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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开局童子兵,撑起乾坤重 第59节

  “着佃纳粮,实为当前第一紧要之事。我与密之商量已久,今日交办下去,争取后天发出公文,檄告四方。”

  丹初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坚定与急迫:

  “韦时中,你做知州多年,与缙绅相熟。你负责召集缙绅,知会他们,再晓以大义,必要时,我可以出面。莫家这边,我晚上请他们吃饭,亲自过去游说。总之,此事势在必行,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都要立即推行。”

  “诺,”韦时中做官很巴结,也很细心,问道:“职下还有两个问题请教大帅。第一,寺田、族田、学田、义田等公田,是否一并着佃纳粮?第二,税率究竟定为几何?”

  “公田为数不少,当然一并着佃纳粮。至于税率,佃农取五成,官府取五成。官府从五成中取出一成,交给田主。

  “公田亦不例外,譬如学田,即租出一成租赋,交给州学。李成栋归正,时局暂时稳定,当恢复州学,培养人才。”

  回答过韦时中的问题,丹初继续说道:“着佃纳粮能否成功,关键在于管田之人。我朝为征收田赋,设置粮区,为加强治安,设置里甲、厢坊。

  “然而,粮长、里长皆非公职,皆由耄老乡绅担任。州县官无暇亲理政务,委之于胥吏。胥吏下乡,与耄老乡绅勾结,是以政事日坏,乃至不可收拾。

  “我志在革除弊政,决定把粮区与里甲合二为一,称为乡,设乡长一人,总领乡政。乡长之下,仿照州县衙门,设立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承办州县政务,与村庄百姓直接打交道。

  “与粮区相似,一乡下辖十村左右。各村庄设村长一人,村长由各村推举形成,许其自治,但需谨守法令,执行乡长之令。

  “设立乡一级政府,对永安军来说至关重要。老俞,此事由你亲自负责,你要拿出全部本事,尽快办成此事。”

  “诺。”俞厚基凛然答道。

第114章 源头活水

  明朝时,州县政务繁剧,官员设置却极为精简,只得发明里甲、粮区、乡约等制度,勉强维持政务的运转。

  粮长、里长常为州县官分担征粮、摊派徭役、维护治安等重任,但粮区、里甲并非正式的行政组织,州县官只图用着方便,对他们需索不断。

  有良知的里长、粮长,面对上司的无尽需索,只得倒贴家产,常有毁家破产者。久而久之,劣币驱逐良币,粮长、里长亦争相舞弊。州县官员深知其弊,却无力纠治,大多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州官、县官名为亲民官,但除了诉讼之外,并不与百姓直接打交道。相反,粮长、里长却代表政府与百姓打交道,地位举足轻重。

  丹初决定增设乡长,实际是为了在州县以下增设乡一级政府,加强对基层的控制。他目光炯炯,不容置疑,沉声说道:

  “我听说,正德年间,某县每年承办宫廷贡物,价值只有一百多两。然而各级官吏上下其手,里长、粮长亦肆意妄为,最终逼索四千余两的贡物,竟是正常需求的四十倍之多。

  “该省巡按刚刚上任,立即上书朝廷,认为朝廷奢侈无度,不恤民力,请求下诏减免。孰知,户部发文驳斥,说户部每年例收一百多两的贡物,何来四千余两之多?着令该省严加勘查,回报部里。

  “巡按大惊失色,方知捅了个蚂蜂窝。经调查,真相很快水落石出。原来,各级官吏皆从中渔利,粮长、里长亦胆大妄为,实际从百姓手中盘剥不下五六千两。

  “万历、崇祯年间,朝廷加派三饷。三饷本身并不沉重,但各级官吏上下其手,百姓实际负担的加饷极为沉重。

  “朝廷背负了骂名,却收不上多少税赋。各级官吏、里长粮长,乃至田主,却借三饷大肆盘剥,负担全部落在农民身上,逼得农民走投无路,起而造反。

  “教训深刻,我们必须铭记在心,绝不可重蹈覆辙。是故,要着佃纳粮,使田主不能再盘剥农民;要设置乡长,使粮长、里长不能再蒙蔽州县,使赋税尽归官府。”

