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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稳重点 第35节

  范纯仁和吕大防面无表情,安静地端坐。

  就连官家赵煦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刘挚此刻的样子,已算得上御前失仪了,赵煦内心颇为不悦。

  殿内只闻刘挚哭嚎,赵颢眨了眨他的小绿豆眼。

  谁惨谁有理是吧?

  那可不能让这老货专美于前,比惨,谁不会呢?

  于是赵颢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咧嘴惨声道:“求官家为臣做主,刘挚这狗贼当街辱骂臣,骂得太脏了,太脏了啊!”

  赵颢的反应令殿内所有人猝不及防,所有人惊愕地看着他。

  你儿子和刘挚的事,你个死胖子跳出来凑什么热闹?

  一位老臣,一位宗亲,在官家面前撒泼打滚,这般作态令所有人不禁皱眉。

  终于,曾布忍不下去了,沉声道:“够了!再闹下去,老夫要参你们御前失仪之罪!”

  赵颢立马起身,瞥着神情错愕的刘挚嘿嘿冷笑。

  刘挚也知闹不下去了,只好讪讪地站了起来。

  赵煦这才望向赵孝骞,道:“此事是你做的,你先说。”

  赵孝骞坦然道:“臣在御街路口,杀了刘挚的马,砸了他的车,还把他拉下来抽了一巴掌,踹了一脚……”

  想了想,赵孝骞又淡定地补充道:“对了,开封府大堂里,臣又抽了他一巴掌,嗯,大约便是如此了,都是臣干的。”

  赵煦望向刘挚:“刘相,楚王世子所言可属实?”

  刘挚对赵孝骞如此痛快承认搞得有点懵,这年头犯罪都如此正义凛然理直气壮了吗?

  本想添油加醋一番,但赵孝骞承认得太痛快,动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心人一查便知真假,实在无法加料了。

  于是刘挚只好道:“属实。”

  一旁的赵颢冷哼道:“只不过打了你三下,你叫得那么惨,被灭了满门似的……”

  话说得太毒,刘挚大怒,赵煦都听不下去了,沉下脸道:“王叔不得放肆。”

  “臣知罪。”赵颢瞬间乖巧。

  赵煦又望向赵孝骞,道:“为何伤人?”

  赵孝骞微笑道:“臣非鲁莽无礼之人,忍无可忍伤人,自有理由,至于这个理由,想必刘相公更清楚,刘相公不妨说说,你为何挨揍?”

  看着赵孝骞不怀好意的微笑,刘挚头皮一麻。

  事情本就因他而起,因为他嘴贱骂了楚王父子,确实骂得很难听,人家才会动手。

  这事儿闹到了官家面前,该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有理?

  正在思忖间,章惇却捋须笑道:“官家,事发时老臣恰好在场,老臣说句公道话如何?”

  刘挚和范纯仁吕大防等人眼皮一跳。

  但凡以“说句公道话”为开场白的人,其实是最不公道的人,接下来一定是拉偏架。

  章惇看着刘挚,语气渐冷:“老夫说的话,皆是众目睽睽所见,刘相公,事起之源,是你的马车在御街路口拦住了老夫的马车,你我对峙了小半个时辰,互不相让,是也不是?”

  刘挚紧紧抿着嘴,不出声。

  “楚王世子的马车随后而来,被老夫看见,邀他上前聊了几句,而你掀开车帘,出言狂妄,楚王世子颇有家教,还是向你行礼招呼,是也不是?”

  刘挚仍沉默。

  “你见楚王世子谦和,顿觉可欺,愈发出言不逊,甚至辱骂其父,你说的每个字,老夫都记下来了,要不要老夫当着官家的面复述一遍?”

  刘挚脸色渐白。

  直到此刻,他仍想不通,明明是自己挨了打,为何风向却不对了,揍人的反倒有理了?

  章惇悠悠地道:“不仅如此,你还当街悲呼‘官家昏庸’,这句话,也是众目睽睽之下说的,一查便知真假,刘相公,是也不是?”

  赵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连朕也骂了?

  刘挚面色惨白,他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了,不是谁惨谁有理的。

  章惇不愧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三言两语之间,整个事情的性质突然变了。

  这时赵孝骞也悠悠地开口:“官家,诸位相公,臣只是个气盛的年轻人,不懂事的地方太多,但唯有一样,臣时刻不忘孝道,不忘忠义。”

  “有人当街辱骂臣父,还悲呼什么‘官家昏庸’,臣若忍气吞声,日后别人会骂我不忠不孝,臣还年轻,担不起这罪名。”

  “刘挚这狗贼,臣打就打了,官家无论怎么处罚,臣都无怨无悔。下次见了这狗贼,臣还会打他。”

