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61节
朱翊钧甚至还从庞尚鹏在浙江的新政中,看到了摊丁入亩的苗头。
庞尚鹏在浙江行这些新政,只不过是浙江巡按。
虽然号称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看上去位高权重职宽。
可是再怎么说也只是正七品官,地方有的是办法跟你扯皮推诿。
庞尚鹏能以七品官阶在浙江全省推行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叶梦熊期盼地看着朱翊钧。
王锡爵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庞尚鹏从浙江巡按任上被迁为大理寺右寺丞,实则是明升暗降。
因为他在浙江巡按任上,除了力推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之外,就是拼命地上奏章弹劾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军务,主持东南剿倭的胡宗宪,弹劾他贪婪失律和侵克军需。
胡宗宪是谁?
当年世子党头号大将。
后来胡宗宪被调去主持山西宣大边务,庞尚鹏这才停止弹劾。
嘉靖四十五年他被调任大理寺右寺丞,有人传言说是胡宗宪报复,向太孙进谗言,对其明升暗降,将其闲置。
说实话,胡宗宪真没有报复庞尚鹏。
他身为严党残余代表性人物,被无数的人弹劾,庞尚鹏的弹劾奏章,混在里面还真排不上号。
胡宗宪想报复,都还轮不到他。
庞尚鹏被调任浙江巡按,是因为他的十段锦法和一条鞭法,得罪了浙江地方的官绅世家们。
这些人终于忍无可忍,一番运作,把庞尚鹏给挪到大理寺当右寺丞,闲置起来。
朱翊钧看过吏部的这道禀文,觉得庞尚鹏暂时去大理寺,其实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任何改革家,一旦侵犯到既得利益集团的的利益,都会遭到他们的反噬。
自己要做的就是好好保护他们。
庞尚鹏如此,以后的张居正如此,现在愿意去推动盐政改革的高拱也如此。
“龙塘先生,既然你跟少南先生相熟,那就请伱后天上午,带他一起来西苑,与本殿聊聊。”
叶梦熊大喜:“是,臣遵殿下令旨。”
这时,黄锦急匆匆地跑来禀告道:“殿下,辽东送来八百里加急,是徐渭徐侍郎的奏文。”
朱翊钧接过来一看,沉默了一会,“朝鲜国君臣这贪婪偷鸡的心啊,死性不改!黄公,派人去把理藩院石麓先生和海军局刘公请来。”
“是。”
戎政督办处海军局就在西安门,所以刘焘很快被召到。
朱翊钧开门见山地问道:“带川先生,玄武水师现在何处?”
“回殿下的话,玄武水师刚刚巡视完一圈朝鲜东西海岸,现在回了威海港休憩,补充粮草弹药。”
“辽东镇清剿阿也苦河、合兰河一带的建州左卫女真人时,遇到朝鲜兵马打着助剿女真人的旗号,渡过钵门河,入我大明境内。
文长先生不惯着他们,下令把他们全部缴械,计有马军四百五十骑,步军一千一百人。还有他们的安边都护府判官、兵马虞侯以下官员五十余人。
现在放回十余人,叫他们回朝鲜王京报信,让他们国王遣使来我大明京城谢罪,说明兴兵犯境之原委。”
王锡爵和叶梦熊对视一眼,居然有这样的事。
不过两人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俩是新进之臣,想借此机会摸清楚太子殿下处理军国事的思路。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在屋子中间空地里来回地走动。
“以前本殿提醒过辽东方面,叫他们提防狼子野心的朝鲜人。果然,被文长先生抓了个正着。
文长先生虽然放了他们的人回去报信。只是朝鲜惯常走陆路入我朝。现在入冬,天寒地冻,道路难行。
带川公,等会石麓先生到后,本殿会叫理藩院写一封国书,再遣一国使,正式质问朝鲜国君臣,为何犯境用兵,是不是想背宗兴乱?走水路过去,速度快些。
叫玄武水师陪着国使送过去,郑重地告诉朝鲜君臣,这件事本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刘焘马上应道:“臣谨遵殿下令旨,马上去办。”
205.第205章 有人要杀官劫船
205.
高邮州以北张家沟镇的运河码头,三艘官船静静地停在夜色中。
桅杆、船首和船尾,悬挂的灯笼,散出昏暗的灯光,随着水面波浪荡漾而起伏着,把船形勾勒得若隐若现。
无边无际的黑暗,把三艘官船包围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把它们吞噬掉。
在远处的河汊里,静静地漂出两艘小船,然后停在暗处,船上的人趴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三艘官船。
“查清楚了吗?”
