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44节
胡宗宪和徐渭交换着眼神。
世子这一招,有意思。
新军营,由戚继光编练,粮饷由统筹处负担,想必士兵选拔、军官铨选都自成体系,在训练厅里打转。
兵部、户部和地方都插不上手,也就没法渗透和掌控它。
至于新军营什么时候编练成军,还不是世子说了算。
“九边的事,先这么办。汝贞先生,你和子理先生(谭纶),一西一东,拱卫大明北境的安危。先以整饬为主。清理积弊,修葺城塞,点验兵额,汰劣留良。
戚将军编练新军营的事,你和子理先生多多支持就是了。”
胡宗宪见朱翊钧不愿说得太深,只能拱手应道。
“是!”
“汝贞先生,我知道,东南水师是伱一手打造出来的”
这话朱翊钧说得没错,
嘉靖三十二年(1554年),负责东南剿倭的胡宗宪针对倭寇来去飘忽不定,海岸线漫长难守,沿海地区随时可能遭受倭寇焚掠的情况,决定建立沿海防御系统。
他组织人员把沿海倭情、地理形势及抗倭措施编成《筹海图编》,分发各地,指导抗倭作战。
力主缮甲造舰,修造大小战船数百艘,多置火器,如鸟铳、火炮、喷筒、火箭等。
在浙江沿海设海盐、澉浦、乍浦三大水寨,招募苍山、福清等船近百艘布列各港待命。
在福建沿海设立哨兵,置烽火门、小埕、南日、浯屿和铜山五大水寨,招募福船上百艘。
分以四参将六总兵统之,不管有没有警报,定期率队出海巡戒,遇到海寇必须力战,否则斩首不饶。
只是这些水师分散,或只是拘于近海防御,或配于戚继光、俞大猷等将领,属于从属部队,但已经属于明朝真正的水师。
后来朱翊钧要求胡宗宪组建完整的水师,掌握东南制海权,就是有此基础,他才能一下子拉出一支有战斗力的水师来。
“现在你调任宣大,东南交由仁甫先生(刘焘)坐镇,水师分由卢、俞两位将军执掌,能确保地方无虞,顺利清剿残余倭寇?”
“殿下,仁甫兄乃嘉靖十七年进士,精骑射,通韬略。此前在西北任职,熟悉边防戎务。后调任东南,以为臣的副手。转战于浙闽沿海,斩获无数。戚元敬曾在他麾下任参将,得他举荐,臣才得知元敬大才。
东南诸将,皆服其威信”
“那就好。”朱翊钧看了看天色,干脆利落地起身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城吧。”
坐在马车上,胡宗宪忍不住问徐渭,“文长兄,今日世子问话,只问了一半,什么意思?”
“很简单。汝贞兄,九边的事,你和子理兄尽心尽责,届时尽量配合就是,世子殿下应该是另有乾坤。
其实他更担心汝贞兄、子理兄和戚将军陆续调离东南后,那边会不会反复?”
“不会!”胡宗宪斩钉截铁地答道,“刘仁甫镇得住!世子当初指点我建立水师,是绝妙之招。
浙江福建两水师,只会越战越强,有他们在,再加上王如龙等人统领的陆战营,倭寇难成气候。
倒是广东,以及从福建逃入江西的山贼,有愈演愈烈之势。但是有曹邦辅和王崇古,加上汤克宽、刘显足以应付。”
“那就好!你这么一说,世子也就放心了。”徐渭劝道,“京畿不比东南,如履薄冰,世子让你和子理外居关镇,反倒是对你们的保护。
严嵩一去,徐阶成为首辅,高拱为次辅。暗潮涌动啊!”
第55章 捐输赈济统筹局
“恭喜徐老先生,贺喜徐老先生迁为元辅!”
内阁值房里,高拱、李春芳、新补进来的阁老严讷,就连常在西苑入值的阁老袁炜,都出现在这里,一起向徐阶拱手贺喜。
徐阶终于成为内阁首揆,千年老二终于翻身做了老大。
身穿一身崭新绯袍官服的徐阶精神抖擞,嘴角挂着笑,客气地回着礼:“诸位客气了,都是为君分忧,报效朝廷。”
“徐老先生荣任首揆,定能总百官,平庶政,理阴阳,经邦国。”高拱笑眯眯地说道。
徐阶眼角一跳。
老高,你这是在给我挖坑啊!
你说的这些,是一国宰相,我只是内阁首辅,说白了只是皇上咨政票拟的领班而已,跟宰相差得远。
你说的这些话,传到西苑,是在给我上眼药啊!
“高阁老,伱也是内阁一员。我们都是在为皇上分忧。其余的,都该是六部和都察院做的。我们做臣子的,先要谨守本分,恪守职责。”
徐阶不温不火地还了一句,一时兴起,提起毛笔,在值房屏风上写下三行字。
“以威福还主上。”
“以政务还诸司。”
“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高拱等人看着这三行字,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声好。
“徐阁老一手好字!”
“徐阁老写得好!”
众人看着意气奋发的徐阶,神情各异。
仁寿宫偏殿,嘉靖帝看着内侍抄录的纸条,看了三遍,冷笑一声,递给旁边的朱翊钧。
“钧儿,你看了徐阁老的这三句话,有什么感想?”
