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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好地主:天子元从 第567节

  怀玉补充了一句,“无地百姓大都如此,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也不过是勉强生存,一日不作则一日无食,遇点灾荒,毫无抵抗,往往只能高利借贷,最后却又还不上,便只能曲妻卖女,甚至沦为奴隶······”

  “父皇与太上皇起义师,不是已经推翻了暴隋昏君,如今一统海内,百姓不是应当过的很好吗?”

  李世民无法回答。

  怀玉道,“殿下,我皇唐代隋,推翻暴政,结束动荡,百姓比起从前,已经好太多了,而且圣人君临天下,推行的仁政不断,百姓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可是老师刚也说了,无地的百姓,再怎么变,也会跟郑老汉一家一样的。”

  进了庄子,李世民和承乾也还都有些闷闷不乐。

  “怀玉,你觉得朝廷该怎么做?”

  武怀玉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太大,不好回答。

  “臣以为一切根本还是土地和税制,”

  均田制听起来很美好,但在北朝时战争频繁,人口损失严重,土地很多,有条件均田授地,甚至那时连耕牛和奴婢、妇人,也都能分到地,但如今大唐天下一统,均田制却不好实行了,甚至在隋朝时就有严重问题了。

  “陛下,臣之前为度支使,派人清理户籍田亩,发现大唐地主官僚占总人口不过百之六七,但所占土地却占全部田地的百之六七十。

  其中占总人口不过千之二三的大地主们,占田却达百之四五十。

  均田制下,真正能够一丁百亩足额授地的,少之又少,多在人少地多的宽乡,关内中原腹心,尤其是城郭近郊,只有少部份占田三四十亩至五七十亩,已经属于中上户,是富农了。

  多数只占田三五亩或二三十亩,主要是靠佃租为主,属于半自耕农,生活还所有保障。

  天下还有四成的人口,其实无地,一部份在城市坊郭从事手工业等,绝大多数散居农村,以租佃土地为生。

  这些无地者,身份也多不入籍,逃役脱籍浮寄于乡里,依附于世家豪强,也称之为逃户、隐户,又或地主豪强的部曲、佃户。

  如郑老汉他们国初,是有机会回原籍老家,或是就地落籍,甚至还有机会均田分地的,但他们基本都拒绝了,

  理由老郑也说的清楚,在关中分不到几亩地,能分的地多点就得迁去边地,老郑他们又畏惧边地苦寒,害怕蛮胡,而且迁移也不易,更重要的是入籍授田后就得服役纳税了,而税赋并不轻。

  要是留在关中分的地不多,但税赋却都是一样多,不如给地主家做佃户。

  所以说到底还是均田制现在问题严重,土地大多在贵族世家地主豪强们手中,他们占据六七成的土地,还有少部份是自耕农或半自耕农,地不多。

  另外就是朝廷也有许多职田、公廨田,什么勋田、皇庄等,也占据了很多田地,

  这就导致均田制也就是开国初时分了几次地,后面就没地可分了。

  所谓一丁百亩地,八十亩口分、二十亩永业,也就是个大饼。哪怕是最初运气好赶上了,分到地的那些人,死后这地其实也很难说真能如实缴还口分田,因为人死了也还有儿孙,这地实际上仍是继承了。

  而且每次分地,是有部份为永业,死后也不上交的,那么一次次分下去,最终就没地可分了。

  也有些最初分了地的百姓,因为负债等原因,最后违规把地卖了,被地主豪强所兼并,比如武怀玉刚来的时候,在白鹿塬上遇到的武成一家,他家原本就分到几十亩地,但后来都让他卖掉了。

  均田制其实已经推行不下去了,有名无实。

  而朝廷的基本税制却是与均田制挂钩的,一丁授田百亩,然后才有一丁租两石、绢两丈,绵三两,服役二十天。

  有这百亩地,那税赋负担还可以,但没有这百亩地,或不足百亩地,实际税负自然就提高了。

  要是彻底无地,还入籍为课丁,那这税赋可就压力巨大。

  这些租调,起码得四亩地的桑麻粟麦产出才够,还要加二十天的免费劳役,如郑老汉这样靠租地为生,收成还要上交一半,那这租调的负担就得是佃地八亩的收益分成才够。

  “均田制难以实行,租庸调制更不适应现状了。”

  李世民看着怀玉,“你之前为计相时,曾跟朕提过两税法,用两税法代替租庸调制,你觉得现在有条件推行吗?”

