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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96节

  李执抓住他的手,低声道:“我也是要进京的,小少爷可别怪我届时多嘴,让二位离了圣心。”

  陈胤兆显然露出犹豫之色。

  也不是说这话多有威慑力,毕竟总不至于因为这种屁事被治罪。

  他只是有些拿不准面前这人的来历。

  有这份洞悉,乃至这般言语,显然身份不简单。

  见陈胤兆还在迟疑,李执解释道:“放心,不是为难的事,让您二位做个见证,免得被王之诰好一通毒打。”

  陈胤兆瞥了他一眼。

  楼上好歹是一位刑部尚书,勋贵绕著走的大人物,他失心疯了才去招惹。

  他沉声问道:“长者不妨交个底。”

  李贽无奈道:“我举人出身,乃是南京刑部主事李贽,上月,改国子监司业,如今是进京赴任。”

  陈胤兆一怔。

  刑部主事、国子监司业都是正六品,虽说南直隶到北直隶有所擢升,但也还是个小角色。

  六品小角色也想拿捏他?痴人说梦!

  这家伙一副刑部尚书也不怕的样子,差点给他唬住。

  他心里有了底,说话也不缓不急起来:“那李司业好好赴任便是,在这里纠缠作甚。”

  李贽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什么心理。

  当即又扯起虎皮:“正是要赴任的,不过我在刑部任上还有一桩案子没结,正好要著落在王尚书身上。”

  紧接著便高深莫测起来,小声道:“跟圣上也有关的。”

  最后这一句,当即就镇住了陈胤兆。

  虽说大明风气开朗,但也不至于在锦衣卫面前编排皇帝。

  既然这般说了,那他恐怕还真不好躲。

  一时两难住了。

  二人这里嘀嘀咕咕,那书童早就不耐烦了。

  忍著脾气提醒一句:“诸位什么来历?又是什么因由要见我家老爷?”

  李贽连忙凑过去。

  一边指著陈胤兆、李诚铭,一边耳语起来。

  而后又是拍胸脯,又是亮了个什么凭证。

  才得那书童迟疑点点头:“你们且随我上来。”

  李贽便拉著二位勋贵跟在屁股后面上了楼。

  而后那书童先领著那吏目进了房间,让三人稍待片刻,他进去通禀。

  见排队还得排在小目吏后面,几人都有些不满。

  这时候陈胤兆才有暇过问。

  他低声道:“李司业不妨说明白些。”

  李贽既然将二人哄上来,敲开了王之诰的门,也就不再遮掩。

  他娓娓道来:“我长话短说。”

  “上月初,圣上开经筵。”

  “初次经筵,讲官们便顺势介绍了一番经学流派,譬如什么良知现成、修证等等。”

  “某位经筵官恰说起了善恶论。”

  “圣上来了好奇,便问,到底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又或者是心学的无善无恶?”

  “几位讲官各执一词,圣上怫然不悦。”

  “正好彼时朝鲜国进京谢恩,蒙圣上召见,说起该国山中有名从小被遗弃,与自然为伴的野人。”

  “而后圣上大喜,说有惑就该验证一番,看看这种先天之人是善是恶。”

  说到这里,他咽了咽口水,顿了顿。

  李诚铭干脆趁著这个空档插话道:“那这关你什么事?”

  陈胤兆也是看向李贽,眼神充满疑惑。

  李贽摇了摇头:“本来是不关我事,但南直隶某些烂人听了这事,赶著凑上去。”

  “我手上有桩案子,案犯是个残智之人。”

  “我离任时,正要结案,将人开释,结果就听下面说,人被这位王尚书提走了。”

  结合他之前说的,二人也能听明白把人提走是什么用处。

  李诚铭疑惑道:“残智与未开化,恐怕不同吧。”

  陈胤兆在一旁倒是理解这事。

  不同归不同,但总归是卖好的态度。

  他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既然李司业是来讨人,给我二人稍带上作甚?恕不奉陪。”

  方才被拉大旗唬住了,现在一听,压根没圣上的事,当即准备溜之。

  李贽连忙将人拉住。

  他早有准备。

  缓缓开口道:“不瞒二位,这事还确实有所劳烦。”

  “圣上亲笔,催我上道,若是我讨了人遣送回去,一番往返,岂不浪费了时日,让圣上久等?”

  “所以,还得麻烦二位手下的锦衣卫,替我送遣。”

  陈胤兆皱眉,什么来头,怎么还有圣上亲笔催促进京?

  起初他以为是大人物,后来听了官职只当是小角色。

  现在听了这话,又拿不准了。

  李诚铭没想到这么多,直接反驳道:“让圣上久等那是你的事,可赖不著咱们。”

  话是这个道理。

  但李贽咧嘴一笑,将头上儒巾扯下,露出一颗光溜溜的头。

  又从头巾里掏出一张纸笺,上面写著“久仰名,朕盼侯”六个字。

  李贽随手招了招。

  他无赖道:“所谓光头的不怕戴冠的,本官今日就赖上伱们了。”

  陈胤兆跟李诚铭神色一变。

  对视一眼,显然是都看到上面皇帝的私印。

  这种简在圣心的人,无论官阶高低,都不好得罪。

  当即便知道这人怠慢不得。

  在李贽承诺了不会得罪王尚书、只做个见证之类的话后,二人无奈,半推半就应了。

  倒是李诚铭突然好奇道:“李司业是和尚还俗吗?”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儒生从来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头发。

  才忍不住有这一问。

  李贽摆了摆手,无所谓道:“一日头痒难耐,恰好又倦于梳理,干脆便去了发,独存鬓须。”

  不能说是洒脱,只能说是离经叛道。

  陈李二人频频看向他的光头,心中感慨,好个狂生。

  李诚铭忍不住道:“《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李贽奇怪看著他:“孔子狗叫,后面的儒生跟著叫我尚且能理解,你估摸著是个勋贵,怎么也学起来了。”

  话音刚落,两人齐齐吓了一跳。

  陈胤兆更是下意识一抖,连忙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听见。

  见得周围人都离得远,这才松了口气。

  拉了拉李诚铭,示意别再跟这家伙说话。

  他都怕了,第一次遇到这么狂的人。

  这话传出去,儒生内部还有辩论的余地,但他这外人但凡受点波及,就要被骂的狗血淋头。

  一时间,三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那书童才领著人出来。

  朝三人道:“我家老爷请你们进去。”

  ……

  翌日。

  清晨。

  陈胤兆跟李诚铭老早就起床了,悄摸离开了官驿,前往码头。

  这般鬼鬼祟祟,自然是为了躲李贽。

  其人昨日嘴上说著不得罪人,见了那位刑部尚书后,说话也没见客气。

  搞得二人如坐针毡,还要强装镇定。

  好坏是遂了李贽的意,最后遣锦衣卫帮他给人送回去了。

  结果不仅没念他们好,还缠上二人了。

  又是说要秉烛夜谈,又是要抵足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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