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58节
接着顺天府府尹说道,要在五城四处地方,搭建通天彩架,摆设各地进献的祥瑞和贺礼。又从北直隶、南直隶等地延请了百戏杂耍,在四处通天彩架旁边表演十九天。
五城兵马司会增派人手,巡视各城,让万寿节欢庆安详。
户部侍郎战战兢兢地上前,禀告了万寿节费用筹备。
嘉靖帝毫不客气地说道:“户部国库里拨六十二万两银子,内库拨一百三十五万两银子。朕给自己过生日,肯定要掏钱。其余的都是你们的孝敬和投献,多少不论。”
户部侍郎听着这话有点不对,眼神忍不住向兼着户部尚书的高拱瞥去。
皇上的话我摸不透,高公,你赶紧给指点一二。
高拱也头痛。
皇上还是这样的性子,说些云里雾里的话,让臣下去猜。
伱揣摩着去做,做得好或者做对了,他褒奖一句;要是做得不好,遭人非议了,他脸一翻,你们为何要误解朕意?
刚才皇上说的这番话,有抱怨国库钱拨少了的怨意。
可是实在没有办法,各项支出就是个巨大的无底洞。
遍及全国、数量庞大的宗室需要供养;九边数十万兵马的粮饷;京城、南京城、其它城池需要定期修葺;黄河、长江、淮河见天地闹水灾;西北等地闹旱灾。
无数只手伸出来,都在问户部要钱粮。
可是户部也没有摇钱树、聚宝盆啊。
管了大半年的户部,高拱甚至都有点佩服大奸臣严嵩,二十多年他是怎么左支右绌给应付过来的。
可是皇上话都说出来了,“都是你们的孝敬和投献,多少不论。”
这话你得反过来听!
内库拨一百三十五万两银子用于万寿节,里面有七成应该是统筹局掏的,是义民善商的孝敬和投献。
跟他们一比,户部太小气了。
高拱心里想了想,牙一咬,上前说道:“皇上,户部可再拨出五十万两银子来,用于推恩。”
嘉靖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高拱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这里面他耍了个小花招。
户部说是再掏五十万两银子出来,用于推恩,也就是皇上给宗室、勋贵、外戚和大臣们加俸禄,涨工资。
大家沾沾喜气,一起颂谢皇上圣恩,给他长面子。
但加俸禄不是一下子全发下去,而是每月加一部分,后面慢慢想办法。
高拱给户部留出了一个缓冲期。
看到嘉靖帝满意,殿上众臣都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
知道内情的人,都忍不住瞥了高拱一眼。
都差不多了,重头戏你该出来唱一唱了吧。
朱翊钧看在眼里,心里一愣。
难怪今天这小型朝会看着就不对,大臣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应对着皇爷爷,万事都顺着他,生怕惹着他生气。
以往的朝会可不是这样,就算是召集阁老开闭门会议,也会有阁老的意见与皇爷爷相左,明辩暗争一番,这才达成一致。
今天大臣们都在竭力顺着皇爷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们刚才的顺意,可能都在为接下来的举动做铺垫。
朱翊钧马上警惕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
“皇上,臣接到一份御史弹劾,事关祖制和国律,关系重大,不得不向皇上禀明,请圣裁。”
嘉靖帝眼睛眨了眨,眼皮子耷拉了两下,目光扫了大臣们一眼。
他跟大臣们斗了四十多年,刚才的异常,他早就察觉,一直在静静地等着。
现在,这条深藏在水里的鱼,终于跳出来了。
“说吧。”
嘉靖帝淡淡地说道。
“皇上,巡按浙江道监察御史陈一敬上奏,弹劾浙江水师提督卢镗,妄自开战,擅开边衅,无视祖制、大不敬,有违国律、结兵自重,有海外称王、割据谋逆之心。”
高拱的话一出,万寿宫大殿上气氛无比凝重。
这些罪名在大臣们心里窜动着。
好狠啊!
晋党这次是下狠手,非要把卢镗弄死不可。
弄死卢镗事小,想必他们剑指的是卢镗背后的胡宗宪。
胡宗宪以兵部尚书总督山西、大同、宣府三镇大半年,终于捅到马蜂窝,把晋党的牛黄狗宝都掀了出来?
所以才有这兵锋相见,不死不休的势态。
巡按浙江道监察御史陈一敬上奏。
浙江是东南,是江浙党的地盘,晋党是不可能把手伸过去,就如江浙党的手伸不到九边一样。
难道晋党和江浙党联手,一起铲除胡宗宪。
好家伙,朝堂上势力最大的两股党系联手,胡宗宪怎么扛得住!
