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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万历帝 第163节

  “嗯,光这四点已经超越朝堂上九成的官员了。”朱翊钧站起身来,双手笼在袖子里,在叶梦熊和庞尚鹏跟前踱步转圈。

  这位庞尚鹏确实有几把刷子,可以作为自己的改革先锋啊。

  朱翊钧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说道:“四点大有可取之处,但是还未跳出最根本的桎梏。”

  庞尚鹏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还请殿下指教。”

  “小盐法,你悟到了成本压力和资金流转速度的重要性。纲盐法,你明白权贵往往会抢先把盐先领了去。加上余盐法,伱其实已经摸到问题的门槛,只差一点点。”

  “摸到问题的门槛?”庞尚鹏有些不解。

  “对。其实本质问题之一就是生产力低下。历朝历代,制盐无非是煎煮法,以盘为煎,以锅为煮,不仅需要铁器,还需要大量柴火。

  嘉靖元年,山东济南府海丰县盐场,开始改煮为晒,不需铁器,不需柴火。

  虽然受天气雨水影响,但是一次出盐,抵得上上百灶户一年产出,偏偏我们不用。当然,这里面原因复杂,本殿就不细说了。”

  “其次就是产运销制度落后。惺庵先生你其实已经明白了统筹局的运作窍门,只是出于顾忌,不愿提及,于是提出余盐法、纲盐法,能解决问题,却还是有大弊端的法子。”

  纲盐法确实能确保出盐不会全部被权贵拿了去,能短时间里确保盐税猛地增长上去,但是盐纲世袭,长久来看弊端更大。

  庞尚鹏低着头,对朱翊钧揭穿他的小心思默然无语。

  叶梦熊连忙开口转圜道:“殿下英明。臣观殿下胸有成竹,应该有周全良法,还请赐教臣等。”

  “龙塘先生,惺庵先生,何不依统筹局例,成立盐政局,再成立官督民办的盐务商社。

  盐务商社分两种,一是专事开办盐场,以晒煮法产盐;二是专职收盐转运。从各盐场现银收盐,再转运至各布政司分号。而后各省商贩至各布政司盐社,贩盐至本地各州县。

  产盐、收盐、转运、专卖皆在盐场、盐社转循,盐社出盐给商贩时,盐价包含盐税,给予盐票,可在该布政司所辖各州县里售卖。

  而盐政局全程监管,严防余盐转私、偷逃盐税。”

  庞尚鹏最先领悟通透,捋着胡须赞叹道:“殿下英明。盐务之事,交给商社处置,产、运、销或可分开。盐场专司产盐,盐社总号收盐转运,分运至不同布政司的不同商号,再由他们发卖。

  盐政局为户部直派,只管查账盘库,监管盐税不得走失,却不直接负责经营之事。”

  叶梦熊也领悟过来,点头赞许道:“殿下英明,此法十分周全。”

  朱翊钧摆了摆手,“此新法周不周全,本殿也不知道。但是有个原则必须要掌握。”

  庞尚鹏和叶梦熊连忙拱手道:“请殿下赐教。”

  “首先是权责明晰,该产盐的负责产盐,产盐不足,问责盐场即可;收盐、转运、发卖的,就由盐社专责,转运不及、发卖不足,问责盐社即可;监管自有盐政局负责,盐政混乱,盐税流失,问责盐政局即可。

  其次,身份分开。朝廷官吏,不懂经济之法,经营之术,就不要胡乱插手。盐政经营,就交给盐场盐社民商负责就好,朝廷只管通过盐政局去监管。

  省得大小官吏全搅合在里面,昏庸的昏庸,贪婪的贪婪,最后成了一笔烂账,却要朝廷背锅,要百姓们买账。”

  朱翊钧看着庞尚鹏和叶梦熊说道:“两位先生是能臣干吏,今日我们商议的法子,两位先生先好生琢磨一下,然后就近去长芦、海丰几个盐场,以及北直隶和山东试行一下。

  总结利弊。两淮盐政是第一刀,先由刚峰公砍一刀。但是如何根除弊端,想一个周全长效的法子,我们得想到前面,也要走到前面。”

  “是!”

  把叶梦熊和庞尚鹏送出紫光阁,朱翊钧把冯保叫到跟前。

  “东厂那边马上派出探子,跟锦衣卫一起,密切监控南京城。但凡有水陆兵马任何异动,马上飞报于暂驻吴淞的曹邦辅,并急发督办处。”

  “是!”

208.第208章 不知所措的扬州官场

  208.

  漕运总督王一鹗带着抚标营一千人坐上快船,星夜向南,直奔扬州。

  离扬州还有二十多里,看到扬州城里腾起一股黑烟,直冲青天云霄。

  站在船头的王一鹗连连跺脚。

  “直娘贼的!又让这些混球抢到前面了。”

  他看着那股黑烟,默然了一会,头也不回地传令。

  “马上催后面的抚标营,除护卫海公和蒙泉公的兵马,其余的火速赶来,在城外驻扎,随时待命。

  派人火速赶去上海,告诉统筹局东南办会办杨金水公公,就说南京可能有事,叫他小心。”

  “是!”

  过了半个时辰,船队靠上码头,闻讯赶来的扬州知府、江都知县在码头相迎。

  “下官扬州知府汪万洋、江都知县蒲永安拜见督宪官老爷。”

  “起身吧。”王一鹗挥挥手,然后指着城中还在腾起,但是开始变得很小的黑烟问道:“这黑烟,是怎么回事?”

