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 第224节
神舟在运河之上压波涤水,平稳前行,两处来往商船客舫纷纷避让。
江南之事已经爆发开来,往返运河的船舶商客无人不晓,都知此番大乱不下去岁的淮西变故。
而朝廷讨贼的消息也已传递出去,民间议论纷纷,三路大军同下江南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对于江南乱事,百姓看法自不相同,正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大抵市井都是听个热闹,商旅之类则三缄其口。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对秦王的印象,朝廷腐败糜烂,官员贪赃枉法,东南应奉局如狼似虎,这些事情无论真假,但只要能吃得饱饭,便离民间还很遥远。
当然,这也只限于江南之外,江南之外对秦王的看法一向是好的,至于江南两浙之内,就没人知晓了,大概都会觉得但凡官员皆狼狈为奸,赵宋皇室更不必说。
赵柽没有走陆路,他虽权两淮,但这次要去淮东,因为淮西与两浙路不搭界,且首府已由庐州迁至寿州,寿州更名寿春府,距离长江更远,全无战略意义。
所以他走水路,直下运河,往淮东首府扬州去。
原本赵楷也能走水路,但不知为何竟未与他争,而是坐了马车,至于童贯那边,除了少数几个亲随外,剩下的都是西军,几乎都不熟船水,他倒是没法子就自家几个坐船前行。
赵柽从侍卫亲军司起了三万兵马,骑兵一万,步兵两万,厢军乡兵未带,到时由两淮补充。
此刻这几艘战船上共计三千步兵,都是他挑出来熟知水性的,剩下的马步军则顺着运河一路跟随。
赵柽这时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之上,见两岸青山渺渺,运河绿水茫茫,远处舟船不时张望过来,有些性子活泼的京城本地人,或是识得他,便行了礼后,喊道“秦王千岁千安”,“殿下辛苦”,“殿下早日凯旋”。
大宋皇室自来亲于民间,官家走动东京,正店饮酒,观看商户营生,并非甚么了不得大事,直到道君皇帝这一朝才起些变化。
不知为何,这一朝庙堂高举,于民疏离,渐渐没了开朝之初的那种纯朴风气。
后世曾广泛流传一个笑话,说是两名农夫种田闲聊,一名农夫擦抹头上汗水道,“种田如此劳累,皇帝老子怎么捱得了?”
另一名农夫则道,“皇帝种田用的是金锄头,看着金灿灿喜欢,就不觉得累了。”
而两名农夫的婆娘同时也在家中说话,都犯愁晚上要做什么饭菜,毕竟农家寒酸,没太多吃喝花样,一名婆娘便憧憬着,“不知皇宫内今晚吃何美食?”
另外一名婆娘则回她,“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香得很!”
这个笑话,大抵最早出自山东民间的吕剧《下陈州》。
唱的是:“听说那老包要出京,忙坏了东宫和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这几句唱词的意思是说为了收买包青天,娘娘们下了大本钱,制作又香又顶饱的大饼卷大葱,以此来贿赂包青天,而包青天见了好吃的却还黑着一张脸,包青天吗,自然是铁面无私的。
后来,这戏传来传去,便和皇帝的金锄头扯在了一起,变成两个农户人家的笑话。
笑话自然是说普通百姓见识浅薄,穷困生活限制了想象力。
但事实真是这样吗?下陈州,陈州放粮,包拯放粮,这一类的民间流传剧目由来已久,什么金锄头、烙大饼,是最初的作者目光短浅,还是百姓果真没有见识?那又为何不安排去其他朝代,单单写在了宋朝?
《宋史o地理志》,宫城后苑有观稼殿和亲蚕宫。
宋初,皇帝为了表明勤俭爱民和对农事的重视,在皇宫中设观稼殿和亲蚕宫,在后苑的观稼殿,皇帝每年于殿前种稻,秋后收割,皇后作为一国之母,每年春天在亲蚕宫举行亲蚕仪式,并完成整个养蚕过程。
《宋史》,大中祥符五年,真宗皇帝在向两江、两淮、两浙推行占城稻的同时,就在后苑玉宸殿等地亲种小香稻、占城稻,揣摩观察。
《宋史o后妃o上》,“曹后重稼穑,常于禁苑种谷、亲蚕”。
宋初时宫内农田广布,又以后苑最为集中,司农场景随处可见。
按祖制,宋帝每年都要观稼,宋后则要亲蚕,不过道君皇帝这一朝,除了登基最初几年去过田里,后来再未去过。
但《宋史o徽宗本纪o四》,记载宣和时平定方腊之祸后,道君皇帝不知作何想法,挽起裤脚,扛着锄头,亲自下田劳作了一番。
但也就止于此,直到靖康时,道君皇帝再未摸过锄头。
由此可见,皇帝金锄头的事情,在宋朝极可能是真的。
至于娘娘烙饼剥葱,虽大抵笑谈,但于宋初,简朴亲民之风盛行,倒也可能有相类之事。
赵柽站在船头,背负双手,想着这些事情,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这些东西,哪怕就是收买人心也是好的,但这一朝道君皇帝不重视,甚至最后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
倘若神宗、哲宗在,是否还会有方腊起事?是否还会有海上之盟?能否抗住女真南下,护住黄河东京?
