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267节
他就差说一句我上我也行了。
说罢,吴中行还朝张居正投去一个眼神,饱含理解、后悔、歉意,复杂至极。
张居正本是目不斜视,随后越想越气,拧著眉毛狠狠瞪了吴中行一眼。
小皇帝自然没看见场上的小动作。
将屠羲英的案卷递给李得佑,让众人传阅。
这时候,坐在大堂中的申时行,终于忍不住起身,开口提醒道:“陛下,按考成法,三年不合格,才罢官免职。”
“此乃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还请陛下斟酌处置。”
虽说屠羲英这样有些气人。
但考成法白纸黑字公布出去的,初期不合格,还有改正的机会。
皇帝金口玉言是一回事,内阁和吏部的信用又是一回事。
话音刚落,温纯当即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虽不应罢官免职,却也需略作惩戒,警醒朝臣一二,否则朝臣见其无碍,便争先效仿,臣惟恐日后法不责众。”
高仪看了一眼吏部两人,与张居正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没开口。
按理来说,考成法的事,一直由内阁处置的,皇帝从未插手。
眼下张居正与高仪,至少应该表明一下存在感。
但中枢有惯例。
为了平衡乡党,向来是南北混用。
譬如,但凡首辅是南人,都御史则多用北人。
同样地,申时行以南人掌吏部,皇帝不放心,便特意让高仪荐了温纯这个老秦人。
眼下因为屠羲英这个南直隶人士有所分歧,内阁反而不好多说什么,免得皇帝多心,以为考成法真的起了党争之事。
好在小皇帝还是很明事理的。
只见朱翊钧摇了摇头:“朕不通政事,只是带庶吉士等视阅一番,如何处置,自有规制,二位卿届时报与内阁便是。”
他看向张居正、高仪:“劳烦二位先生了。”
二人连忙回礼。
张居正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由老怀开慰,看来皇帝确实是一时兴起,并不是急著收内阁之权。
朱翊钧收回视线,随意开口道:“吴卿说,翰林院的同侪远超此辈,且让朕看完再说。”
转而朝邓以赞颔首示意:“让赵志皋进来罢。”
第139章 悬石程书,事必有初
与屠羲英这等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前辈不同,新秀赵志皋在自觉没好事的情况下,没办法那般从容。
前者作为四品堂官,小九卿之一,哪怕是整个大明朝,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可即便是这般显贵高官,赵志皋也分明听到堂内皇帝的责问,以及看到了屠羲英走出来后,那难看的脸色。
那自己区区一个六品翰林院修撰,岂不是要被折辱更甚!?
当真是好严苛的皇帝!
怀著这般忐忑的心情,赵志皋跟在邓以赞身后,埋著头亦步亦趋走进了吏部的考功司大堂。
赵志皋首次受召面圣,却不敢抬头目睹一番皇帝尊荣,只仓促下拜行礼:“臣翰林院修撰赵志皋,拜见陛下。”
出乎意料地。
并未如他所料,皇帝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反而传入赵志皋耳中的声音略显温和。
“赵卿起来罢,眼下并非朝会,赵卿不必太过拘礼。”
赵志皋得了这话,心神略微安定。
又是一顿谢恩,才缓缓抬头,将堂上景象收入眼底。
赵志皋的余光两侧,正好是吏部两位侍郎,分坐在大堂左右。
而申时行的上首,则是张居正坐在班列,似乎被皇帝传阅了什么,仔细翻阅著。
温纯的班首,则是高仪端坐,似乎感受到赵志皋的打量,转过头略微颔首示意。
几人都被皇帝赐了座,却是一副私下奏对的模样。
而堂而皇之占据考功司大堂的皇帝,正一身常服,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看不出喜怒。
八月万寿节时,赵志皋还遥遥见过皇帝,眼下两月过去,皇帝又长开了不少。
只看了一眼,赵志皋便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这时候,皇帝的声音再度传来。
“赵卿,朕皇祖父、皇考的实录,修得如何了?”
