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51节
有这个态度的不一定忠君,但连态度都没有的,那必然要被边缘化。
朱翊钧大概看看内容,就能心里有数。
譬如高仪的贺表尤为赤诚,让人动容,朱希忠的贺表也是用心了。
像那张居正的贺表,文采斐然,但显然不太走心。
高拱就更不用说了,敷衍至极。
除了这些人,还有其余数百份贺表。
这两日抽空逐一翻看,到现在才看了一半。
余有丁?朱翊钧又拿起一本,大致翻了翻,嗯,彩虹屁拍得很不错。
又翻开另一本,陈栋?对自己的期望这么高?
申时行,啧,这家伙不像三十岁,倒像五十岁了。
朱翊钧一本本看过去,在心中将这些人分门别类。
王锡爵?南直隶的贺表也到了?
南京刑部主事,李贽!?
朱翊钧精神一振,默默将此人的贺表放在一侧,算是提醒自己。
眼下还不急,得等到开经筵后,才用得上此人——大明朝,要有自己的儒学。
想到此处,他干脆在心中整理起来,日后要关照的人物。
泰州学派、李贽、程大位、海瑞、戚继光、吕坤……
恰在这时,张宏步子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见皇帝在观览贺表,轻轻唤了一声:“万岁爷。”
朱翊钧抬头,看了一眼张宏。
抢先开口道:“这贺表,都收上来了吗?”
张宏本来有事汇报,话到嘴边咽了下去,转而回道:“万岁爷,贺表昨日就上齐了。”
朱翊钧皱眉:“郑王朱厚烷呢?”
朱厚烷这穷亲戚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那宝贝儿子,自己可有大用处。
张宏听到问话,犹豫道:“万岁爷,郑王当初获罪于世宗皇帝,削爵后一直比较内敛……”
内敛,就是不爱理人的意思了,不爱搭理的人中当然也包括皇帝,或者说,特指的皇帝。
朱翊钧当然听懂了,怔了一下:“心怀怨怼到现在?我皇考不是复了他的王爵之位吗?”
张宏不敢接这话,否则就是个离间皇室的罪名。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翊钧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容后再说吧。大伴有什么事?”
张宏低眉顺眼问道:“万岁爷,高阁老下午就休沐了,让您这几日好生温习课业。”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应声。
高仪休沐,明日一早张居正离京视山陵,内阁终于只剩高拱独断,烈度只怕又要升级了。
张宏继续道:“还有,那两名言官,明日就要弹劾杨博、张四维,问是直接给陛下,还是按例上奏。”
这可不是简单的形式。
要是真绕过内阁把奏疏直接送到御前,那就代表著,已经有朝官认可了新帝处置政事的能力。
换句话说,这是支持少帝亲政的信号。
此例一开,朝堂上立马就要掀起一轮腥风血雨。
朱翊钧摇了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现在可不是时候。
他开口道:“廷议上弹劾就可。”
节外生枝就不必了。
况且也不需要弄出多大动静,只需要束缚住杨博和张四维的手脚,让他们上奏陈辩,自顾不暇便可以了。
张宏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道:“万岁爷,还有一事,就在此时,午门之外,有一御史跪奏。”
朱翊钧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跪奏?弹劾冯保?”
张宏点了点头:“是广东道御史张守约,说……”
他顿了顿,一边回忆一边学起来:“国朝成例,言官不因言获罪,如今竟被挟私抱怨。”
“区区阉竖,仗东厂之势,捆束御史,纵马过街,岂有此理!”
“尤其司礼监掌印之身,岂可再兼东厂之职?”
“有违祖宗成法,乃是祸乱之始。”
张宏神态动作拿捏得极其到位,宛如御史上身一般。
朱翊钧听罢,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这可是戳到冯保死穴了。
以前冯保身份不清不楚,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下了明旨,那冯保还兼任著东厂职司,就有问题了。
李太后再大,也不一定能顶得住文臣抱团,拿出“祖制”这顶大帽子。
所谓祖制,不论其再怎么奇怪,再怎么可笑,只要是共同意志的具现化,那么它带来的压力,就是现实的,是切身的,没人能够忽视。
这与他前世主管的口子,遇到那些荒谬的舆情一样,想笑都笑不出来,哪怕没错,也只能捏著鼻子先通稿认错再说。
高拱积年首辅,出手自然不简单。
说不得故意在此处等著呢,难怪殿上接旨接得这么爽快。
这些老姜,没一个好惹。
也不枉自己这几日天天劝李太后,为朝局稳定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直接罢黜首辅,待他蹦跶几天,自请致仕就好。
不过……既然高拱都做到这份上,他也不能闲著。
朱翊钧大手一挥:“走,随我去给母后问安,路上细说!”
第33章 抱蔓摘瓜,靡花正发
烈日当空。
张守约手捧著一道奏疏,一脸正气地跪在午门外。
不远处,两名太监撑著伞,为座椅上的冯保摇扇。
冯保死死盯著张守约:“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莫名的既视感,让他说话平添几分冷硬。
张守约看都不看冯保,冷哼一声:“我是大明朝的御史!尽御史职责,哪像某些竖阉,只能依附他人说话做事。”
这自然不是冯保要的回答。
冯保仿佛耳背一般:“哦,宋之韩啊,也难怪,毕竟是同窗进士。”
又唤来太监吩咐道:“记录在案。”
张守约见冯保这幅做派,气得七窍生烟:“冯保!安敢当面指鹿为马!你要做赵高吗!”
冯保点了点头:“好好好,原来张涍也是一伙的,来,记下来。”
身旁的小太监飞刷刷的记录著。
装模作样一阵,冯保见火候差不多,露出一副惊容,失声道:“什么?都是高拱授意!?”
“你们竟敢结党!?”
他震惊起身,一把拽过干儿子:“快!记下来!我要立刻送去给太后!”
结党啊!
真是天大的事!
我冯保这一身职司,就算再违祖制,那也是主人家的恩赏。
伱高拱这些人敢结党,才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别说什么现在朝堂上明里暗里一堆这党那党,让他们跳出来公开承认试试?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结党?哪次朝堂上掀起结党大案不是腥风血雨!
看看眼下的局势吧,一百四十名御史,有二十余人都在弹劾他冯保。
六科给事中四十八人,半数隔三差五轮流来人找内廷的事端。
高拱说冯保是人神共愤,天怒人怨,那在冯保这里,照样可以说是高拱结党,攻讦忠良!
冯保不顾身后张守约的辱骂,拿著方才的记录,就直奔李太后的寝宫。
他与高拱之间的胜负,可以说信心十足。
太监为什么得势?那是身后有人!
历来能扳倒太监的,要么是身后人抛弃了,要么就干脆是针对身后之人的。
想指著挑自个儿小小的错处,扳倒自己?可笑!
若是李太后势单力孤,无人声援,那确实挡不住言官联名上奏,有可能将他弃了。
但是……串联?真以为朝臣都跟他高拱一条心呢!
等高拱惊觉,不是所有朝臣都跟他一个想法的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若不是李太后莫名其妙转变了心意,说要为了朝局稳定,非要等著高拱自请致仕,高拱现在就得被罢黜回家了!
也罢,留著也好,反而是个剪除高拱党羽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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