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68节
高仪轻轻一笑,高拱看着表面变沉稳了,实际上心性还是那样,傲得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高仪又说道:“这一次扬州闹出动静来,少湖公也出力不少啊。吴时来提督操江,居然纵容江匪窜入运河,劫杀扬州富商。这事办得有点急。”
高拱冷笑几声:“急才好,不急怎么露出破绽,不露出破绽怎么往深里查?”
高仪一愣,迟疑地问道:“我只是好奇,吴时来不是江西人吗?听说此前跟严氏父子关系密切,后来严党倒台,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脱身,去到南京避祸。怎么就跟江南世家勾搭上了?”
“不稀奇。严党倒了,朝堂上没有严党了。还留在朝堂上的严党骨干,大部分改换门庭,以胡宗宪马首是瞻。
吴时来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子孙后代想。”
高仪好奇地问道:“子孙后代?”
“吴时来长子和一个侄儿,今年参加了乡试,皆中举人。明年要参加会试,能不能中进士,点庶吉士,就得看江南世家愿不愿意帮忙了。”
高仪彻底明白了。
会试中进士,点庶吉士,这是江南世家的拿手好戏。不用作弊,只需暗地里告诉你今科会试官的文风和喜好就行了。
再进一步,伱把文卷呈给会试官们看,他们熟悉你的文风和笔法,心里就有数了。
谁会做明年会试的会试官,现在还说不好具体是哪位,但是江南世家的人,肯定会占据半数以上。
原来如此。
难怪吴时来愿意冒大不韪去做这么傻的事,原来他知道自己仕途到顶了,开始为子侄谋前途。
薪火世代相传,才能富贵延绵不绝啊。
你觉得他是傻子,其实他笑你才是傻子。
高仪看着高拱,心里感叹,果真还是对手最了解你。
高拱跟徐阶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真的是知根知底,徐阶私底下的小动作,高拱一眼就看破。
“新郑公,少湖公那边帮忙,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刚峰公和王子荐稍微一用力,两淮盐政,连同南京城的腌臜事,全部能查清。
张叔大此时南下,难道是要安抚那些南京的勋贵们?”
“安抚?太子殿下是会安抚你的人吗?”高拱冷眼反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会安抚你,也会厚待你,前提是你是他的人,为他出力卖命。
如果你是他的敌人,跟他做对,他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前些日子,数十位清流谏官上疏抨击督办处为“乱政”,要求拨乱反正,太子殿下虚心接受,还把这些“忠臣”们派遣到偏远地方委以重任。
这种套路,直接把百官们整不会了。
你说太子昏庸不纳谏?
可他确实听进去了,还下诏盛赞那些上谏的“忠臣”们,然后委以重任,请他们去地方,亲自革除在上疏里指出的部分弊政。
但问题是这些上谏的清流谏官们,往往就那张嘴厉害。要么不敢接诏去就任,要么去赴任了却搞得一团糟,反正都是身败名裂。
这求仁得仁、顺势而为的手段,比先皇要高明多了。
“谁提出问题,必须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只会提问题,跟拍桌子骂娘的市井小民有什么区别?你们饱读圣贤书,几经观政历练,只学会提问题,却不知道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何用?
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还只是第一步。办法对不对,能不能见效,必须在实践中加以检验。处理军国事,不仅在文字上,还要在实践中。只有利国益民,你解决问题的方法才算是正确有效的。”
高仪巴拉巴拉背了一段话。
高拱眼睛一眯,缓缓说道:“这是太子殿下跟张四维、王世贞、魏学曾、王锡爵、叶梦熊、梅国桢、李贽等东宫侍讲对谈时说的话,后来流传出来了。
由此可见太子殿下对选士和吏治的看法啊。”
高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新郑公,这些暂且管不到,现在我疑惑张叔大被派去南京,难道真得是剑指那里的勋贵和百官吗?”
高拱缓缓答道:“可能是。层层施加重物,再坚固的房子也有崩塌的一刻。先是海刚峰、王子荐和徐吉甫,现在又把张叔大派去。
南京城里的勋贵和百官们,能不能受得住这么重的威压?一旦受不住,只要有一处坍塌,整栋房子就会全面崩塌。”
高仪赞许道:“新郑公说得有道理。现在就看海刚峰他们,到底怎么查案了。”
高拱不喜不悲地答道:“且看海刚峰他们,如何把南直隶闹得天翻地覆。”
此时的扬州府江都城。
海瑞的钦差行辕挂出牌子,宣布调查南京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吴时来,玩忽职守、坐视江匪作乱,劫杀地方富商一案,随即将吴时来扣押在行辕,开始审理,其麾下左右佐官、幕僚,被一一收监,由钦差行辕的人一一审问。
漕督王一鹗也挂出牌子,宣布按律接管操江武备事务,南下瓜州一带,巡视江防各营。
只有徐养正一人,带着人前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开始清查两淮盐政账目。
消息传出,扬州、南京以及东南一片哗然。
许多人看不懂海瑞和王一鹗的套路。
但是也有不少人明白三人剑指何处,一时间,南直隶暗潮涌动,更加汹涌。
215.第215章 乱中再添乱
215.