  说白了,着佃纳粮也好,增设乡长也好,都是为了加强官府对农村的掌控,杜绝田主、官吏对佃农的剥削。其最终目的,便是让官府集中一切资源,动员一切力量,全力抗衡清军。

  丹初的话发人深省,如同醍醐灌顶,令众人深感佩服。即便是学富五车的方以智,亦暗中叹服,觉得丹初此举切中时弊,不失为救时良策。

  “官府收取五成的赋税,看起来很高。但对佃农来说,相比于动辄六七成的田租,已经降低不少。同时,我还要强调,官府从佃农身上只收取五成租赋,其他人丁税、徭役折银等一概免除。”

  丹初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可动摇的决心,继续说道:

  “我朝徭役、赃赎为两大弊政,实有原因。官府向上交过赋税后,已经所剩无几。州县各级衙门的办公费用,乃至赈灾、水利、治安、防火等公共费用,实际皆出自徭役、赃赎,恰如深井汲水,民力枯竭。

  “我们要的是源头活水,不是枯井。今后,除涉及公共福利的公共工程外,其他徭役一概废除,由官府出钱雇买。赃赎亦废除,费用全部从公费开支。”

  赃赎银亦为地方州县补充经费的重要来源,分为赃、赎两种。赃,不仅包括盗贼的赃物,还泛指其他犯罪行为涉及的财物。赎,主要指罪犯向官府贡献财物,以减轻罪名和刑罚。

  赃赎银不必上交国库,因而为州县所重。实际上,州县为了补充财政经费的不足,常常在赃赎银上做文章,由此而造成司法的黑暗。

  如今的大西军统帅孙可望,陕西米脂人,就被赃赎银逼得走投无路。他年幼穷困,在外打工,为人执鞭。有一次回家,不见母亲,讼其邻于官府。官大怒,杖之,索赎银。孙可望只得逃离家乡,辗转投入张献忠麾下。

  岑丹初和方以智盘算过,着佃纳粮后,官府财政收入至少将增长两倍,不妨减免徭费和赃赎银,以减轻农民负担,争取民心。

  “乡长与百姓打交道,代表官府,代表永安军,必需慎重选择。原则上,从永安军中选择残疾受伤、精明练达军士,或从衙门里选择干练廉洁官吏,一般不用当地乡绅耄老。”

  “大帅,卑职有一事相告。”说话的人是知州韦时中。

  丹初被他打断,心有不悦,却说道:“但讲无妨。”

  “大帅恩德,给定的官吏俸禄特别优厚,高于将士数倍。前线将士打仗,连饭都吃不饱。我等在永安安享太平,坐受俸禄,实在惭愧。

  “一旦增设乡长,必有将士恋及俸禄,不思为将士,只盼为官吏。如此则军心不安,官吏亦难自安。恳请大帅降低官吏俸禄,以节省钱粮,亦安将士官吏之心。”

  丹初会心一笑,这个老小子确实有些眼光,虽处乱世,却在永安州知州的位置上岿然不动,确实有些本事。

  当初,为笼络这些官吏,丹初给他们增加了四倍的俸禄。眼下,永安军已经站稳脚跟,无需再笼络这些官吏,丹初亦有降低俸禄之意,便说道:

  “老弟所言极是。本帅体恤下情,实不想为难官吏。但如今时事艰难,降低俸禄实有必要,先降为祖制的两倍吧。

  “太祖所定俸禄确实较低,官吏又需以俸禄应公事,是故常常不足。老俞,你定个章程,哪些公事该由公费出而实际出自官俸的,列个单子出来,改为公费支出。”

  韦时中要比丹初年纪大得多,但丹初已经是征蛮将军,无需再跟他客气,遂以老弟相称。

  定章程这种事情,丹初还不便让韦时中做,仍交由心腹谋士俞厚基。

  “老俞,还有两事,需要注意。其一,要重视商税,定为值十抽一。永安州一切山川河泽、矿盐煤铁,皆归大明天子。哪怕百姓上山采樵、下河捕鱼,亦要缴纳商税。

  “第二,乱世用重典。如今兵荒马乱,需严管户籍,促进治安,促进生产。行保甲连坐之法,以禁盗贼。行路引之制,以防奸佞……”