第46章 罢官致仕

  赵孝骞挺烦打嘴仗的,他一直认为这是娘们儿才干的事。

  道理一五一十都在圣贤书上写着呢,谁对谁错自己去翻书呀。

  对了的人重拳出击,错了的人立正挨打。男人用这种简单的方式,能解决世上九成九的纠纷。

  上下数千年之所以无法用这种方式解决纠纷,是因为有的人没品,不服输,也不服道理。

  对这种人,赵孝骞当然不会浪费口舌跟他讲道理。

  比如刘挚,今日在御街上,赵孝骞没费半句口舌,直接杀马砸车揍人。

  高光时刻,赵孝骞觉得自己一定特别帅,真男人永不回头看爆炸的那种帅。

  此刻在福宁殿,殿内坐着的是皇帝和当朝宰相,这类人不一定讲道理,但他们一定要脸。

  所以赵孝骞不介意费了一番口舌,把道理讲清楚。

  简单的说,今日揍刘挚,赵孝骞是为“忠孝”二字而揍的,当时不动手就是不忠不孝。

  一番话说完,赵孝骞才后知后觉,哎?我好像莫名其妙站到道德制高点上了,谁送我上去的?

  殿内众人也惊呆了。

  赵孝骞解释的这个角度……不得不说,很清奇,简直无法辩驳。

  就连旧党领袖范纯仁和吕大防,都无法为刘挚辩解。

  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别人当你的面骂你爹,你揍不揍他?

  民间布衣都懂的道理,殿内君臣怎么可能不懂?

  不是谁被揍得惨谁就有道理,刘挚的惨,纯粹是嘴贱活该。

  赵孝骞死不悔改的神情,此刻却并未引起殿内众人的反感,将心比心,换了他们在场,恐怕也会忍不住动手了。

  赵煦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望向刘挚的目光愈发冷冽。

  “刘相,赵孝骞和章相所言,属实否?”

  刘挚这时也察觉到大事不妙,站在殿内面色惨白,冷汗潸潸。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将事情闹大,然后上升到新旧党之争。

  新党得势,残酷打压旧党,大宋君子政治风气一去不返,朝中奸臣当道,可怜的旧党忠臣不仅被无情驱逐罢免,还要遭受新党施加的身体上的暴力凌虐……

  多么劲爆的噱头和话题。

  作为当事人和受害人,事情闹大了,官家迫于朝野舆论,或许会收回贬谪刘挚的旨意,将他留在汴京继续为官。

  可赵孝骞却轻轻一拨弄,将事情改到“忠孝”这个赛道。

  这个新赛道,刘挚不擅长。

  要从“忠孝”这个角度来论的话,刘挚自己都觉得挨揍活该。

  到了此时,刘挚发现事件已完全失控,硬掰都掰不回来了。

  更要命的是,他当时气血上头,确实说过一句“官家昏庸”,此刻赵煦铁青的脸色,足以证明这句话何等诛心,诛官家的心。

  刘挚心中一片绝望,他知道这次没救了,不但没能达到留任汴京为官的目的,甚至可能连贬谪后的官职都会失去。

  一句话,他在御街路口仅仅只对赵孝骞说了一句辱骂的话,这句话便彻底断送了刘挚的前程。

  以为自己捏了个软柿子,没想到碰了根铁钉子。

  刘挚不敢回答赵煦的问话,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占理。

  赵煦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刘相,你也曾是当朝宰相,执国十载,劳苦功高,为何当街辱骂一个后生小辈?当朝国相,竟连最起码的读书人的涵养都没有了吗?”

  刘挚扑通再次跪地,面若死灰:“官家,臣……知罪了。”

  赵煦没理他,仍缓缓道:“赵孝骞当街出手打人,虽违国法,却不失忠孝之道,诸位相公以为如何?”

  曾布章惇狂点头,楚王父子可是咱们新党的急先锋呀,大家都是同伙,是盟友,当然要保下他们。

  范纯仁和吕大防犹豫了一下,也点头认同。

  这件事本就没办法讲道理,殿内君臣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强行拉扯到新旧党之争的高度,只会惹人鄙夷。

  一个气血过盛的年轻人,被人当面骂爹,于是怒从心头起,动手揍人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见殿内所有人都赞同,赵煦嗯了一声,盯着刘挚冷冷道:“既然你说朕昏庸,朕若不昏庸一下,倒辜负你的评断了……”

  “着刘挚罢职免官,致仕归乡,赐金百两,赠太师。”

  看着满脸绝望的刘挚,赵煦心中亦有些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道:“刘相年事已高,外放地方难免受奔波之苦,不如索性归乡,颐养天年吧,朝廷自会对刘氏之后加恩的。”

  范纯仁和吕大防阖目不语,脸色灰败。

  当年的朝堂上,吕大防与刘挚虽同为旧党,但旧党内部其实也有诸多不合,这两位就很不合。

  然而今日刘挚被官家说罢就罢,吕大防对刘挚意见再大,此刻终归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刘挚情知事已难挽回,老泪纵横跪拜,泣道:“老臣……谢官家天恩。”

  深深叩拜后,刘挚留恋地看了赵煦一眼,起身,身形踉跄地走出福宁殿。

  一朝国相,从此永远在历史舞台上谢幕。

  赵孝骞看着刘挚的背影,心中却无半点怜悯。

  自己作死,能怪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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