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218节
不处理,就会开了个坏头,清丈田地的新政改革就会大受影响。
徐府侵占数十万亩田地,数量巨大,这样的典型你们不处置,只盯着我们这些人,欺负老实人是吗?
一边是朝局平衡,一边是新政大计,高拱和满朝官员都在静待太子殿下如何处理。
不想太子与海瑞相隔数千里却配合默契。
徐阶也反应神速,马上派二子带着亲笔信回松江,让长子跪在松江府衙门口请罪,又吐出三十万亩田地。
徐府勉强从这场风波中脱身。
但高拱知道还不够。
徐府风波对清丈田地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除。
如果太子殿下对徐府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还是会让天下有些人不满,会让侵占田地的世家和豪右心存侥幸。
高拱一直在静静地等着,等西苑对徐阶的最后处理。
如果处置轻了,不用他出面,在地方实际主持清丈田地工作的朱衡就有话说了,上百位跟着他一起去地方的御史、进士举人们就有话说了。
如果太子真得对徐阶施加惩戒,王遴等人就会闻风而动,往死里弹劾他,看能不能逼得他自辞。
横竖自己不亏,运气好还能逼走徐阶,自己补入内阁。
结果等来了张居正弹劾辽王侵占田地的奏章。
高拱对张居正了解得更深,对当前的朝局也看得更明白。
叹了口气答道:“如果是皇上,张叔大的这封奏章上了也就上了。
可现在西苑秉政,张叔大肯定试探过殿下的意见。说不定这封奏章张叔大早就写好了,暗地里给太子看过。然后殿下叫他缓一缓,等到时机合适的现在。”
葛守礼和张四维都听懂了高拱话里的意思。
葛守礼捋着胡须说道:“看样子太子要用辽王做典型,向天下显示他对清丈田地的决心。
宗室藩王,尊荣胜过内阁首辅,对地方的震慑力更大。”
张四维撇了撇嘴,“辽王?说是宗室,真算起来,跟皇上和太子应该有出五服吧。
对于太子来说,这样疏远又尊荣的宗室,最适合做骇猴的鸡!”
高拱点点头:“辽王恐怕只是个由头,太子会对宗室下手。”
“宗室?”
葛守礼和张四维对视一眼,赞同高拱的推测。
先皇嘉靖帝自成一脉,现在各地的藩王大部分跟他这一支关系疏远。
这些宗室除了能生特别浪费钱粮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太祖皇帝原本用意是让自家人帮忙镇守天下,但是经过成祖先皇以及后面历代先皇的努力,这些藩王除了能吃能睡能生能贪之外,真得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成了巨大的负担。
太子要拿他们出来,既可以作为典型,作为推动新政的献祭,表示决心,又能减轻国库和内库负担。
张四维看了一眼心有不甘的高拱,“由辽王开始,动宗室,必定天下震动。徐府的风波,相信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他话里听上去有几分可惜,又似乎透着几丝幸灾乐祸。
——
南海,吕宋岛以西,海南岛以南的一片海域,四艘三千料的吴淞船,排成一行。
呼呼的东南风把主桅杆的硬船蓬吹得哗哗响,船首斜桅杆上的三角帆被吹得鼓鼓的。
船只在碧蓝的海面上划开四道白色的水迹,向北飞驰,疾如奔马。
乘风破浪的代价是船只不断冲上浪尖,又跌下波谷,跌宕起伏,晃荡不定。
广州永顺恒号的三掌柜陈桂昌站在船艉楼上,扶着栏杆,身子随着船只起伏而摇晃,
“蒋船首,还有几天到万州港?”
他大声地问道。
自统筹局把手伸进广州后,南海海上贸易大兴,海军局把海南岛东南角的万州港扩建,开筑了一处军民港口,新万州港,平海营左队入驻这里,专事保护大明南海商船。
蒋船首四十多岁,脸、脖子、手掌、胳膊,都被晒得黑得发亮。
“我们离万州港估计还有一天半的路程。现在风大,应该明天中午时分能到。”
“听说安南莫家跟西班牙人搅合在一起,郑家又和尼德兰人走到一块,风云变幻,南海现在越来越不太平了。”
“是啊。”蒋船首感叹了一句,“这两年的海贼越来越多,我们跑马六甲、暹罗的船被抢了好几回。
这些混账海贼,老子隔着海都能闻出来,全他娘的是莫家和郑家,在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的支持下,假扮的。”
“听说西班牙人是从东边跑到吕宋岛,这么快就掺和进南海了,我们南海水师有些镇不住场子啊。
对了,蒋船首,听说玄武水师又添了十二艘六千料的世子大帆船,这等国器就应该调到南海来。放在北海,浪费啊。”
蒋船首答道:“我有个兄弟在北边跑船,上次在泉州听他说了一句,说东倭还未完全平定,朝鲜好像也出事了。
朝廷要留他们在北边镇场子,必须东南倭患,痛彻入骨啊。还有京畿要拱卫。”
陈桂昌还是摇了摇头:“现在东倭下海捕个鱼都九死一生,哪里还有倭寇?浪费了,太浪费。应该放到南边来,这里势力太多,有些人的心里,长草了!”
