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93节
“海老爷,陈三是前两日轮换过来的,他在京里时正好赶上我们锦衣卫改编整饬,我们三个刚才就在聊我们锦衣卫改编的事情。”
海瑞一听感兴趣了。
他上治安疏惹得嘉靖帝大怒,后来朱翊钧把他搭救出来,被嘉靖帝下诏,叫锦衣卫军校押解他回岭南。
实际上朱翊钧暗中叮嘱了一番,变成了海瑞在几位锦衣卫军校的护卫下,从北游历到南,重点勘查了两广、江西和福建地方。
很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海瑞改变了对锦衣卫的看法,觉得它其实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和坏,里面的军校,也是一群领饷吃粮的普通人。
“太子殿下对你们锦衣卫改编,怎么改?”
刘大转向陈三说道:“陈三,你给海老爷说说。”
“是。二月底西苑传下旨意,迁我们锦衣卫都指挥使朱公为左金吾卫都指挥使,封海丰伯。迁原锦衣卫副指挥使宋公为后军都督佥事,进锦衣卫都指挥使,主持锦衣卫改编。
具体的改编是此前在锦衣卫挂职小旗、百户、千户、指挥使,却不任实职的寄禄官,全部改任到左右金吾卫。
锦衣卫内部分设镇抚司、翼卫司、奉宸司和庶务厅。
庶务厅负责往来文字,上传下达。
奉宸司负责皇城警戒,以及早朝仪仗、出巡驻跸等事宜;翼卫司负责内阁、六部、都察院、诸寺等衙门关防,以及钦差派遣官员护卫。
海老爷,现在我们几位都属于翼卫司的人了。”
“哦,”海瑞点点头,“那镇抚司呢?”
以前锦衣卫北镇抚司,才是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机构。
“继续管着缉访奸宄、速捕要犯等职责,不过现在是每一布政司设一镇抚局,任命一位指挥使管着事。大致的情况是,以后各地社会治安、警巡捕盗,归府州县警巡局管。
锦衣卫镇抚局专管大案要案,以及跨地方的案件。”
海瑞眉头微微一皱:“什么大案要案?”
“回海老爷的话,新章程里定很仔细,小的也记不得那么多,只是学习时听书吏举个几个例子,比如谋逆造反案,流窜杀人案,流传甚广的妖书案,诈骗案,人口拐卖案,伪造文书案大约十几种,多与跟跨府跨布政司作案有关。
还有配合刑部督办刑事大案,以及都察院督办贪污大案。”
海瑞想了想,锦衣卫可是一个庞大的机构,人员十几万,以前中枢六部和地方,动不动就叫锦衣卫帮忙,就这么简单地裁撤了?
“我记得锦衣卫有十几个千户所,下辖数万军校,全部被裁撤?”
“回海老爷的话,除去各布政司镇抚局,分驻苏州、上海、宁波、泉州、淮安、威海等要津城所分局所需人手外,那些千户所的军校,被全部改编为警卫军。”
“警卫军?”
“是的海老爷,好像是警戒巡卫,绥靖地方之意吧。”
“嗯,伱继续。”
“是,海老爷。
据统计好像有二万四千七百人,分为警卫军前后左右四师十六团。还有部分军校,被划给漕运总督,海军局,互市局,市舶局等衙门。
有一部分人数有千余人,被划到户部,成为课税巡检局。”
“课税巡检局,干什么的?”
“说是给高部堂用来辅助课税,查逃税漏税的。”
海瑞不再出声了,心里腾起了一团火。
他从去年开始,一直在南直隶来回地转悠。
先是沿着淮河而上,从淮安府走到凤阳府。
再调头向南,庐州府、池州府、徽州府,兜了一圈转回到南京应天府。然后再东下镇江府、常州府和苏州府,一路微服私访,实地勘查民情。
海瑞一路上所见所闻,都记在笔记里。
他已经立下大志,要在有生之年,用脚把大明所有府县勘查一遍,用“公正无私”的眼光记录地方所见所闻,再把这份见闻录,呈给太子殿下。
一路走来,豪强作恶,田地兼并是老问题。尤其是官绅人家,大钻二祖列宗定下的免优条例空子,大肆接纳投献人口和土地。
朝廷鱼鳞黄册里的土地人口,日渐减少,其实就是被这些官绅豪强们,悄悄侵占,完了还把留在鱼鳞黄册上,应该缴纳的田赋租税,全部转嫁给当地还拥有一点土地的自耕农和中小地主头上。
自耕农被苛政逼得破产,或带着土地投献给当地官绅豪强,或卖于他们,转身为佃户,日子反而好过了。
其余自耕农和中小地主的日子就难过了,没两年,一批自耕农变成佃户,中小地主变成自耕农。
只有官绅豪强用的土地和人口越来越多,互相结亲认亲,姻亲、师生、同门、同科、同窗,各种攀关系,结成一道密密麻麻的网,成为地方世家。
然后办书院,请名士,选人才,培养出一批批俊杰,参加童试、乡试、会试,入仕途做官,为世家延续保驾护航。
海瑞看着地方上的这一幕幕,心里憋着一团火,现在又听到户部高大胡子,为了课税征赋,组建了课税巡检局。
怎么?
贫苦百姓交不上税,完不了赋,你高大胡子准备叫这个锦衣卫改编过来的巡检局,推倒房屋,牵走牛羊,砸锅卖铁,敲骨吸髓?
