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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119节

  这就是二十七岁就高中状元的含金量。

  张居正只提点了一句,申时行当即就抓住了脉络。

  内阁要顺了皇帝的气,又要平息朝官的不满,可谓媳妇当家两头哄。

  既然要调和阴阳,那必然要落到实处。

  申时行作为吏部侍郎,实际上掌吏部的廷臣,已然是南直隶出身,位份最高的朝官了。

  兵部侍郎,都给事中等人被处置之后,南直隶乡人,必然群龙无首,惊慌无措。

  奈何南直隶出身的官吏,在朝中是最多的——科举公平,并不意味著各地水平一致,而如今南直隶的教育资源,无出其右。

  所以,为了安抚这一部分人,必须由申时行出面,做这个话事人。

  如此,才能配合内阁,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同时也能够在两淮之事上,做个压舱石。

  张居正见申时行果然懂了,不由欣慰一笑。

  语气轻松几分道:“你将提拔之人拟份奏疏,内阁会驳回几次,你自己把握。”

  申时行拱手。

  张居正拍了拍他肩膀:“日后就不必奔走在我门下了,内阁有事会让和卿跟你说。”

  “你才三十七,早些独当一面也是好事。”

  申时行默然。

  这就是首辅必要走的路。

  朝内无派,千奇百怪,各种乡党不可能都聚集在首辅的座下。

  一如当初的高拱,靠著杨博指挥晋党,靠著张居正指挥楚党。

  如今申时行既然要做南直隶乡党的话事人,自然不能再整日奔走在首辅门前,否则内阁要割南直隶肉的时候,也不好交代。

  而张居正两次提到年龄,意思也很明显。

  若是他当真能独当一面,在调和朝中南直隶乡党矛盾的同时,又能掌著吏部的舵稳步推行新法,那下任首辅之位,也不是无望。

  当然,还有未竟之意,二人都没提起……若是申时行没这个本事的话,吏部就不会再是他这侍郎说了算。

  申时行作揖下拜,行了个大礼:“元辅教诲,时行省得了。”

  保持著行礼的姿势,申时行倒著退出了值房。

  房内再度寂静无声。

  ……

  十一月四日。

  都御史葛守礼有奏,都给事中贾待问,御史胡涍捏造谶纬、倾覆国本,几与谋逆无异,论罪当诛九族;工科给事中张道明、刑部右侍郎毕锵、检讨沈一贯等八人,与贾待问,胡涍,私下串联、玩弄谶纬、结党营私,论罪当诛三族。

  群臣哗然,左右张望,才发现这些人压根没有上朝。

  不给廷议的空间,九卿全数同意,内阁首辅、次辅、群辅,拟票通过,奏请皇帝。

  皇帝阅后,发回奏疏曰,十人皆肱股大臣,岂可轻易定罪,下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会审此事。

  十一月五日。

  佥都御史海瑞,奏言王汝言案牵涉两淮大弊,请准亲赴两淮详查。

  帝赐佥都御史海瑞符牌,巡抚两淮盐政,与大理寺少卿陈栋,彻查王汝言案。

  二人当日动身离京。

  十一月七日。

  在三法司连夜会审胡涍等人三十六个时辰后,十人亲口招供,签字画押,又有锦衣卫于十人府上搜出来往书信,其上多有指斥乘舆、谋划君上之语。

  人证物证齐全,三法司以谶纬乱国、暗谋逆叛之罪上呈,请皇帝定夺。

  帝以牵连过甚,非明君所为,下内阁再议。

  是时,内阁、九卿,铭感皇帝圣德,乃减罪魁为诛三族,从犯八人论死。

  同日,兵科给事中蔡汝贤、湖广道御史陈堂、吏科给事中雒遵等人上奏,乞宥胡涍。

  言称:人君善政,不一而足,莫大于赏谏臣;疵政亦多,莫大于黜谏臣,胡涍官居御史,绳愆纠谬,乃职分所宜。今一语涉谶,便定谋逆,即行诛戮,恐自今以后,阿言顺旨者多,犯颜触忌者少。

  伏乞念狂谬之无他,思壅塞之可畏,或加薄惩,或令复职,则圣德广,大臣之愿也。

  吏部侍郎申时行附奏,为十人求请。

  皇帝闻之,大受触动。

  再度下旨。

  有南直隶松江府华亭人,隆庆二年进士,兵科给事中蔡汝贤,谏之有是,言之有物,升户科都给事中。

  赏此次进言诸言官例银五两,减一年勘磨。

  又以杀戮太重,有伤仁德,从诸言官、申侍郎之语,改十人谋逆为不臣,只罪魁二人论死,余者流放。

  到此,终是尘埃落定。

  ……

  国子监。

  “司业。”

  “李司业。”

  一路上五经博士、助教纷纷与李贽见礼。

  李贽敷衍回礼,直往祭酒的值房而去。

  他一把推开房门,嘴上嚷嚷著:“陶祭酒,陛下彼时口谕说的,俸禄翻倍,怎么都不认,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吗!”