朱翊钧看完后,毫不迟疑地答道:“觉得甚是虚伪。”
“虚伪?”嘉靖帝乐了,“好孙儿,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看法的?此三行话一出,朝堂沸腾,赞誉有加,为徐阁老博得一番美名。”
“以威福还主上。难道此前皇爷爷被严嵩一党欺君,连威福都被夺走了?现在需要他徐阁老来还主上?”
“哈哈!”嘉靖帝哈哈大笑。
满朝有心人都知道,严嵩一党,只是嘉靖帝的工具人,非常合格的工具人,用起来顺手,所以用了二十年。
你要说严党把嘉靖帝的威福夺走了,严嵩第一个要跟你拼老命。
“以政务还诸司。这句话难道说此前国政专擅在一处,是哪处?内阁?徐阁老此前身为内阁次辅,内阁擅权,他岂不是主谋之一?
专擅在六部?大明皇诰国律,六部行的就是国政擅专之权啊。”
嘉靖帝挥了挥衣袖,在凳子上坐下,拿起一个瓜果吃了起来,化身为一位吃瓜群众,继续听朱翊钧讲。
“以用舍刑赏还公论。难道此前的用舍刑赏不公?为什么不公?是皇爷爷御极不公,还是内阁咨政不公,又或者六部处事不公?现在需要他徐阁老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嘉靖帝仰天大笑,指着朱翊钧开心地说道:“好孙儿,想法够刁钻!”
朱翊钧也笑着答道:“徐阁老接任首辅,不想着找出朝政积弊,不想着如何除弊革新,先忙着给皇爷爷,给六部,给朝堂文武百官许好处。
好一个持正应变!在孙儿看来,骨子里里行的都是沽名钓誉、保位固宠的举措。”
嘉靖帝笑了,“好孙儿,你现在知道朕为何叫徐阶在严嵩底下,做了二十年的副手?严嵩一党,只要利,不要名,多少能办些事情来。
徐阶一党啊,既要利,也要名。好处占尽,却打着爱惜羽毛的旗号不肯办事。你说的没错,虚伪,伪君子!”
“皇爷爷英明。严嵩一党是真小人,你给他们好处,他们就愿意踏踏实实办些实事;徐阶一党是伪君子,名利都要占尽,还不肯湿鞋。”
嘉靖帝笑得更加欣慰:“没错,真小人有真小人的用法,伪君子有伪君子的用法。孙儿,你要牢记。”
“孙儿记住了。人尽其才,物尽所用。就算是一张草纸,在如厕时也能派上大用场!”
嘉靖帝笑得前俯后仰,指着朱翊钧,手指抖个不停,突然呛到,连声咳嗽。李芳连忙在他背后轻轻地抚摸拍打。
“你这混小子!无法无天了!”
朱翊钧端着一碗茶,双手送了上去。
“皇爷爷别呛着了,喝口热茶顺一顺。”
嘉靖帝接过热茶,喝了两口,顺了顺笑岔的气。
“成国公是用心办事的人。今儿上奏章,奏请设立京营训练厅,专事给九边训练新兵,先从蓟州镇练起,兵员从东南、九边等地择优选录,粮饷从优,就叫新军营。
新军营兵籍名册暂且放在京营戎政衙门里,嗯,这衙门叫个什么名字呢?”
“皇爷爷,不如叫京营戎政督办处。”
“京营戎政督办处?哈哈,再过两年,可以把京营二字去掉,戎政督办处。”
嘉靖帝意味深长地说道。
朱翊钧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笑,嘉靖帝继续说道:“等新军营训练成军,操练考校合格分发九边诸镇,再把兵籍名册移交给兵部就是。”
“谢皇爷爷。”
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都知道训练厅和督办处玩得什么花样,只是都不点破而已。
“癸亥之变,还有此前的庚戌之变,朕就知道,九边的兵,都被那些文臣们不知祸害成什么鬼样子。
朝廷辛辛苦苦筹集的粮饷,在这些文臣中间转手,一转二转三四五六转,每转一手漂没一次。最后落到官兵们的手里,只剩下些连狗嫌弃的残渣!”
这些腌臜事,朕心里有数,想改,却没有那份魄力。当年朕的堂兄,武宗皇帝驾崩得不清不楚,跟这些破事不无关系啊。
现在倒是改的好时机。文臣里已经没有杨廷和、杨一清这样通炼权变、精明强干的人了。看看徐阁老,就知道现在的文臣都是一群贪名利忘义理的碌碌之辈。”
嘉靖帝喟然感叹道。
朱翊钧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
皇爷爷虽然有些话说得极端,却有几分道理。
经过于谦、商辂等文臣的不断努力,文官集团通过官帽子和钱袋子掌控了九边边军和京营军队。
皇爷爷的堂兄,正德帝想夺回军权。
任用刘瑾等八虎,拉拢边将、清丈屯田、开拓财源,跟自己暗中做的事,异曲同意。
只是他做的操之过急,用的刘瑾等人又所托非人。加上当时的对手,杨廷和、杨一清,都是一等一的权谋大家。
很快铩羽而归,最后还落了个不明不白的驾崩。
皇爷爷即位后,审时度势,挑起大礼仪,用权谋手段把杨廷和、杨一清等人给KO了,但他没有正德帝那份的雄心壮志。
反正这江山是捡来的,只要自己过得舒坦,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现在轮到自己跟文官集团们斗智斗勇,抢回属于皇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