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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124节

  还有吏科都给事中栗在庭,将自家侄子都扔进了宫,朱翊钧在吓了一跳后,开恩让那小子再耕耘了几日,勉强同意送去了净房,算是代餐。

  其余还有两位国丈家,给两位太后送了几名宫女,也照单全收了。

  这只是政治信号,其余勋贵想送都没这个资格。

  值得一提的是,朱翊钧觉得骑射的场地,设在宣治门外有些远了,便想改到紫光阁前面的平台,结果引来无数反对的声音。

  说是皇帝经筵御射,都应当在众臣视野下进行,否则容易造成君臣隔阂。

  朱翊钧本是想追忆一番武宗皇帝在此处检阅亲兵的风采,见反对声音过大,无奈只能作罢。

  但由于路途稍远,为了更加合理地安排御射课业,朱翊钧不得已,从陪练的京卫武学子弟中,挑选一些出色之辈,作为近卫,来往内宫与西苑。

  京卫武学是勋贵学院。

  得势的勋贵有荫官,大多看不上京卫武学。

  所以京卫武学大多是些破落勋贵,吃过苦的破落户,总体质量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废物。

  也算屎里淘金了。

  但此举同样引来朝官的不满。

  认为这是幸进之道,于国家有害无益。

  可惜皇帝居住在西苑,这些奏疏入不了皇帝的耳。

  此时吏科都给事中栗在庭,挺身而出,言称内臣隔绝内外,又有勋贵环绕,蒙蔽圣聪,不是长久之道,劝诫皇帝亲贤臣,远小人。

  朱翊钧听了之后,勉为其难,听从了这位直臣的谏言。

  而后又下诏。

  防止内臣、勋贵隔绝内外,不再用内臣传话,特以翰林学士值万寿宫,交通外朝。

  又以翰林院编修陈经邦、翰林院检讨沈鲤随侍左右。

  同时,拔擢隆庆四年进士中优异者。

  授郑宗学为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授邓以赞为中书科舍人,值万寿宫文书。

  朱翊钧亲文臣,远宦臣的拳拳苦心,得到了朝臣们的认同,几日后,朝臣们便弹劾陈经邦、沈鲤等人阻隔奏疏,阻拦朝臣面圣。

  随后,内阁也上奏,疏请皇帝广开言路。

  翌日,上御文华殿讲读,出御书盈尺大字,赐辅臣居正曰“柱国”,仪曰“师保”,调阳曰“辅政”,博曰“硕德”。

  呵斥陈经邦、沈鲤等人隔绝辅臣,亲谕内阁辅臣,面圣不必通传,直入西苑。

  辅臣谢恩,诸臣皆言,陛下乃纳谏之君。

  同夜(戊戌日),望夜月食于时,阴云不见。

  翌日,又有流言四起,言称此前有星辰异象,如今又有月食作祟,或许是什么征兆。

  也有人借此,请求赦免胡涍等人死罪,换取天意宽恕。

  随后,都给事中栗在庭,奏曰:

  陛下圣德日新,圣功日起,虽周成王弗能及,宗庙、天地岂不爱也?

  星异月食,不过万物运转之现,天行有常,非奸人、流言、谶纬可撼。

  伏望陛下善承绥祐之休,益励忧勤之志。圣心既定,真念不岐,邪謟之徒,奸无繇售,则奚啻弭灾消变已哉!

  ……

  朱翊钧拿著栗在庭的奏疏,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一个圣心既定,真念不岐。”

  栗在庭坐在皇帝对面,屁股蹭了个矮凳,笑道:“这是受陛下德言‘不忘真心’所启发。”

  两人此时正在万寿宫的偏殿中,对座饮茶。

  当然,说是对座,栗都给事中半蹲著的恭顺模样,显然不太自在。

  朱翊钧看他这样子,忍不住调笑道:“现在外朝可都在说,栗卿现在有严嵩的风采。”

  皇帝只是调笑,但栗在庭却听进去了。

  他郑重起身,肃然道:“陛下,臣有话说。”

  朱翊钧难得见到栗在庭这模样,遂危坐起来,示意他请讲。

  栗在庭表情极为认真道:“陛下,严嵩是奸臣,也是能臣。”

  “能臣,是严嵩自身才智高绝,才有此一得。”

  “而身为奸臣之事,不是严嵩一人能决定的,乃是世庙有所需,严嵩有所求,二人共决之。”

  “世宗所求不在百姓,才有严嵩逞奸,若世宗真念不岐,一以贯之,严嵩或不失为贤臣。”

  “张璁与严嵩,根本之别,在于世宗,请陛下明鉴!”

  朱翊钧不由上下打量这位内外都暗讽的“严嵩再世”,他本是觉得用得顺手,又能压制住,严嵩也无妨。

  却没想到,此人竟然是抱著这种觉悟来的。

  朱翊钧板著脸,佯道:“如何敢当面贬损朕的皇祖父!”