  两税法取代租庸调制,最大根本不同,在于现行租庸调制是以丁为基本单位征税,有丁就有税赋有役,但两税法不同了。

  两税就是户税和地税,户税的征税标准不分主户客户、壮丁、中男这些,只按当地资产、土地,划分贫富等级来征户税。

  然后地税,就是如现在的义仓粮,按田地等级、数量,按亩征收。

  户税地税又按夏秋两季征收。

  两个税法区别巨大,但好坏也很明显。

  租庸调制按丁征,征税简单,尤其是在国初动荡之中,更好操作,而两税征收前提是得先调查清楚资产划定好户等,清量出准确的田亩、田地优势等级等。

  在国初时这是很难做到的。

  当然现在有这个条件了,但最大的一个阻力,其实就是这两税法以资产、田地为征收标准后,等于以后主要就是贵族官僚地主们交税了,而以前这群人恰恰是不交税,或交极少税的。

  哪怕有良田万顷,顶多也算一丁两石来收而已。

  “陛下,两税法这两年已经在试行征收了,贞观朝的户税跟武德朝的户税有很大不同,更别说我贞观朝的义仓粮统一征收标准后,实际上就是新的地税,

  只不过现在户税小年征四十万贯,每三年为一大年征八十万,都是固定额度,属补充税收,征的不多。

  义仓粮的税率也不高,良田也不过亩征二升。

  如果朝廷废租庸调制,那么正式行两税法后,这户税和地税税率肯定要提高不少的。”

  武怀玉做计相时主张推行的义仓粮新规,亩纳两升,官绅一体纳粮,这个事情其实就引起许多人反对了。

  毕竟以前义仓粮,时征时不征,征的时候也多是按户等来收,最高也不过五石,但武怀玉坚持要按亩征收,亩收两升,如裴寂这样的大贵族大地主,一年就得交几万石。

  义仓粮这两年还不断有人上书要取消,或是改成户等征收限额五石等,本身就是触犯了这些贵族地主们的利益的。

  眼下李世民如果说要直接取消租庸调制,全面改成两税法,那可能地税就要加到每亩六七升,甚至上田亩税一斗。

  不管是户税还是地税,这都相当于是向富人加征的税,以前他们没这些税,或者说相差巨大,肯定会有很多反对的声音。

  地仓粮一亩两升,两三年了,现在都还吵吵闹闹个不停呢。

  “臣建议可以一步步来,先选一地试点,总结积累些经验,也发现一些问题,总结改进之后再慢慢更多地方推广开来。

  还有一点,对于现在这些无资产无地的百姓,不论是逃籍的黑户,还是地主的佃户,都应当统一入籍,编为客户,所有客户,不按租庸调制征税征役,而是只按两税法,按其户等征户税,如是最末等户,可免征户税,其无地者,也同样免征地税,”

  “其家庭有成丁者,需服二十天役,但允许折庸代役,”

  李世民沉吟。

  太子也在思考着。

  “父皇,儿臣觉得,如郑老汉这样的穷人,如果朝廷非要向他们征税,他们确实也交不上来,所以宁愿脱籍逃匿,而如果是按资产、田地征税,那么对富人地主来说,税赋也并不是很高,哪怕一亩征六升一斗,相比上田亩收两三石,那也只是很少一部份,

  与其向穷人按丁征税,不如向富人按田亩征税,既能保证税收,还能保障穷人生存。

  老师曾经教导过儿臣,说过木桶短板,一个木桶能盛多少水,不是取决于木桶最长的板有多高,而是取决于木桶最短的板有多高,

  帝国能否长治久安,也取决于最底层的这些百姓能否填饱肚子,如果底层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那就算如隋朝那般威震漠北,攻灭青海,远征林邑,数攻辽东,百万铁甲也只两世而亡。”

  承乾的话倒让李世民很意外,但他也还是说了一句,“可要全面推行两税法,就如你老师所说,会遇到贵族地主们的大力反对的,”

  “儿臣认为,只要路选对了,就算一时遇到挫折也要走下去。”

  “可他们坚决反对呢?”