  汪万洋和蒲永安对视一眼,蒲永安上前一步,恭声答道。

  “好叫督宪官老爷知晓,南京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吴御史率江防营巡察江面时,发现一股水贼,当即追击。不想此贼从瓜州窜入运河,一路向北。

  吴御史率部追击,不想水贼凶悍,趁乱杀入江都城附近,破了大盐商韩友卯员外的宅院。吴御史连同城里官兵,两淮转运司盐丁,把水贼堵在了田宅,悉数斩杀。只是水贼凶残,杀了韩员外一家,还放火烧了韩宅。”

  王一鹗呵呵一笑,“江都也遭了水贼?本官与刚峰公、蒙泉公在张家沟码头也遇到了水贼。想不到这扬州地界,水陆两路都是这么不太平啊。”

  汪万洋和蒲永安不知道如何回答。

  说太平,那是睁眼说瞎话。身后的黑烟还在冒,三位官老爷在张家沟亲身遇到了水贼。

  说确实不太平,那身为扬州府县两级地方官,两人不得担责任?

  这责任可大可小,把汪万洋和蒲永安顿时给愁死了。

  心里暗自骂道,你们这些盐商,老子拿了你们多少银子,还得搭着身家性命来给你们擦屁股!

  蒲永安机警,眼珠子一转,想到了托词,“胡部堂带着众英杰在东南剿倭,把南直隶一带的水匪山贼都剿除干净。军民百姓过上好几年的太平日子。

  后来我大明又新设北海、东海和南海水师,定海伏波,绥靖四方,海面上那些漏网的贼子们,纷纷窜入内河,蛰伏隐匿。

  只是时间久了,需要出来找些钱财裹腹。而今时近年关,扬州等地有散财聚福的习俗,于是这些贼人蠢蠢欲动,伺机作案,不想一股撞到督宪的驾前,冒犯虎威,却死有余辜。

  可恨扬州一带,承平已久,猝不及防。幸得吴御史、汪知府和瞿都使恪守职责,奋勇向前,一举剿灭了扬州这股悍匪。”

  王一鹗笑得更加慷慨,指着蒲永安说道:“好,妙!浦县台真是位妙人,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扬州城也在本督治下,居然出了水匪犯城,杀人毁家之事,本督要去现场看看。

  走!”

  “督宪官老爷请!”

  蒲永安连忙恭请王一鹗走在前面,然后趁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三顶轿子在五百漕督抚标营官兵的护卫下,很快来到韩友卯宅院。

  韩宅位于扬州城南门外,背靠着运河,前览瘦西湖。

  上百江防营兵卒正在往外面抬尸体,一位绯袍官服的官员,正在大声指挥着,叫兵卒把尸体分开,水匪一堆,田家一堆。

  另一队兵卒正在进进出出,提水扛水,扑灭残余的火苗子。

  还有两队盐丁,看守着韩宅周围的路口和码头。

  抚标营的官兵一冲过去,把这些盐丁惊得缩成一团。

  那位大声指挥的绯袍官员迎了上来,他脸上满是汗珠,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另一位绯袍官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也迎了上来。他脸色阴沉,目光闪烁。

  “下官南京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吴时来/两淮都转运使瞿文绶参见督宪官老爷。”

  王一鹗呵呵一笑,右手微微一抬,“两位辛苦了。”

  他站在韩宅门口。

  大门洞开,里面一片狼藉。

  “吴佥宪,水匪清剿干净?”

  “回督宪的话,悉数斩杀。”

  “无一漏网?”

  吴时来迟疑一下答道:“无一漏网。”

  “也无一活口?”

  吴时来悄悄地咽了咽口水,声音有点嘶哑,“水匪凶悍,负隅顽抗,最后十余人,自刎而死,无一活口。”

  王一鹗乐了,“这是什么水匪?田横五百士吗?”

  现场一片寂静。

  “韩家呢?”王一鹗继续问道。

  “回督宪的话,韩友卯及其妻妾、子女十七口,悉数被水匪残杀。其余仆人、婢女被杀者三十余人。”

  王一鹗点点头,“差不多知道点事的,都被杀干净了。韩家活下来的,都是些一问三不知的人了。”

  瞿文绶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沉声问道:“督宪何出此言?”

  “本督与刚峰公、蒙泉公前晚在张家沟遭遇一股水匪袭杀,被抚标营官兵剿杀。为首者供认,他是受韩友卯指使。”

  吴时来、瞿文绶、汪万洋和蒲永安脸色大变。

  吴时来目光不时地瞥向瞿文绶。

  汪万洋脸色惨白,额头上的汗比蒲永安还要多。

  瞿文绶眼睛里闪过凶光,然后强自镇静。

  “请问督宪,是匪首亲自招供的吗?”

  王一鹗点头答道:“是的,高邮湖水匪头子半边天。真名韩自在,是韩友卯族侄,也是他豢养的私盐贩头子。

  全招了,签字画押,现在他本人已经连同重要党羽,被本督押往京城。”

  “京城?此案在扬州府即可审理。”瞿文绶脸上闪过惊慌,瞥了一眼汪万洋。

  汪万洋连忙强打精神说道:“督宪,高邮州即在扬州辖下,自当有下官审理,再呈报南京刑部。”

  王一鹗不置可否地答道:“敢袭杀三位朝廷大员,这个韩自在胆子太大了,本督担心,扬州府审不了,干脆,递送京城,请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会审,说不定还得向西苑请旨意,命锦衣卫协查。”

  锦衣卫协查?!

  吴时来、瞿文绶、汪万洋和蒲永安,脸色或铁青,或惨白,或死灰,胆子最小的汪万洋双腿不由地发抖,尿意直逼下面,差点就崩了。

  王一鹗把四人的神情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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