南京城里。
秦淮河边来仪楼,是十里秦淮河有名的酒楼。
在楼上最大的包间里,坐着两人,一位是魏国公徐鹏举庶幼子徐邦宁,一位是前诚意伯刘世延。
为何是前诚意伯呢?
嘉靖四十五年四月,刘世延以军政自陈,上引疾疏。叠叠数百言,自陈世代功劳,语涉怨讪,为嘉靖帝厌恶。
于是被礼科都给事中辛自修上疏纠劾,嘉靖帝下诏将其夺爵革职。
现在一直在家闲住,图谋复爵。
先是听两位歌伎抱着琵琶唱了两曲,徐邦宁和刘世延就着美人唱曲,痛饮了几杯。
然后又与歌伎狎戏了一会,整得衣衫不正,差点就擦枪走火。
徐邦宁年轻,火气旺,一个人追着两位歌伎闹腾。刘世延在旁边看着,一双眼睛里透着阴冷的光。
他总是心叹世道不公,不给他出头的机会。
刘世延自诩名臣勋贵之后,身负绝世之才。当年振武营闹饷,他当即立断斩杀营粮督官黄懋官,又要挟南京兵部尚书张鳌,索得南京官库银两,发给振武营,进而平息兵变。
然后自持有功,向朝廷请功求赏。
但是南京其他同僚弹劾他擅杀同僚,要挟上司。北京城和稀泥,不赏不罚。
刘世延心中大恨,总觉得朝廷亏欠他许多,有事没事就发牢骚。于是嘉靖四十五年,终于被嘉靖帝夺爵免职。
现在的他,正满门心思四下钻营,意图复爵。
徐邦宁是他竭力拉拢的帮手之一。
等到闹得差不多了,刘世延挥挥手,示意歌伎们都退下。
徐邦宁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胭脂,放在嘴唇上尝试一二。
“好香,好吃。嗯,两位姐姐呢?”
刘世延沉声道:“徐老二,不要胡闹了。”
“胡闹?来这里不就是胡闹的吗?嘿嘿,你快还我美人儿。”
刘世延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记着那些残花败柳!你要是成了魏国公,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徐邦宁脸色一正,缓缓坐起身来。
“刘家哥哥,你且说。伱足智多谋,我听你的就是。”
刘世延眼珠子一转,和气地一笑,揽着徐邦宁的肩膀说道:“你跟我的交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只要你我齐心协力,你定能击败你那位不争气的兄长,袭承你父亲的魏国公爵位。而我,就能告诉全天下,我刘世延,失去的一定能再夺回来!”
徐邦宁听着热血沸腾,奋然道:“哥哥直说,要我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刘世延嘿嘿一笑,“兄弟,不用赴汤蹈火。现在的局势,对你我非常有利。”
徐邦宁眼睛一亮:“大哥,怎么对我们有利?”
“老二,你看啊。一个两淮盐政,先是海瑞王一鹗,现在又把张居正派来。几个扬州盐商,朝廷居然把天下闻名的海刚峰派下来不算,还派下来一位阁老。
由此可见,那几位扬州的盐商,只是引子,朝廷在意的,是南京城里的某些人。”
徐邦宁双眼里闪烁着清澈的愚钝,“大哥,你说朝廷在意谁?”
刘世延嘿嘿一笑,眼角闪过狡黠的光。
“徐老二,朝廷来者不善啊,你想袭你父亲的爵位,我想复爵,就看这一回了。”
“还请大哥指点迷津!”
“我们不管他朝廷在意什么人,我们只需要把我们在意的人牵连进去就行了。你在意的是你的大哥徐邦瑞,我在意的是南京吏部尚书刘采。只有把这两人除掉,你能袭爵,我就能复爵,皆大欢喜。”
徐邦宁终于听出意思来,迟疑地问道:“大哥,那如何把这两位牵连进去?”
“吴时来那个蠢货,不知听了谁的话,居然敢纵匪杀民,这活确实做得太糙了。现在海瑞正在严查此事,王一鹗在巡视江防各营。
老二,知道为什么吗?”
徐邦宁摇了摇头。
“南京和东南天高皇帝远,稍微有风吹草动,紫禁城都会犯嘀咕了。尤其是兵事,最是敏感不过。吴时来不管他是真还是假,反正他带着兵,在钦差到来时,进了运河,让江匪灭了富商满门。
这事可大可小,一定要严查整饬。我们可以在此加码,趁着张阁老来的时候,给他点上一把大火。”
“什么大火?”
“振武营。那是前南京兵部尚书张鳌为备倭所设的兵马。几经变故,成了南京城的兵备依仗,也成了最大的毒瘤。”
“振武营!”徐邦宁一听就兴奋了,“我们认识里面的几位军官。他们走私偷税,倒卖军械,包赌窝娼,赚得是盆满钵满。
大哥找他们干什么?”
刘世延得意地说道:“数年前,不才奉命弹压过振武营的一次闹饷。不打不相识,大哥我跟里面好几位结下了交情。
现在到了该用用他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