  军队为安身立命之根本,丹初亦有动作。这方面,他主要请方以智帮忙:“方先生,军中之事,还得请你多操点心。

  “第一,要完善编制。永安军还得扩军,但受钱粮限制,暂不大规模扩充。先增加一个骑兵队,隶属标营,再增把辎重队扩充为辎重营。

  “第二,训练仍需加紧。队列、旗号、战阵之训练,至关重要,需时时抓紧。

  “第三,供应需要加强。将士、家眷之伙食,战马之草料,武器盔甲之修缮,必须保障到位。闲暇下来,还要组织军队、家眷开垦荒田,以充军需。”

第115章 民心之辩

  “着佃纳粮,实为救时之良策,势在必行,迫在眉睫。”

  俞厚基说完,莫氏祖孙三代,上至老族长莫逊仕、当家人莫光书,下至步兵第四营营副莫尔祯、丹初小妾莫毓芬,无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莫逊仕白胡子抖动得厉害,看看岑丹初,又看看莫毓芬,迟疑片刻,说道:“大帅,此举太过孟浪。政令一下,缙绅田主必将群起反对。”

  反对?反对无效。丹初脱口而出,说道:“我有永安军,缙绅田主反对又能如何?”

  这话绵里藏针,令莫逊仕心中一寒。莫家是永安州最大的缙绅田主,若果要实施着佃纳粮,莫家首当其冲。看丹初的样子,竟无丝毫通融的余地。

  可永安军已经今非昔比,战马奔腾,盔甲锃亮,武器精良,军士英姿飒爽,军纪严明,样样可圈可点,在平乐、桂林一带小有名气。

  谁想反对?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莫逊仕眉头紧皱,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长子莫光书。

  莫光书正在总兵府担任刑书,执掌永安州刑名大权,干得不亦乐乎。

  明朝地方州县,刑名与钱粮并列为两大政务。刑书审理民间诉讼,在百姓面前称得上威风凛凛。

  莫光书会意,说道:“大帅,打天下以争民心为要务。着佃纳粮,势必令缙绅田主失望。抗粮杀差,起兵造反,亦未可知也!”

  丹初不为所动,说道:“小伯此言差矣。何为民心?缙绅田主之心非也,百姓佃民之心是也。缙绅田主人数甚少,百姓佃民巨多。吾宁得百姓佃民之心,不得缙绅田主之心也。

  “我朝厚待宗室,免其田税徭役,优礼绅衿,免其徭役,深结藩王绅衿之心。然而,藩王绅衿占尽天下良田,却以私废公。流寇至,藩王不肯出兵出饷,鞑虏至,绅衿争相剃发纳降。

  “李自成号召‘均田免赋’、‘三年免征’,是以得百姓佃民之心,虽屡败而屡起,终能攻占京师。

  “神州陷,大明军队纷纷投降,如今可与鞑虏角力者,如李赤心、孙可望之辈,率多为流寇之余也。追本溯源,在李自成之得民心也。

  “与其结宗室绅衿之心,不如结百姓佃民之心。如今神州倾覆,大厦将倾,若要力挽狂澜,唯有兵行险着。着佃纳粮,则绅衿田主无从诡寄、飞洒、客寄等,田赋可入官府,天下事方可为也。”

  丹初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这番民心之论,令莫逊仕无言以对。

  再看莫尔祯、莫毓芬两个孙辈,一个成了永安军营副,常受军中教导,已被洗脑多时;另一个则成了丹初的宠妾,嫁夫随夫,对丈夫崇拜有加,更要倾力支持丹初的事业。

  仔细一想,自从丹初进驻永安州,莫家贡献了不少钱粮,却也提高了名位。既然无力阻止丹初,就只能继续支持他,万一他成功了呢?

