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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万历帝 第42节

  张居正猜得出,今日仁寿宫大殿上的这一幕,多半是世子跟皇上商议出来的。

  “老师,这盘棋,关键点在香河大捷。戚继光带着东南陆战营,二十天从东南乘舟赶到京畿,还大败把都儿的多罗土蛮部。

  有此大捷,这盘棋,就全活了!”

  徐阶一拍座椅扶手,不愧是我的得意门生,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了。

  “没错!

  有了香河大捷!皇上腰杆就直了,说话有底气了。可以义正言辞地拿下杨选、徐绅,治他们的罪。

  而杨选、徐绅他们,背后连着兵部杨公和为师我啊。要是杨公和为师不识相,这次京畿大乱的罪过,就得为师跟杨公,跟杨选和徐绅一起背。

  这么大的罪过,为师和杨公,怎么背得动!”

  看着老师徐阶垂头丧气的样子,张居正知道,老师并不是杨廷和、杨荣那样心中坚持抱负,又颇多心计手段的人。

  老师已经没有太多的抱负,只剩下心计和手段了。

  “老师,胡宗宪、谭纶入主宣大山西和蓟辽诸镇,而成国公总理京营戎政,也只是块招牌,想必朱国公心里也有数。”

  徐阶点头道:“有数。朱希忠心里要是没数,能成为勋贵中最得圣眷的人?”

  “世子可以打着学习的旗号,在胡宗宪和谭纶的配合下,把手伸进京营里。外有蓟辽和宣大,内有京营,皇上这是想干什么?”

  “你说呢?”徐阶反问了一句。

  “学生不知。”

  徐阶起身,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示意心腹看住走廊,不准任何人靠近门口。

  关上门走回来,在张居正身边坐下,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太医院有消息,说皇上丹毒颇深,龙体不大好。”

  张居正吓了一大跳,这才明白老师为何如此谨慎。

  “皇上自己知道?”

  “自个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皇上多精明的人,真以为那些真人随便画几道符就能骗过他。”

  “那皇上这是?”

  “还有一个消息。”

  “老师,什么消息?”

  “德安府传来的消息。”

  张居正又一惊,“景王殿下怎么了?”

  “他被下诏出京就藩,痛失储君机会后,在德安王府日夜笙歌,狂酒纵色,身子骨垮了。”

  张居正眼珠子一转,“老师是说景王殿下,身体可能会出意外?”

  “是的,景王薨了,裕王殿下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可是他又平庸,无太多主见,皇上担心啊。”

  “学生在裕王府行走时,听说侧嫔有孕。裕王还春秋鼎盛,此后定会多子嗣。皇上担心裕王即位后,会有变故发生,动摇世子地位?”

  徐阶也不直接回答,“皇上做事,一向深谋远虑,这一点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深有体会。

  叔大,你心里有数就好。你虽然也是裕王府侍讲,但是论起信任,伱远不及高新郑他们三位。

  反倒是世子这里胡宗宪、谭纶等人,都是当世雄才,通识时变,勇于任事。却不是调和阴阳、辅政平衡之人。叔大啊,为师遍观与世子相熟的人里,唯独你有这份本事。”

  张居正心里猛地跳动,老师暗示的很明显。

  “世子比皇上难伺候,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其实更好伺候。”

  张居正不想再就这件事讨论下去。

  皇上身体如何,这是天大的机密。

  就算他几年后龙驭宾天,还有裕王殿下,他才二十多岁,还很年轻,谈这些为时过早。

  “老师,杨选、徐绅和胡宗宪之事,兵部杨公应该跟您好生商议,难道您跟他商议好了?”

  “商议好个屁!我俩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发了半个时辰的愁,干脆叫他去跟高新郑商议。”

  “跟高新郑商议?”张居正有点不明白老师徐阶的套路。

  “胡宗宪出掌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最紧张的是晋党啊!”徐阶点了一句。

  张居正恍然大悟。

  对,是晋党。

  晋商为何富足为北方第一?

  一是有解池的盐,二是把持着与关外的贸易。

  尤其是贩运茶叶、丝绸等物北出边关,换取牛羊马匹回来,暴利啊!