  栗在庭请罪一礼,口中却毫无自觉:“陛下,非是贬损世庙,只是用世庙与陛下对比,高下立判,才显得有些不敬。”

  “如今陛下,斯保命凝图,迓无疆之休,有纯一之德,陛下大放异彩,自然显出世庙潜光隐耀。”

  “若是陛下一以贯之,发扬德行,必能成就不世之伟业。”

  朱翊钧瞥了栗在庭一眼,做奸臣得要天赋的,连谏言都说的人这么舒坦。

  显而易见,栗在庭这是变著法进谏呢,无论是奏疏中的“圣心既定,真念不岐”,还是如今的“一以贯之”,“半途而废”,都是在劝诫他不要学世宗,中途退缩。

  朱翊钧叹了口气。

  皇帝要励精图治,这块金字招牌一打出去,固然有乱臣贼子放火勒颈,却也有这些忠臣贤良蜂拥而至。

  谁说大明朝没有忠臣的,只要皇帝有个人样,这些忠臣真的是会死死团聚在皇帝身边,只看会不会发现和使用罢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栗在庭坐下。

  嘴里感慨道:“这些话我听进去了,不过说你类似严嵩的流言,朕也不能不管,你们的名声坏了,朕的名声也保不住。”

  这就是一损俱损。

  要是他的心腹是六贼,朱翊钧自然也是昏君。

  朱翊钧继续说道:“这事,我让锦衣卫去民间逮流言了,栗卿也别唾面自干,再有朝臣这么说,就直接弹劾,朕给你做主。”

  栗在庭行了一礼,缓缓坐了下来。

  他给皇帝倒了杯茶,口中说道:“陛下厚爱,臣省得了。”

  二人又随意说了说朝中的事情。

  而后栗在庭终于说起正事,开口问道:“陛下,那定安伯这份奏疏怎么回,圣上将内阁的票拟打回去了,是否有别的章程?”

  朱翊钧听了这话,呷了口茶。

  定安伯高拱拖家带口,九月份到的松江府。

  高拱这种人物,到了地方自然也不会闲著。

  一到地方,就跟松江府要皇帝赏赐的那一万亩良田。

  诏书都是空头支票,承诺给高拱的府邸要现建,一万亩良田,自然也要现垦。

  但遗憾的是,松江府的良田都被垦完了,知府亲自带高拱去看了几处地方,都被高拱以“不肥沃,非良田”给拒绝了。

  府衙还要拉扯,高拱直接以没有落脚之地,住进了府衙里,搞得府衙鸡犬不宁。

  又拖了几日,高拱公然质问府衙,索要良田。

  府衙露出难色,高拱便质问其圣旨不遵,是不是要造反。

  府衙无奈,只能求助徐阶。

  徐大善人很懂息事宁人,连夜就划了二万亩良田出来,要赠与府衙,好作为定安伯的落脚之处。

  奈何高拱不知好歹,说这是民脂民膏,他受不起,当场就给拒了。

  知府夹在两头,一个人都惹不起,最后实在处理不来,只能无奈致仕。

  等著补缺的宋之韩,当即拿出了内阁和吏部画押的任命文书,无缝衔接地坐上了知府的位置。

  随后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解决定安伯的疑难,知府宋之韩决定重新梳理松江府的田亩。

  与此同时,热心的乡人们,见高拱给脸不要脸,当即换上了百姓的服饰,没日没夜地咒骂高拱,堵塞出行的道路,恐吓女眷。

  同时,南直隶言官张焕等,上疏弹劾高拱、宋之韩等人,称这一对师生勾结,戕害百姓,鱼肉士绅。

  随之一同到的,还有高拱的奏疏,称徐阶占据了松江府大半良田,松江府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兑现圣旨中的良田万亩。

  同时还说,徐阶靠著良田欺压百姓,公然喊出“有闺女的种水浇地,有好媳妇的种好地,有烂媳妇的种烂地,没有女人的开荒地!”

  横行至此,天人公愤,决请圣裁。

  此外,还附上了松江府画印的田亩数,其中,松江府徐阶,占据田亩二十七万八千四百三十一亩。

  两日前内阁票拟,给皇帝的意见是派遣御史去查,以及勒令徐阶归田,被皇帝给否决了。

  栗在庭就是为这事来的。

  一提起这事,朱翊钧就忍不住感慨道:“哎,定安伯这么好的脾气,能被气成这样,朕都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气。”

  栗在庭也附和道:“徐阶好歹是元辅老臣,怎么能这么欺压百姓呢?”

  “臣听闻,徐阶致仕之前,家里人就是这般鱼肉百姓了,百姓们都以为他不知情,盼著他回乡。”

  “徐阶致仕时,乡人夹道以迎,向他陈述冤屈。”

  “臣都想像不到,这些百姓见识到徐阶的真面目后,会是多么绝望。”

  两人对视一眼,再度叹了口气。

  朱翊钧这才说起为何驳回内阁的拟票:“内阁说,派遣御史去查,以及要徐阶直接将一万亩给定安伯,朕觉得不好。”

  栗在庭竖耳恭听。

  朱翊钧沉吟片刻,开口道:“首先这田亩,既然是百姓投献的,那终归是税太高了。”

  “若是平白将田给了定安伯,百姓既无田,又无依附,朕觉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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