胡宗宪背后可是世子啊
众人心思各异,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皇上下首,依然沉寂如水的朱翊钧。
嘉靖帝浑浊的眼睛盯着高拱看了看,嘴角闪过难以察觉的笑意,沉声说道。
“什么情况,说说吧。”
“回皇上。四月,卢镗率浙江水师定海营,擅自扬帆北上,窜至东倭平户港,敲诈勒索不成,擅自开炮,炮击平户港,造成数千军民死伤。
东倭举国哗然,他们幕府正在选派使节,渡海西来,想向我朝讨取公道
东倭乃太祖皇帝列为不征之国与他国开战,需朝堂合议,皇上定夺.卢镗种种举措,说明他狂妄不臣,请皇上严惩!”
高拱的话说完,大殿里寂静无声,众人都不约而地瞥向世子。
72.第72章 朱翊钧的反驳
72.
朱翊钧扬起身,走到殿中,面对着嘉靖帝说道:“皇爷爷,此事孙儿早就知道,原本想着过些日子再启禀皇爷爷,作为万寿节大诰中恩施天下的重要内容,想不到还是被人给翻出来,还翻得面目全非,黑白颠倒。”
“世子说的黑白颠倒,面目全非!可有证据!”高拱争辩道。
朱翊钧转过身,盯着高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世子,是君,你是臣!我说话,你听着,叫你说话再说话!”
朱翊钧的话像一支支利箭,箭箭射中高拱的心窝,让他心底发寒,后背发凉。
在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嘉靖帝那双能置他死地,冰冷无情的眼睛。
徐阶、严讷、李春芳以及其他众人,都被朱翊钧的话吓住了。
他们第一次看到世子殿下,霸气十足地宣示自己是君的权威。
嘉靖帝嘴角上翘,笑意更浓,依然不动声色。
朱翊钧转过身来,面对着嘉靖帝,继续说道:“四月初十,宁波以东舟山岛,浙江水师提督卢镗率定海营循例巡视海面,在舟山港暂憩。
当时他接到商船通报,说两艘持有海商牌照的商船,在以东两百里的海面,被海贼谢大脑袋、池三金一伙洗劫,货品被劫一空,死伤上百人。
自东南倭患肃清后,大明海面还未出现如此严重惨案,卢镗当即率定海营扬帆北上,誓要追剿海贼,追回货物,为死难者报仇,以尽水师之责,不负皇上重望。
追击了近十天,终于看到了海贼的影子,只是大海茫茫,不知不觉追到了东倭平户港。海贼窜入平户港躲了起来。
卢镗派人向平户港藩主交涉,要他们交出残害我大明百姓的海贼来。
平户藩藩主狂妄无知,居然在我天朝王师面前叫嚣犬吠,说什么不肯交出海贼,一心要庇护这些海贼。
卢提督也不惯着他们,当即下令开火。几轮炮击后,平户港损失惨重,平户藩也迫于压力,把近千海贼捆绑,解送给卢提督。
卢提督押着这些海贼回到宁波,交予当地官府,当堂会审,判首犯谢大脑袋、池三金等一百六十七人,手里犯有命案的海贼二百七十九人,一律处斩,其余或流配或劳役不等。
此案已经上禀刑部,皇爷爷可叫人去刑部调阅卷宗,一看便知。”
高拱上前半步,刚想开口争辩。
朱翊钧似乎后背有眼睛,猛地转身,双目如剑地盯着他。
嘉靖帝目光也突然落在他的脸上。
祖孙俩十分默契地看着高拱,让他心头忍不住一跳,满肚子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钧儿,此事你如何看?”
朱翊钧噗通跪倒在地上,长长一揖,朗声道:“孙儿为皇爷爷贺!”
嘉靖帝慢悠悠地问道:“为朕贺?什么意思啊钧儿?”
“皇爷爷,太祖皇帝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号,受天命,入主天下。北元残部逃窜漠北漠南,却不死心,屡犯我边境,残杀我军民。
成祖皇帝秉承太祖遗志,伐罪吊民,派遣大军五渡阴山,三犁虏庭,一举安定了北境,为数十万死难者报仇雪恨。
故而天下大慰,万民归心。”
朱翊钧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高拱越听越觉得心惊。
他有点明白朱翊钧为卢镗辩解的思路,心里有些后悔。
还是世子了解皇上的心思。
自己还是有些轻视了世子殿下。
当初讨论如何弹劾卢镗,剑指胡宗宪时,张四维等人提出要提防世子,有他在,可能会事出意外。
自己与张四维、陈希学等人商议后,决定在今天这样的小型朝会上当场发难,打世子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