  有时候还会走私粮食、食盐、铁器等朝廷明令禁止的货品,那就是暴利中的暴利。

  晋商要维持这条获利丰厚的财路,就得与山西、大同等关镇的边军关系良好。

  晋商的手段之一就是通过与晋党连结,扶助晋党在朝堂上进步,获取高位和权势,再反过来影响山西、大同关镇的边军将领。

  高拱虽然是河南新郑人,但原籍山西,又因为身份特殊,才干殊卓,被推为晋党领袖。

  而杨博是蒲州人,是晋党骨干。

  现在胡宗宪要出掌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背后还有一个让东南世家头痛的统筹处,晋商和晋党们自然也会头痛,必须好好商议一番。

  张居正明白了,也清楚老师真实的想法。

  胡宗宪等人从东南离开,江浙党压力倍减,他们乐得看到晋党跟胡宗宪等人斗得你死我活,坐收渔翁之利。

  老师,你的理想抱负呢?

  难道全部消散在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中了吗?

  消散在与严党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二十年里吗?

  但是张居正问不出口。

  他迟疑了一会,脱口而出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老师,你打算暂时退避?”

  “叔大,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当下时局,容不得我不退啊。”

  老师,你当然可以这么说。

  你一退,就能从杨选、徐绅案中全身而退。

  你一退,就能坐视胡宗宪等人与晋党恶斗。

  你一退,就能正式成为内阁首辅。

  张居正心里有些寂寥。

  当初在翰林院以庶吉士进修时,自己是雄心壮志、抱负不凡,要改变朝堂和世间的一切积弊,让大明国强民富,创建一个太平盛世。

  老师你也悉心教习我,鼓励我不要轻易放弃.

  现在我没有放弃,老师你却彻底放弃了。

  张居正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高拱背着双手,在值房里急躁地来回走动着。

  杨博皱着眉头问道:“高阁老,你在这里转了几十圈了,转得我头都晕了。到底怎么个章程,你心里有数了吗?”

  “杨公,山西、大同、宣府三镇,关系重大,稍微出点纰漏,就是地动山摇。胡宗宪是勇于任事,可生性急峻,我担心他心急之下,好心办坏事。

  何况他是严党!”

  杨博摇摇头:“胡宗宪现在不是严党。”

  “他怎么不是严党?”

  杨博有点恼火,正事你不去考虑,操心什么严党不严党的?

  严党还有什么蹦头?

  这根本不重要!

  “高阁老,胡宗宪是不是严党,你我怎么认定的不管用,关键是皇上怎么看。现在在皇上的心里,胡宗宪、谭纶,是世子党!”

  听完杨博不客气的点破,高拱一时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世子党!

  如果真是这样,那必须好好斟酌一番。

  今天上午仁寿宫大殿里,这对祖孙俩,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第53章 彻底倒台的严党

  嘉靖四十二年秋九月。

  京师西门外,萧杀疏廖。

  西山的满山郁翠,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枯黄。

  十里铺驿亭,朱翊钧、胡宗宪、徐渭等人站在亭里,目送着两辆马车,在远处的大路上缓缓行进。

  老藤枯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

  前面两辆马车里,一辆坐着前内阁首辅,权倾天下的严嵩。

  一辆装着严嵩的独子严世藩,刚从菜市口拉回来的他躺在棺材里。

  “介湖公心里还是有怨愤啊。”朱翊钧说道,“他觉得我和皇爷爷,把他的独子又卖了一回好价钱。

  任何父母都会觉得自己孩子有小过,无大错。介湖公想必也是如此,在他心里,他的庆儿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

  胡宗宪和徐渭对视一眼,不知道如何回答这番话。

  经过两三个月的扯皮,

  几件朝野上下瞩目的大事,终于落定。

  癸亥之变,自然由前蓟辽总督杨选、顺天巡抚徐绅把责任扛了起来,他们被嘉靖帝下诏,连同“临阵脱逃”的副将胡镇等人,秋后问斩在菜市口。

  巡边按察副使卢镒,参将游击冯诏、胡粲、严瞻等人免死,或戴罪立功,或免职为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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