几代十几代的努力,往往一代就挥霍至尽。
可江山社稷,军国大事没有假设,不行了就是不行了……
这时赵元奴出来,来到近前,礼道:“王爷,观看甚风景?”
赵柽微微一笑:“想着骑鹤下扬州,如何花那十万贯呢。”
赵元奴道:“王爷是去打仗,早知奴家便违命不跟来,免得坏了王爷大事。”
赵柽瞅她一眼,道:“这次不来,下回便不知何年何月,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赵元奴低声道:“奴婢的家就在东京,扬州已没了家,只是惦念些小时事物。”
赵柽之前与她闲聊,知她出身扬州城内船户,母娘早亡,后来她爹续弦娶了个屠户家女儿,生了两个儿子后,竟然将她卖掉。
而她那时已有七八岁年纪,自然对这些都记得,隐约也察觉,这件事其实她爹是知道默许的。
宋朝买卖人口乃重罪,但对于贫困而无力抚养卖出子女的家庭,官方便实施赎买的政令,拿钱给赎回来,动用公帑替那些贫困家庭赎回孩子。
赎买这种干预方式,也意味着大宋朝廷默认这种家境贫寒,卖掉自家孩子的不便惩治。
这便让民间将“雇佣”与“买卖”混用起来,自家卖出去的大抵会打着雇佣的名义,不然可能会被官府赎回来,两相尴尬,买方还会找卖家的麻烦。
赵元奴的后母想要瞒着他爹,单独把她卖掉几无可能,而且卖去那么远,竟到东京樊楼,她爹更不可能不知道,毕竟要以雇佣的名义卖掉,是需签定契约的,甚至这契约是一辈子,所以才存在人赎、自赎等事。
赵柽看她,知她对扬州原本之家伤透心,任谁从小被卖掉,都不会对原本之家存什么好感,何况还不是卖去正常门户,而是彩楼欢门。
赵元奴只是心里恋念从小生长的扬州,这才总想回来看一看,只是赵柽觉得既然回来了,若有可能见一见家人倒也无妨,只看她自己的意思。
他道:“去了再说,就不知道扬州的琼花开放没有。”
赵元奴闻言眼睛一亮,娇媚面颊浮现出一抹回忆神色,道:“似是尚须半月。”
赵柽道:“元奴见过?”
赵元奴忙点头:“就在扬州后土庙,好大一颗花树,我小时候常去那边,开起花来晶莹剔透,仿佛天宫里降下的雪花一般。”
赵柽看她说得有趣,笑道:“我倒亦是慕名已久,待开时不妨一起去瞧瞧。”
赵元奴闻言现出欢喜神色,但随即有些期艾道:“奴家听说这花有些不详,似如王爷身份,不看为好。”
赵柽知她所言为何,摇头道:“杨广亡国与花何干,他一生穷兵黩武,好勇斗狠,真以为开运河是为看琼花?”
赵元奴自是不懂这些,道:“绣本和讲话先生都如此说……”
赵柽道:“史书上亦是如此写,但又怎能当真,不过是用此类话来加盖他的暴戾无道,为所欲为罢了。”
赵元奴自能听懂这些,看两旁无人,不由悄悄拉住赵柽衣角,细声道:“奴家陪王爷去看琼花。”
赵柽望着前方悠悠碧波,忽道:“其实本王最想看的是夫子庙、乌衣巷、朱雀桥,秦淮河畔,十里风花……”
赵元奴眼波流转,将那袍角抓得更紧些,道:“王爷要去看秦淮河?”