等着,你高大胡子敢这样做,我老海非得抬着棺材堵你们家门口去。
海瑞很聪明的,他已经从嘉靖帝和朱翊钧祖孙俩对自己的态度,察觉到自己的定位。
我就是照妖镜,我就是斩妖除魔的无尘剑!
在某个时刻,海瑞猛地悟到这一点,刹那间天地就无比宽阔。
这次海瑞把松江府当成他南直隶之行的终点,确实别有用心,那里有上海和大名鼎鼎的杨金水。
在江南士林和世家子弟的嘴里,杨金水简直就是一等一的奸人。阉党之首,可与成化年间为祸朝野的汪直相提并论。
更有华亭县徐家。
据说徐阶长子徐璠,嘉靖末年出京回乡,大肆收敛土地,鱼肉一方。
这两位,海瑞早就想会会他们了。
“还有多远到上海县城?”
海瑞站在船头,背着手迎着风,问船家。
“回老爷的话,我们这船先沿着运河到刘家港,出长江,再沿着江边航行一段路,从吴淞口入吴淞河,转至上海。还需要一天的时间。到了上海,我们在逆黄浦河而上,才能到华亭。又需要半天时间。”
“好!”
海瑞大声应道,心里跃跃欲试。
松江,我海瑞来了!
248.第248章 这就是大上海啊!
248.
座船还没靠近,海瑞被码头的繁华震惊了。
船舶如海,桅杆如林,沿着岸边十几里。
船上码头上密密麻麻如蚂蚁全是人。
无数条挑板,挑夫们或背着麻袋,或两人挑着箱子,上船下船。
在远处,有一座座井塔耸立在岸边,塔顶上挂着一面面小旗。
伸出一条条长臂,垂下一条条绳索吊钩,吊着柜子或者一大网兜的货物,旋转半圈,从岸上转到船上,或者从船上转到岸上。
一条条船只从停着的船舶旁边驶过,如鱼儿一般游过。
水气组成的雾霭,被朝阳驱散得无影无踪,如同一幕轻纱被徐徐拉开,把这一壮阔的景象呈现在海瑞的眼前。
他一身灰色布衫,头戴网巾,背着手站在船头,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从远处上海码头,扑面而来的蓬勃生机。
这就是上海城啊,跟自己完全想象的不一样,应该说,它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座船靠得近了,海瑞看得更清楚了。
船夫们在船上忙碌,三四人并在一起,撅着屁股在搽拭甲板;有站在桅杆上收拾帆布的,站在高处的他们,如同大树上的树叶,随着船只起伏不停地晃动;有的在甲板上收拾绳索;有的坐在绳板上,吊在船体外面,给船板刷着油漆。
跳板上,挑夫们大部分赤裸着上身,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汗珠。他们或弯着腰,巨大的麻袋压在他们背上;或抬着木杆,小心翼翼地抬着木箱。走在晃晃悠悠的跳板上,下面是奔流不息的河水。
有的喊着号子,一个传着一个,就像无形的绳索牵着他。汗水不停地滴落,落在脚下,落在河水里。
他们在竭尽全力,辛勤劳作,卖力气、洒汗水,挣些工钱养家糊口。
百姓们苦啊!
海瑞知道,天下最苦的就是百姓,哪里的百姓不苦?上海再繁华,这里的百姓们还是要劳作,还是要艰辛度日,都苦!
海瑞也知道,百姓苦,百姓弱,需要怜悯,需要维护他们的利益,但是不能不让他们苦。因为他们一无所有,只能靠吃苦才能维持生计。
如果艰辛劳作,吃尽苦头,百姓们还不能让自己和家人裹腹穿暖,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道!
敢这样欺压敲诈百姓的人,海瑞会跟他斗争到底,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座船靠岸,自有码头管理局的人过来登记,验过船舶文书、出港纸、货运单,随船人员也要验过户纸。
按照太祖皇诰祖制,大明百姓想出门,是非常困难的。只是随着时代变化,经济发展,商贸发达,百姓们出门的也非常多。
此前官府的做法是睁只眼闭只眼。
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为了严查倭寇海贼奸细,又顾及商旅往来,奏请朝廷,试行户纸政策。
也就是在原籍所在县户房开具一张有期限的身份证明纸,即可出行,只是每到一地,在码头、客栈等处做登记即可,各县巡检会随时抽查。
此举在东南大受欢迎。
这些年,这里的工商业迅速发展,商贾需要到处跑,商号、货栈、工厂需要招揽大量的人手,必须有足够多的流动人口才行。
海瑞一行有淮安府山阳县开具的户纸,验证无误,上了岸,穿过熙熙攘攘、忙而有序的码头区。
靠着码头的是集市,如同一个大田字,整齐地划分出货栈区、商铺区以及休闲区。
货栈区在靠近码头那一块,数以百计的马车牛车穿行着,无数的挑夫挑着东西。吆喝声彼此起伏。
“当心啊,车子来了!”
“劳驾让让,挑东西过来了哦!”
商铺区是一家接着一家的临街商铺,每家都挑着幡旗,写着各自的商号:“奇珍祥”、“兴东海”、“昆山林”、“吴县沈”.
店铺里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
岭南的蔗糖,南洋的香料,松江的棉布,苏州的丝绸,徽州的茶叶,饶州的瓷器,西川的铜器,湖广的桐油.
朝鲜的锡器,东倭的漆器,安南的珊瑚,暹罗的珍珠,占城的大米,西洋的玻璃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