90节
朱祁钰在等待人反对,但是似乎所有人对此事,都不是很上心。
行刺皇帝,还被抓了个正着,这种事别说求情了,陛下说咋办,那就咋办。
万一说两句,被当做是同党,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妙啊!
朱祁钰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人反对,终于是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磔了吧。”
“找个刀工好的。”这算是朱祁钰最后的仁慈了。
大明律显然是一个适合当下时代的法律,如此重刑,其实也是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里,最好的警告手段了。
朱祁钰不是个教条主义,他不觉得后世的价值观,适合现在这个年代。
既然没人求情,那就磔了吧。
大概后世会给他朱祁钰扣上一顶残暴的帽子吧,动不动就杀头,动不动就凌迟。
他朱祁钰,倒是越来越像亡国之君的架势了。
“等一下。”朱祁钰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个主意。
卢忠、于谦、俞士悦等人正准备回班,却是一愣,陛下这是要改主意了吗?
“可否观刑?”朱祁钰愣愣的问道。
俞士悦愣愣的说道:“可以,自然是可以,但是陛下要观刑吗?”
朱祁钰摇了摇头,他在德胜门外已经见多了钩镰枪之下,血腥的场面了。
除了打仗,他是再也不想多看一眼了。
他转头说道:“太医院院判审理陆子才、欣克敬,你二人前往观刑,将所见所闻,画成图册,细细研究。”
陆子才和欣克敬被点名的时候,猛地一哆嗦,这…这咋就跟自己扯上关系了呢?
“陛下,臣等…臣等…臣等领旨。”陆子才吞了口唾沫愣愣的说道。
这为啥要让自己观刑,观刑也就罢了,还让画成图册,这是要干啥呀!
刀片子揦人,还要揦几千刀,多瘆人啊!还得全程看完,还要画册,这是要做什么?
陛下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
陆子才和欣克敬互相看了一眼,猛地打了个寒战。
“陆院判,朕对你寄予厚望,希望此次观刑之后,你的医术能够突飞猛进也。”朱祁钰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刘玉、韩陵是注定是要千刀万剐的。
即便是朱祁钰不忍,你看看这兵部尚书、刑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这架势,那只能千刀万剐。
既然要千刀万剐,那就刀出价值,剐出一本解剖学来!
他背负一个残暴的骂名,也有大收获不是?为大明医学进步,做出了微不足道的贡献。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陆子才和欣克敬又互相看了一眼,才知道陛下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关于人体解剖这块,大明不如前宋。
前宋的时候有个大宋提刑官名为宋慈,就极擅长法医鉴定,一本《洗冤集录》算是开了历史之先河。
理学讲究死者为大,视、听、言、动非礼不为、内无妄思,外无妄动,但是宋慈宋提刑,就直接把人抬到了大街上,让大家看着解剖,一避亵渎尸体的嫌疑。
这在理学家们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大明在这方面是比较克制的,但是陛下借着凌迟,让他们继续关于人体的探究,无疑是对医学的大力推动。
陆子才出列说道:“陛下,臣需要一个画师。”
“臣可能需要一班仵作。”欣克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说道。
朱祁钰一听,这要求很合理,立刻说道:“好说,顺天府丞夏衡,你们顺天府的仵作借调一班给陆院判。”
至于犯人刘玉会不会因为作画,死的更慢一些,更痛苦一些,这就不是大家关心的问题了。
这**细都要被凌迟了,连大明律的正刑都没有资格享受,他们哪有什么死者为大的忌讳呢?