赵志皋听到实录二字,心里一沉,果然还是逃不过一顿训斥。
他是翰林修撰,从讲、读、编、检之事,自然是有活干的。
干活,就意味著要被考成。
而编撰实录,就是赵志皋这一年里所考成的本职。
皇帝现下问起,八成是对他负责的部分,有所不满了。
赵志皋好歹不像屠羲英一般滚刀肉,他思忖片刻,小心翼翼答道:“回禀陛下,两朝实录,正按部就班编修,臣所编撰的部分虽略有拖延,但亦会尽快追平。”
既然都问到头上了,自然是避无可避,只好表态尽快补上。
他当真不是有意对抗大政,实在没忙过来而已。
穆庙在位六年,实录按惯例修个三五年也是常事,结果张居正为了考成法强压,生生压缩期限。
去岁十月才开始编修,竟限期明年八月之前成书!
世宗驾崩了四年才开始修实录,谁想到穆宗驾崩两年内,实录就要修完?
事发突然,他提前一两年就广邀同道约好的讲学,总不能无端取消吧?
赵志皋正思绪万千的功夫。
只见皇帝点了点头,好奇追问道:“尽快追平啊……赵卿明年难道不讲学了吗?”
赵志皋心头一跳,只感觉晕头转向。
难怪屠羲英神色难看地走出去,小皇帝实在太严苛了!
都打算补上了,怎么还要拿讲学说事!
他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只得慌忙跪地。
朱翊钧看著赵志皋,神色难明地摇了摇头。
他缓缓开口道:“如今,考成法试点方一年,事务体量骤增,诸卿不大习惯朕也能理解,这才给了三年之期上下磨合,陟罚百官的同时增减各部司事务,以堪合宜。”
“卿既然说会追平实录编修的进度,朕也不好过分苛责于你,不过是以观后效罢了。”
“但,朕皇考分明下过谕旨,禁止朝官开坛讲学,赵卿,为何视若无睹?”
赵志皋听到皇帝温声细语地问罪,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先帝禁止的事多了,还禁止贪污呢,也没见少啊!
况且讲学这种事也不只他一人在做啊!
再者说,皇帝难道就没有乱命?
他赵志皋参与讲学之事,已然数十年,可比做官这几年久,岂能说弃就弃?
在他还在求学的时候,衢州衢麓讲会、杭州天真讲会、龙游水南会、兰溪兰阴会,对他的帮助何其之大?交游的好友何其之多?
这些恩情、人脉难道能说弃就弃?
当初他“有期必至,毋敢后焉”,难道做官后,反倒要“割席断交”?
过了好半晌,赵志皋才生硬回道:“回禀陛下,臣并非是在讲学,不过是友人交游会谈而已,请陛下明鉴!”
人是跪地的,语气是不服的。
朱翊钧闻言,失望地摇头。
他倒是不介意给赵志皋赶回浙江,让其好好讲学。
但如今的问题在于,翰林院作为内臣辅臣的储备之地,氛围已经被赵志皋搞差了!
其人师从钱德洪,从游于王畿,座师李春芳,馆师赵贞吉,可谓是根正苗红的心学传人,阳明徒孙。
这就导致了,翰林院中,有一大批人聚拢在赵志皋周围。
隆庆二年的状元罗万化、隆庆五年的状元张元忭,都是王畿的弟子,以长辈事赵志皋。
嘉靖进士耿定向、曾同亨,以浙中王门传人待赵志皋。
小一辈的庶吉士邹德涵等,更是视赵志皋为同志盟主。
这一群人在翰林院内部,以及各部司衙门之中,发展小团体,以京师讲学大会为由,订盟结社——“集部院司寺诸郎署同志,订盟讲学于兴善寺之僧舍。”
这种朝廷内部衍生的学术小团体,不管是不行的。
也只能从赵志皋典型入手,进行精神打击。
想到这里,朱翊钧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赵修撰,你与屠卿不同。”
“他是嘉靖进士,不将皇考诏令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而赵卿你却是朕皇考钦点的探花郎,天子门生。”
“且不说忠君,何故连尊师之道,也抛诸脑后?”
“虚应哄瞒、托词遮掩,这便是赵卿的‘磨刮坌垢,契悟性真’?”
拿捏人,得从关键要害说起。
这位后世首辅,朱翊钧多少还是了解的。
作为王学左派正宗,忠君或许不放在心上,但要问一句为什么不尊师,心里八成就不得劲了。
上一篇:误以穿成红方首长,开局平推蓝方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