  皇帝骗他来的时候,就说“不被人管,俸禄翻倍,安心治学”。

  如今确实没人管他了——唯一的上司陶大临,为人谨慎,从不轻易得罪人,下属都不会呵斥。

  除了不爱担事,一有问题就退至众人身后之外,几乎没别的缺点。

  至于治学,确实也挺心安的。

  国子监事务不繁忙,几乎没人会打扰到李贽。

  但还是那个问题,俸禄并没有像说好的那样,给他翻倍。

  国子监是清水衙门,要欠俸的时候,国子监首当其冲,当初他任五经博士的时候,欠俸一欠就是几个月,还老是用花椒折帐。

  他是真不愿意重蹈覆辙,身无分文,饿死妻女了。

  陶大临见房门被推开,腾地站起来,见是李贽,才放松下来。

  这几日被李贽烦得都习惯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温声道:“李司业不妨去户部问问?咱们国子监的俸禄都是户部定好的,李司业找我麻烦,我也变不出来钱不是。”

  李贽无语:“我来国子监报导那天您就这么说,之后我就去户部问了,户部问我要吏部的凭证。”

  陶大临不动声色:“那李司业去吏部问问?”

  李贽撇了撇嘴:“昨日去了,吏部问我要陛下的诏书。”

  陶大临起身,给门关上,回头道:“对啊,诏书呢?吏部也不能凭空给你开两分俸禄。”

  李贽摘下冠,露出一颗小平头:“那是口谕!哪来的明旨。”

  陶大临连忙安抚道:“那不妨去让公公做个证人?”

  李贽没好气道:“这不是今日去了么,这才刚回来。”

  “说是紫禁城最近在清宫,焦头烂额,没空搭理我!”

  陶大临跟著同仇敌忾:“难为李司业了。”

  李贽却不肯罢休:“陶祭酒是廷臣,陛下对我到底什么安排,不妨替我问问?”

  皇帝给他召来,大概率不能是让他呆在国子监吃干饭的。

  他看到皇帝办新报,第一时间就敏锐察觉,这位圣上在争夺士林、民间的声望语言。

  若说这俸禄给他开双倍,那多半还有一份差使给他。

  他也想不到,自己除了离经叛道的心学门人这个身份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皇帝看重了。

  问题就在于,听闻最近朝中闹了大事出来,估摸著是因为此事,让皇帝分身乏术,无暇搭理他。

  这就让李贽有些难受了,他生怕皇帝将他抛诸脑后了。

  他带的盘缠,可不够在国子监欠俸几个月的。

  此前跑去新学府,想讨份兼职,结果就被程大位赶了出来,说他没有禀赋,给他气得不轻。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早点想起他。

  陶大临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开口道:“李司业莫急,如今京城不像你想的那样。”

  “九月考成法试行之后,陛下跟内阁,都明确表示,这一季考成优等的官吏,不仅会补全欠俸,还会再发一分绩效,足够李司业安居了。”

  李贽无奈道:“陶祭酒莫要哄我,我看了国子监的考成标准,能有个合格就不错了。”

  清水衙门,要出成绩自然不容易。

  陶大临温声道:“合格也不错了,至少每月会足发,实发,不会再折宝钞、花椒了。”

  大明俸禄其实够用——在不欠俸、实发的情况下。

  李贽被陶大临打太极有些受不了。

  不再跟他陈情。

  起身就要走,往外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忍不住托请道:“陶祭酒若是有暇,不妨替我问问陛下。”

  陶大临微笑颔首。

  李贽拿著弥勒佛上司也没什么办法,满是郁气出了房间。

  一路上又遇到学子们跟他见礼,李贽强打笑容,一一拱手回礼,没有丝毫含糊。

  眼见天色渐晚,李贽刚准备上街去吃个晚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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