赵柽点了点头,赵元奴又道:“王爷此番不是宣抚两淮,那秦淮河却在江南东路……”
赵柽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浅笑:“甚么两淮江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随后不语,转身走回战船舱中。
这艘长空浩志宁远神舟此刻载了约五六百人,除了血色先锋团在,碎玉楼挑拣出的十三个也在。
这十三人此刻以丁大蟹为首,剩下有当年随他探过鬼樊楼的丁二蟹,卢平、韩角、蒋章、徐大庆几个,还有一直暗中保护王府的白家三兄弟等等,时迁这次也是跟来。
赵柽在舱中坐了片刻,便起身去那边阁室,琢磨着给碎玉楼的人议个小会。
第344章 遮面改名
夜晚来临,一轮新月高挂,弯弯的月牙似姣美小船。
运河之上,长空浩志宁远神舟在水面乘风破浪,趁着春风,顺水南去。
神舟之内,一条雪白小船,在轻轻摇着,烟花三月里,骑鸾下扬州……
两浙东路,烽火连天。
随着圣朝兵马大元帅方七佛攻陷衢、婺两州,整个浙东路也乱了起来。
方七佛大军在婺州短暂休憩后,兵锋便直指浙东路首府越州,而这时,越州、明州、台州各地造反声不断,除了明教外,还有一些绿林草莽,也揭竿而起。
有宋一朝,乃是起义造反最多的朝代。
但这里面有个千古悖论,自秦以来,宋虽然造反最多,但却也是唯一没被从内部推翻的皇朝。
宋,亡于外,而非内。
晋亡刘宋,明亡李闯。
除了宋朝之外,其他朝代都是被内部推翻的,而宋起义造反之事这么多,却竟然没一家成功。
原因大抵是部分造反的人目的不纯,还有大宋的民生政令太好。
除了那种真吃不饱饭导致的揭竿而起,剩下不少都是想借着起事,作为翘板进入官场。
杀人放火受招安,在宋朝,并非一句空谈。
从匪变官,屠龙者终成龙,食草者终食肉。
而大宋的种种民生政令,也是导致造反难成的另一个原因,这些政令,从一定程度上,中和了土地兼并白热化引起的后果,与倡商倡贸一起,维持着皇朝的平衡与平稳。
而到了道君皇帝这时,却形势突转,道君皇帝好大喜功,将民生政令推到了古来一个极致,结果却因为喜听谗言,信用奸佞,朝堂上下奸臣横行,十几年下来,竟将好事变成了坏事,下方种种政令考核做假,花钱无制,欺下瞒上,贪赃枉法。
大笔接济民生的钱财,都落进贪官污吏囊中,极少有用在实处。
而这些钱财的来源却是加赋加税,取之于民,却最终没有用之于民,乃至民间矛盾激烈,动不动就造反的势头更加猛烈……
浙东路首府越州,城门紧闭,就是几座水门也都用铁闸巨石封死,显然是听说了杭州城破由水门疏漏引起。
方七佛的营寨就扎在越州城前,连绵而去,不知多远。
眼下他已经汇合了浙东路诸州明教分坛人马,还有十几支起义的绿林好汉,麾下总兵力已近二十万,并不比北路方腊所带领的军队少。
他并未急着攻打越州,毕竟越州也是大城,且吸取杭州、睦州破城的教训,将整座城池防范如铁桶一般,寻不到丝毫破绽。
此刻天色微暮,方七佛坐在帅帐内饮茶,他未着铠甲,身穿洁白袍子,飘逸如雪,一尘不染。
方七佛族内排七,方腊族内排十三,他比方腊还要大两岁,但瞅面容形貌,却只如二十几许,浑然看不出半点步入中年的岁月痕迹。
他的下首坐一人陪饮,亦未着铠甲,穿暗黑色的劲装快履,披莺哥儿绿的大氅,脸上戴副金色面具,只露出双眼和半边燕颏,瞧不见容貌如何。
方七佛喝了口茶后,悠悠道:“林兄本色英雄,何必遮掩容貌?若是卸下面具,以你八十万禁军教头之名,梁山二当家声望,定能振奋军心,也能弹压那些绿林豪杰。”
那人唉道:“林某只恨半生有眼无珠,先信了高俅,后再信宋江,落个如此下场让天下好汉耻笑,哪里还有面目见人?若不打上东京,杀了高俅宋江这两个狗贼,此副面具断断不会摘下。”
方七佛点了点头,他能理解林冲的苦处,明明武艺高强,身份也不算差,总比他这种无官无职的乡间漆户要强上太多,可竟然一路坎坷颠沛,最后仿如丧家之犬般逃来江南,实在让人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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