蒋船首点点头,“没错,南海的风浪越来越大,我们大明的声音,被盖住了,有些人听不到了。”
“所以说就该把玄武水师南调,在这里狠狠开上几炮,那些扑街就能又听到大明的声音。”
蒋船首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天色,传令道:“挂全帆,争取入夜前赶到万里石塘龙头岛,在那里歇一晚。”
“是!”
281.第281章 月色下的南海
281.
万里石塘、千里长沙,概括了南海所有的环礁和暗沙。
陈桂昌一行停泊的龙头岛在另一世的数百年后有个名字,叫永兴岛。
龙头岛由两个岛组成。
主岛是一座由白色珊瑚、贝壳沙堆积在礁平台上而形成的珊瑚岛。
四周为沙堤所包围,中间较低,是潟湖干涸后形成的洼地。洼地掘井取水方便,由于鸟粪的污染,井水不能饮用,只能用来洗涤。
但是迫不得已时,该喝还是要喝的。
离着一两里是石岛,要小的多,方圆几十丈,大部分是石头裸露,故名石岛。岛有大石,高六七丈,在这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属于难得的制高点。
蒋船首派出一艘船停在石岛,派人去大石上,仔细眺望警戒。岛上肯定比桅杆稳定,看得也清楚。
其余三船泊在龙头岛北边,随时开拔。
不是蒋船首过于谨慎,而是这里离安南太近。
安南莫家和郑家,一直与大明关系不和睦,岭南海域的海贼肆虐,以及僮民、瑶民连番起事,都跟他俩有关系。
现在又跟西班牙和尼德兰人勾结上,更加居心叵测。
大家出来跑海做生意,甘冒千难万险,只是为了求财,小心为上。
陈桂昌和蒋船首坐在艉楼上,双手捧着一个陶碗,小口喝着刚熬好的祛湿汤。
皓月当空,在波澜微动的海面上映下一道长长的白练。海风吹来,吹得头顶上桅杆的旗帜啪啪作响。
脚下,海浪轻轻拍打着船体;远处,海浪哗哗地冲上沙堤,又哗哗地退下。
“陈掌柜,咱哥俩搭档多少年了?”
“嗯,二十五年前,我刚入行,跑得第一单买卖,就是坐得你的船,你那时还是舵手。”
“是的,那时咱们才十七八岁,各自才刚出师,我还记得,那一趟是运货物去宁波。后来你转去泉州、宁波那边做生意,我跟着船主悄悄下南海。”
“嗯,我听人说起过,那时候跑南海,也是艰难重重,不好跑啊,一不小心就会丢性命。”
蒋船首哈哈一笑,“出海跑船,都是舍弃性命的人才敢干的。那些年,我去过占城、真腊、暹罗、满剌加(马六甲)、柔佛、旧港、淡目,南海能做生意的地方,我都过去。
菩萨保佑,二十年一直平安无事。”
“哈哈,所以顺丰社到广州开字头,我首先就举荐了伱,我们又在一块搭档了,算一算又过去三年了。”
“是啊,三年,真的好快。”
两人又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祛湿汤,顺手把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有大副上来,向蒋船首禀告道:“船首,我四处巡视过,都妥当啊。”
“好,叫各船安排桅杆瞭望手,两人一班,一个时辰一轮,安排好了你就去休息。”
“是。”
“蒋兄,你可真谨慎啊。”陈桂昌笑着说道。
“出海跑船,小心一定。在陆地上,总有亲朋旧故认得你。可是这茫茫大海上,谁认得你?深不见底的海水?破帆摧船的飓风?暗礁、海贼?没一个认得你啊。”
“蒋船首如此谨慎,我们才放心啊。”陈桂昌奉承了一句,“这次回去,我家老二跟你家三姑娘的婚事,该操办了吧。”
“哈哈,必须抓紧操办。我们四处跑,上岸的时间不多。孩子们都大了,不能再耽误了。”
“好啊,嫂子持家教子有方,能娶到蒋兄千金,是我家老二的幸运,也是我陈家的荣幸啊。”
“哈哈,陈兄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我一起跑船多次,那是生死之交,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来,我俩以汤代酒,喝一口。”
“喝一口。”
两人高兴地喝了一大口,放下碗,又继续聊起来。
“现在南海局势,一天比一天凶险,到底是怎么回事?”蒋船首有些不甘地说道。
“我觉得啊,还是我大明太兴盛了。”
“太兴盛了?”
“是啊,南海各藩,连同西洋的尼德兰、葡萄牙、西班牙人,都是拼命地买我们大明的茶叶、瓷器、丝绸、棉布、蔗糖,现在又多了铁器、铜器、玻璃、香水、油漆、烧酒、葡萄酒数不胜数啊。
有买就得有卖啊。南海各藩和西洋商人,用什么卖给我们大明。最大项是粮食和木材,然后是香料,现在又多了安南的煤矿和天竺的铁锭,还有乱七八糟的杂货。
不仅数量难以相比,价值更是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