一位彪形大汉轻声问旁边的瘦小精干汉子。
“大当家的,查清楚了。前面官船里坐的是天下闻名的海瑞海青天,还有新上任的漕运总督,姓王。”
“三艘官船,还有一位呢?”
“以前南京户部侍郎,姓徐。”
“南京户部侍郎?难怪,这个姓徐的可能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惊慌失措,叫我们兄弟来杀人劫船,以除后患。”
“大当家的,这买卖做不得。”
“怎么做不得?”
“船上可是海青天啊。”
“海青天又如何?难道给你家三代祖先洗冤雪耻了?还是包你三代子孙荣华富贵?”
从后面慢慢爬上来一人,五短身材,满脸横肉,还有一道刀疤。
大当家侧头一看,轻声道:“二当家的也来了。老五说前面船上坐着海青天,你看这买卖干不干的?”
刀疤脸的二当家瓮声道:“海青天?哪路神仙?我只认得财神赵公明。”
大当家心里放心了,帮会里最心狠手辣,心腹死党也最多的老二站在自己这边,这事就成了。
老五还在劝,“大当家的,我们真要是杀官劫船,天下就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了。”
“糊涂!有了银子,去别处买一纸户贴,改名换姓,做个富家翁,快活得很!”大当家奚落了老五一句。
老五还想再说,被刀疤脸二当家在后面踢了一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迫于淫威,不敢再吱声。
大当家看在眼里,嘿嘿轻笑,转头对二当家说道:“老二,待会伱带人摸上船去,把当官的都杀了,赏钱我分你一成。”
“嗯。”二当家鼻子哼了一声。
“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什么海青天,都是那些文人吹捧出来的。这世上要是真有好官,兄弟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大当家继续给二当家洗脑。
他趴在甲板上,看了看天色,侧耳听了听远处传来的梆子声。
“三更天,动手了!”
“是!”
不过一刻钟,从暗处涌出二三十艘小船,如同黑夜水面上的水虫,贴着水面,悄悄地向三艘官船围去。
南京城,魏国公府里。
一位老仆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在前面带路,引着一位文人,沿着抄廊曲径,来到一处书房门前。
“小公爷,梁先生来了。”老仆人在门外禀告道。
“请进。”
门被推开,里面点着十几支蜡烛,照得亮如白昼。
书案后面坐着一人,白面长须,四十来岁,正是当代魏国公、太子太保、领中府、兼南京守备徐鹏举的世子,徐邦瑞。
“小公爷,学生深夜冒昧打扰,多有得罪!”
“无妨!石清深夜拜访,肯定是有要事。”徐邦瑞挥手示意老仆人退下,把文人请到座位坐下。
文人不到三十岁,长得星目柳眉,儒雅中有四分英武,他正是魏国公府派在扬州的“白手套”梁奢,字石清。
梁奢急切地说道:“小公爷,韩友卯重金收买了一伙盐枭水贼,意图在张家沟伏击官船。”
徐邦瑞猛地站起来,厉声道:“什么!他想杀官劫船!胆大包天啊!”
梁奢更加焦急,“小公爷,韩友卯这是狗急跳墙。他急了不要紧,却是要坏了大家的好事啊。”
徐邦瑞反倒冷静下来,“石清,不要着急。此件事,倒不一定是坏事。”
梁奢一愣,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徐邦瑞,想从他脸上看清楚小公爷的真实想法,一时间也没有开口。
徐邦瑞脸上的神情在跳动的烛光里晃动着,过了一会他患失患得地问道:“石清,你说太子殿下清厘两淮盐政,会不会是剑指南京?”
“小公爷,何出此言?”
“石清,不瞒你说,去年南京有传言,说先皇要废南直隶,如其它地方设三司,置巡抚。”
梁奢一惊,“小公爷,这传言从何而来?”
“来源谁也不知道。有的说是西苑的司礼监大太监传出来的,有的说是某位阁老传出来的,还有的说是皇上潜邸近臣传出来的。
不管如何,绝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先皇去年身体不好,没有心气做这大事。现在皇上即位,把军国事悉数托付给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脾性,我们远在南京的人,可就有点摸不清了。而且我们南京的这些勋贵,隔得有些远,内阁中枢、内廷御前,都说不上话啊。”
梁奢有些明白徐邦瑞的担忧。
一旦废除南直隶,改为三司,不仅南京六部、都察院、翰林院等一干衙门受到影响,世代居住在南京的勋贵们受影响也最大。
他们留在南京最大的作用之一就是替老朱家坐镇东南。
离京城远,离权力中枢远,但有个好处是天高皇帝远,逍遥自在。
废除南直隶,朝廷十有八九是要把南京城的勋贵们迁到北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