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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101节

  一上来就整大活,抬出两淮盐政,却不是朱翊钧有心欺负老实人。

  实在是形势所迫,必然有人得挑此大任。

  缺钱啊!

  细数如今朱翊钧要做的事情。

  吏治、税制、度田、开海、重立少府、推动自然哲学的萌芽、拆分南直隶、改良朝贡体系……等等等等。

  桩桩件件,没有一事是不需要实打实的兵权做后盾的。

  练兵总得要白花花的银两。

  这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在考虑钱用到哪里的时候,先得回答,钱从哪里来。

  各部司的属库有多少钱,是他让张居正当家后,第一件需要跟他交底的事。

  张居正也没想瞒著他,有了结果第一时间便给他通了气。

  其中,光禄寺情况最差。

  七月,让户科右给事中冯时,去查了光禄寺。

  九月有了结果,上奏说,光禄寺历年收支相抵,从无结余。

  这就罢了,自隆庆改元至五年,通计各省,拖欠共一十九万五千二百有奇。

  换句话说,寅支卯粮,一分不剩,各省的帐,也开始慢慢收不上来了。

  而后则是户部太仓库,也就是国库。

  张守直致仕后,王国光上任户部尚书,立马彻查太仓库。

  上月便有了结果。

  太仓银库,止于六月底。

  实在各项银,共二百五十二万五千六百一十六两,金四百六十五两,铜钱一千六百一十九万九千四百八文。

  全部折算成白银,哪怕按多的折算来估计,也就五百万两白银!

  这可是国库!天朝上邦,国库才五百万两库存!

  远的说隆庆二年,岁支有四百四十万两,近的说去年,也支出了三百二十余万。

  换句话说,国库只有一年余的存银,难怪高拱说不能轻启战端,这点钱,但凡打一场,国库就要被掏空。

  其余大大小小,如兵部的太仆寺库等,几乎也都处于这种寅支卯粮,入不敷出的状态。

  内帑,更是不例外,否则先帝也不会跑去问户部要钱了。

  尤其是八月支出了一百万之后,便只剩二百三十万两了。

  这些情况,朱翊钧早就心里大致有数。

  所以早早做好了开源的打算。

  要开财源,怎么开?

  无论是税法,还是度田,开海,这些真正开源的事,又都需要银钱打底,以及长时间的前期准备。

  所以,第一笔启动资金,朱翊钧便盯上了盐政!

  都转运盐使司有六,曰两淮,曰两浙,曰长芦,曰山东,曰福建,曰河东。

  无论从哪口井开出来,都是这六司进行收缴、漕运。

  而天下盐政,大半都要落到两淮上来。

  所谓,长芦山东、价廉课充,惟淮盐居天下之半。

  但盐政来钱快,却并不意味著税收多。

  洪武年间,两淮盐场三十处,每岁有三十五万引,换算下来就是一亿四千斤。

  结果到了如今,只换了度量单位,从一引四百斤,改成了一引二百斤。

  听起来有了七十万引,实际上还是一亿四千斤。

  非常地稳定。

  当然,与之对应的,就是不知来历的私盐与日俱增,似乎真是倭寇晾晒的海盐一般。

  其实这也就罢了,足额交税,朱翊钧还能忍让一时。

  但是按照如今的盐纲制,一引收银六钱四厘,其外还另税三银,公使三银。

  合计一引收六银六钱四厘的税。

  那么两淮至少该缴税四百六十万两。

  可实际呢?

  去岁,分运户部、太常寺等各库,加起来才一百一十万两!

  明面上的两成!还不算私下卖出去的!

  简直是欺天了!

  从盐商,盐场、地方官府,到转运司、漕运衙门、中枢蛀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知道收了多少!

  这就是他叫回海瑞的缘故。

  这种规模的贪腐,张居正都不一定会支持此事。

  只要有私情,终究要讲个“大局为重”。

  尤其是大明朝私人请托,可以说蔚然成风。

  张居正背靠楚党,一票门生故吏,盘根错节,更是会被众人拽著走。

  更别说还有什么浙党、晋党疯狂扯后腿。

  可以说,两淮的盐政,除了海瑞,没人能办。

  这里面的弯绕,凡是拉个有官身的,都多少明白一二。

  海瑞自然更是不例外。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失声反问道:“中枢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两淮盐政,可比剥削百姓要难多了。

  如今竟然要动两淮盐政,那必然是中枢局势已经刻不容缓了。

  朱翊钧暗赞一声。

  这就是他欣赏海瑞的缘故。

  有坚持,却有著不凡的政治智慧。

  清官,又是能吏。

  但凡能驾驭住,哪个上位者不疼惜?

  朱翊钧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海卿或许不知道,如今中枢财用大亏到了什么地步。”

  “若是不趁著如今还有些力气,想办法把税收上来,恐怕……”

  朱翊钧点到为止。

  转而详细说了一番各司库的存银。

  海瑞面色凝重,只觉得其中情况,触目惊心。

  朱翊钧见海瑞认真听著。

  接著道:“这就罢了,各地收上来的税银,累年渐少,甚至还有拖欠。”

  “不少省的布政司使换了人,就不认前人的帐。”

  “而前人调动了,也说不知情。”

  “以至于今年夏税只收了八成。”

  “还有军饷之事也险些闹出乱子。”

  “七月时,内外官兵得知先帝驾崩,便一同鼓噪起来,问各地督抚催讨欠饷,一副要兵变的架势。”

  “最后朕与内阁实在没办法,只能各处凑。”

  “八月廷议,户部太仓库出了三十万两,兵部将太仆寺库马价银抽了三十万两,工部奏请陵寝降低规制,从节慎库省出了银子二十万两。”

  说到这里,朱翊钧竖起一根指头,语气复杂:“朕的内帑,拿了一百万两出来。”

  “共一百八十万两,内外官兵凡六十六万四千三百一十九人,银各二两。”

  “好歹压了下去。”

  他看向海瑞:“海卿,朕当真不想大明朝,交代在朕手中。”

  海瑞看著眼前的少帝忧国忧民,一时怔了神。

  他此次复起,离乡时,不少人都说他快花甲之年,如何还能承担重任,劝他不如在家好生修养,侍奉老母。

  可如今看到这位少帝,幼弱的躯壳,肩挑天下,不比他海瑞更辛苦?

  朱翊钧说完苦难,阐述完必要性,这才切入正题:“所以,朕想让卿从两淮盐政开始,清厘税政。”

  这事,可以说难到了极点。

  不杀个人头滚滚,别想做成。

  而其中的危险性,更是不言而喻。

  海瑞终于回过神来,却没有轻飘飘地满口答应。

  反而正襟危坐,谨慎问道:“陛下想让臣做到什么地步?”

  答应此事的同时,也是提醒。

  他今日是第一次拜见新帝。

  虽说皇帝对他礼遇有加,情真意挚,但他终究还是不了解皇帝。

  海瑞生怕皇帝年幼,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当初只是对付徐阶一人,就不慎激起“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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