  “那就处置带头反对者,杀鸡儆猴。”

  李世民听到这话却是大为摇头,“错,大错特错,就算身为天子,行事也无法这般独断专行,如果有人反对,那就得想办法说服他们,而不是一味的打压惩处,”

  在庄园喝了杯茶,皇帝的卫队也来了。

  武怀玉召来庄中管事们,让他们去把原来庄子的佃户都请来庄中。

  郑老汉有些诚惶诚恐的来到庄子,事实上现在都还有些脑子嗡嗡的,一名皇家禁卫骑士来到他面前,“郑伯,圣人和太子召见,请。”

  郑老汉颤微微的跟着来到前厅。

  果然看到先前在他家吃窝头的那三位,如今更换了衣服,尤其是中间那位更是换上了四团龙纹黄袍。

  “草民拜见陛下,”郑老汉心里一慌,扑通就摔了一跤,他倒干脆趴在地上拜伏。

  武怀玉上前扶起他,“郑老伯请起,”

  皇帝赐坐。

  怀玉拿出个盒子给郑老汉,这是他原先租地的契约,里面还有一千钱的租押。怀玉把租押还给老汉,原来三十六亩地的佃契,也并给了老汉。

  “武相公要退租?”郑老汉面色大变,声音颤抖问。

  “不是退租,是重新签份租契,你不是想多租点地吗,你之前说是想再租二十亩租田是吧?

  我干脆再给你二十四亩,凑个六十亩整,租额呢改一下,是按我武家惯例,夏粮收割后,收多少咱二一添作五,各取一半,丰年最多也亩租不过一石,

  若是歉收,也按比例减租,秋季作物不再收租,也不额外收其它礼。

  不需要租押,但也不允许转租。

  仅收夏季主粮一半粮,且最多一石,不要其它副产品,更不要秋季作物的收成,这已经是非常良心的了。

  樊川这里的稻田,不少可是能产两石以上,这还只是夏季粮。

  现在最多收一石,则意味着如果夏粮收获两石以上,则租额不到一半,佃户能留到手的更多。

  郑老汉原本租了三十六亩地,三十亩水浇稻田,六亩旱地种桑麻,现在武怀玉再租给他二十四亩稻田。

  连租押都不要。

  这重新换契立约,也不要送礼请客之类的,老汉简直不敢相信。

  可等定好的契约推到面前,让他按手印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就按了手印,

  “庄子上用人地方很多,我想请郑伯你来庄子上做事,一月给你两石稻子,春、冬各衣鞋一套,如何?”

  “我就是个佃户,啥也不懂。”老汉心动却又惶恐,一个青壮长工,现在也不过是一年十石粮,加了两套衣服。

  “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对这里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我武家如今接管这个庄子,正需要你这样熟悉的本地人帮忙与大家打交道,”

  郑老汉没想到这天上真会掉馅饼,再三确认后还是高兴的应下了。

  这工钱很高啊,一月两石稻子,一年还有两套衣服呢,一年就是二十四石粮,这都相当于十多亩地的收益了,以前他佃地,种了三十亩水稻,一年到头交完租剩下的也不过比这多点而已,还一家老少天天挥洒汗水。

  “回头我还会从长安请先生过来,在这里办个村学,你家中二郎也可以送来读书,无需学费的。”

  老汉高兴的再次跪伏地上,要向怀玉磕头。

  “老伯快请起,不兴这个。”

  老汉起身,“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武相公若是不嫌弃,便把小老儿家的丫头留在身边端茶倒水服侍吧,如今也十二三岁了。”

  “老伯若是舍得,可以雇她到庄子上做使女,包吃住,管两季衣裳,另外每月给五斗米做工钱如何?”怀玉道。

  “可不敢要工钱,就让她服侍便好。”

  “工钱还是要给的,”

  当天,武怀玉亲自见了原来庄子上的所有佃户,跟大家重新续了租约,不仅没收礼,还退了原来的租押,甚至降了租子,又还从这些佃户和上下两村的村民里,雇佣了些人到庄子上做事,

  凡是雇佣的,还提前支给他们一个月钱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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