剐就是了。
顺天府尹夏衡出列俯首说道:“臣领旨。”
兴安一甩手中的拂尘,大声的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朝议算是结束了。
但是廷议才刚开始,大家要从奉天殿到文华殿去,继续议政,这关门议政的事,就是讨论机要之事了。
农庄法到底要不要做,该怎么做,是小范围试点,还是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全部推广,都要在这廷议之上解决。
文华殿常年放着一副巨大的堪舆图,而于谦也早就准备好了对六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司礼监内阁、武勋们解释为何要推行农庄法的理由。
其实很简单,农庄法是军屯法的一种继承和延续。
于谦站在地图前,拿着一根长杆,指着山外九州的地方说道:“恢复山外九州军屯势在必行。”
“瓦剌人虎视眈眈,臣在巡查路上,就不止一次遇到了瓦剌人的斥候游弋,若是无法恢复山外九州军屯,瓦剌人开春之后,必然趁势而下。”
于谦不止一次精准的判定了瓦剌人的行动,在所有人认为瓦剌人不敢入关的时候,于谦说瓦剌人必然南下。
朝臣皆以为于谦在借机揽权的时候,瓦剌人破了紫荆关长驱直入,直逼京师城下。
现在于谦说瓦剌人贼心不死,大家都没有什么怀疑了。
的确是贼心不死,若是贼心已死,那太上皇早就回京了。
“山外九州军屯法,农庄法皆可,臣等没什么意义,可是为何要在福建也一起推行此法呢?”胡濙率先问道。
胡濙当年还帮朱棣寻访过建文帝,作为永乐年间以来的礼部尚书,他始终奉行:谁在龙椅上,他就支持谁。
对于废立正统睿皇帝的事,他没有参与,但是不代表他不支持。
默认有的时候也是支持。
比如玄武门之变时,李靖作为李渊的头号悍将,却是一言不发。
玄武门之变,尉迟恭进宫持械于李渊之前。
从头到尾,李世民要对付、逼迫的就是李渊禅让。至于李建成和李元吉,不过是添头罢了。
于谦眼神中凶光乍现,厉声说道:“因为一些缙绅们面临兵祸之时,他们逃了!既然逃了,他们的地,他们的特权理当收回。”
“食国之俸,享国之尊,在兵祸横行之际,上不能为国朝分忧,下无法束民安地方,守土牧民之责不履行,自然弃之如敝履。”
缙绅,可不仅仅是有地的地主。他们是各级官吏、致仕官、封赠官、捐纳官以及国子监和府州县学的生员。
大明律规定:「凡京官及在外五品以上官有犯,奏闻请旨,不许擅问,六品以下,听分巡御史,按察司并分司取问明白,议拟闻奏区处。」
「若府州县官犯罪,所辖上司不得擅自勾问,只许开具所犯事由,实封奏闻。若许推问,依律议拟回奏,候委官审实方许判决。」
缙绅犯了公罪,可以收赎;犯了私罪,得以解职、调离或降等抵罪。
这是他们的司法特权。
而同样的,还有做过官的还有俸禄,即便是生员,也有朝堂发放的月盐银。
不仅如此,缙绅还享有徭役优免权,即便是人死了,还可以免役三年。
举人以上的缙绅,还有一定的蠲免二税的土地的特权。
这些权利是国朝赋予他们的,国朝有难,他们却立刻逃难。
等到兵锋退去,回来接着享受,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于谦说完之后,胡濙沉默了许久,说道:“那就试试吧。”
胡濙听明白了,于谦支持农庄法的核心是因为缙绅们靠不住了,已经不足以作为大明的手脚,代天子牧民守土,自然要换个法子。
李宾言作为都察院的新魁首,自然是坐直了身子,愣愣的问道:“那包揽粮差之事呢?缙绅都没了,怎么收粮呢?”
所谓包揽粮差,就是春秋两税的时候,下乡收税的粮官,多数有缙绅包揽。
这可是涉及到了官员腰包和考绩的头等大事,做到好,官员腰包鼓鼓囊囊,吃的满嘴猪油,考绩也是甲上优等,升官有望。
做的不好,那自然是口袋空空,考绩丙下劣等,前途一片黯淡。
缙绅们包揽了粮差,士绅大户或者有功名在身,那自然是自家的田能不交就不交,自己庇护的人家,也是能少交就少交。
那少交的、不交的部分,咋办呢?
摊派啊!
本来百姓们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又凭白摊派了一头烂账,那怎么可能愿意呢?
天下间大同小异,民风彪悍的地方,聚众自保、啸聚山林。县里的马步捕快、青壮差役、缙绅家奴齐出,就开始用武力胁迫。
那自然是要掏出刀子来,比划比划,火并几场,见见真章,可是老百姓们哪里斗得过缙绅们?
死伤些人,最后还是被强收。
勉强收上来的依旧不够,那就继续摊派下去。
包揽粮差这事,油水有多大?大约就是缙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七成还是人家的!
各县户房书办吏目和豪强们分肥,最主要的是给知县事和知府们留下一大份。
经过了知府知县事、缙绅、粮差、户房书办层层剥盘,到了太仓,又有几何呢?
这里面还有个漕运漕工百万所系之事,一路上有人偷、有人抢、还得有人送。
那送到京师一石米,到底需要在地方收多少米呢?
李宾言也是进士及第之后,一步步爬上来的,他在奉天殿失语,说什么亡国之策,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才会这么说。
福建百万百姓起于阡陌,呼啸而过,仅仅是因为冬牲之事吗?
冬牲就像压到骆驼的最后一片稻草罢了。
稍有天灾,不用想,那就是刁民奋起阡陌,揭竿而起了。
于谦用力的吐了口浊气说道:“李御史问到了点子上,所以就是一成半,多一分多一厘,都不多收。”
“至于这天下农庄的一成半,能到京多少,那就是吏治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