  莫逊仕无可奈何,说道:“大帅,分给田主一成收成,数量太低了,或应增加。”

  丹初和俞厚基盘算过。永安州大约有稻田四万六千亩,平均每亩年产水稻约为三石。莫家占据着蒙江河谷地带最肥沃的水田,号称莫家十八村,有稻田不下一万亩,每亩年产不下四石。

  着佃纳粮之前,莫家每年可收入两万石稻谷,折合白银至少一万八千两。实施着佃纳粮后,莫家至少还有四千石稻谷的分成,足以维持富足的生活。

  粮赋此消彼长,官府将从莫氏手中获取一万六千石稻谷,提高了近两倍。

  这就是着佃纳粮的威力。一旦落成实施,官府将获得充沛的财力,田主也能维持体面的生活,不至于造反。

  “军中需钱,实不能给田主增加分成。”

  “一成五也不行?”莫逊仕把目光投向俞厚基,希望俞厚基说句好话。毕竟,当年俞厚基兵败,是莫逊仕收留了他。

  俞厚基却避开了他的眼神,表示无能为力。

  丹初神情沉静,显得深不可测,说道:“天启年间,有一个江西安福籍的名臣,名叫刘铎,曾任扬州知府。老伯可知此人?”

  莫逊仕神色一动,说道:“怎不知道?此人极有才,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殿试那天,他饮酒过量,对策书写越幅,未能鼎甲,授刑部主事。

  “当时魏忠贤气焰熏天,打击正直之士。刘铎秉公执法,维护正人,执法如山,为魏忠贤所忌,迁扬州知府。天朝各地遍建生祠,连辽东督师袁崇焕也不例外。

  “偏偏刘铎不信邪,坚决不建生祠。魏忠贤听说他有一把宝扇,派人索取。刘铎在扇面题藏头诗,曰‘何等小人’。

  “魏忠贤不名所以,洋洋得意,持扇四处炫耀。后被人识破,他恼羞成怒,把刘铎打入诏狱,虐待致死。威宗即位,追授刘铎太仆寺少卿,谥忠烈,赐谕祭葬。

  “其妻萧氏携幼女扶柩回乡。是日,京师百官出城送杦,吾亦在列,为之哭祭。”

  莫逊仕年纪大了,一讲起往事就滔滔不绝。

  丹初耐心听他说完,对道:“前几个月,我在全州、永州抗虏时,遇到一支江西义师,首领为一女子,名叫刘淑,正是刘铎的女儿。

  “将门虎子,忠烈有后。刘淑于隆武二年起兵,散尽家财,战斗经年,流徙万里,几经生死,从不后悔。她虽为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让多少男子汗颜?”

  最后一句话,刺得莫逊仕老脸涨得通红。他是辽东自在州最后一任知州。清虏破城,莫逊仕侥幸得脱,后被朝廷治罪,赎银抵罪。

  “我听说,广西有句话流传已久,曰‘铁打的土司、流水的朝廷’。莫家在永安州经营多年,爱惜家产,人之常情。

  “但清虏异族也,剃我头发,变我衣冠,屠我城池,凶残备至。老伯曾在辽东为官,自然深知清虏的德性。刘淑尚能毁家纾难,莫氏世受国恩,难道不如一女子邪?”

  莫氏已与永安军深度绑定,莫逊仕计无所出,只得说道:

  “大帅抬举莫氏,授我子孙以官职,娶我孙女为如夫人。某为大明故吏,岂无廉耻之心?大帅放心,我莫氏当带头拥护着佃纳粮,定不阳奉阴违。”

第116章 十两抚恤银

  七月,盛夏,天气溽热不堪,永安州各地早稻渐次成熟。到处洋溢着稻香,似一片金色的海洋。

  升斗小民焉能避暑?各地农民全家出动,一边抢收早稻,一边抢种晚稻。广西一年两熟,收早稻与种晚稻重合,眼下正是一年劳作最忙的时候。

  这天,丹初难得清闲,出城巡视乡里。着佃纳粮令、设立乡长令已经下达半个月了,效果究竟如何,当亲眼见证,方能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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