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稳重点 第538节
无论哪种情况,赵孝骞身受重伤还是令赵煦非常担忧焦急的。
此刻赵煦的手里,握着重伤后的赵孝骞送来的奏疏。
奏疏里赵孝骞对自己受伤的事一笔带过,但对朝廷收复燕云倒是记述甚详。
里面详细说了利用受重伤的理由,下令宋军在燕云地面上横扫搜捕。
打着报仇的旗号肃清燕云地面上敌对的宗族地主势力,解除地方上的残留团练武装,宋军在收复城池和土地的同时,也在尽量收拢燕云的人心。
看完奏疏,赵煦阖目暗叹。
不得不说,赵孝骞受了重伤,对朝廷来说反而是因祸得福。明明是一桩祸事,却被他下成了一步妙棋。
原本需要漫长时日才能完成的收拢人心的工作,如今赵孝骞借着受伤的理由,已把燕云十六州安排得明明白白。
该杀的,该驱离的,该安抚的,赵孝骞都呈上了名单。
当然,奏疏里赵孝骞也禀奏了,最近燕云地面上杀戮甚多,有些无辜的异族百姓也被牵连。
赵煦对此只能沉默,他很清楚有些情况是无法避免的,偌大的地盘新旧交替,难道真指望它能和平顺利地完成交接?
杀戮与混乱,不可能因为两国表面的一纸协议而消弭。
因为隐藏在官面之下的东西,其实矛盾更激烈,那是直触各方利益的层面,有些黑色和灰色的手段,朝廷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朕不得不承认,子安实在是奇才,如此复杂棘手的事,交到他手里也未曾让朕失望。”
良久,赵煦掩上奏疏喟叹道,表情有点复杂。
一直静静侍立身后的郑春和急忙笑着捧场:“那也是官家慧眼识人,对郡王殿下抬爱器重,殿下方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赵煦嘴角扯了扯,道:“楚王叔可知子安受重伤的消息?”
郑春和苦笑道:“消息早已传得人尽皆知,楚王殿下必然是知道的。”
赵煦沉默良久,淡淡地道:“你亲自给楚王府送去黄金五百两,丝帛千匹,以示抚慰,告诉楚王叔不必担忧,子安吉人天相,已然救治过来了,朕会叮嘱子安好好养伤……”
停顿片刻,赵煦想到自己本打算收复燕云后将赵孝骞召回汴京,卸了他的兵权,如今这情况,怕是暂时不能召他回来了,总不能让他拖着重伤的身躯一路车马劳顿回京,否则朝野难免非议他刻薄寡恩。
根据赵煦布下的各方眼线禀奏的情况来看,赵孝骞在燕云手握重兵,至少没显露出丝毫异常的迹象,卸下兵权的事暂时不急。
见赵煦沉默不语,郑春和小心翼翼地道:“官家,有件事奴婢必须禀奏……”
“何事?”
“数日前,郡王殿下重伤的消息传入汴京,楚王殿下又急又怒,据说在王府里急得跳脚,嚎啕大哭,然后一言不发出了王府……”
赵煦饶有兴致地道:“然后呢?”
郑春和苦笑道:“然后,楚王殿下寻到了辽国常驻使臣的馆驿,下令王府禁军把辽国使臣揍了个半死……”
“官家,奴婢听说楚王殿下的行径,已被监察御史记下,参劾奏疏送进了政事堂,倒是为难了政事堂那几位相公……”
赵煦呆怔半晌,脸颊微微抽搐了几下,良久,才揉了揉自己的脸,叹道:“莫说政事堂诸位相公为难,朕都为难了……”
又沉默了许久,赵煦才缓缓道:“郑春和,你代朕探视一下辽使,送点名贵药材和金银抚其心。”
说着赵煦抬眼,瞥了瞥郑春和。
郑春和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笑道:“是,奴婢保证辽使不予追究,毕竟父子连心,辽使应当理解楚王殿下不适当的冲动之举。”
第698章 分化渗透
宋辽两国关系的逆转,表现在方方面面,不仅仅限于战场。
其中一个方面便是,在外交关系上,大宋不再像往年那般对辽国小心翼翼了。
以往若是楚王赵颢无缘无故把辽国使臣揍了个半死,必然是震惊朝堂的大事件,朝中多少御史参劾就不说了,政事堂的大佬们都得亲自出面向辽使赔罪,并严惩肇事者。
如今,御史们自然也参劾赵颢,但并不是那么激烈,参劾他的理由都不是“友邦惊诧”,而是赵颢这位亲王品行不端,举止孟浪失仪。
而赵煦的态度,则更是轻描淡写,送点礼过去把辽使的嘴堵上,完事了。
不得不说,战场的胜负已影响到方方面面,前方的将士为大宋的臣民打出了尊严。
“尊严”就是,从此不再为异国的鸡毛蒜皮而战战兢兢,异国的喜怒也不再令大宋臣民的情绪产生波动。
强汉盛唐之时,普通的百姓走在街上,尽管一贫如洗,可他们仍然有底气有自信瞧不起任何胡人,打从心底里认为这种蛮夷番邦都是未进化的半人类,类似猢狲。
大宋如果能一直这样发展下去,赵孝骞再多努力几年,兴许大宋也将成为下一个强汉盛唐。
随口两句话,赵煦压下了楚王殴打辽使一事,就这么决定了。
郑春和喜滋滋地去传旨,正要迈出殿门,赵煦突然在身后道:“召枢密院曾布觐见。”
郑春和一怔,急忙领旨退下。
半个时辰后,枢密院使曾布匆匆来到福宁殿,入殿后行礼,赵煦非常和气地请他坐下。
“子宣先生,试试楚王府送来的新茶,今年清明前送来的那批贡茶,火候稍淡了些,这批新炒制的茶倒是正好,入口回甘淡雅了许多。”赵煦含笑道。
曾布很识抬举地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不错,确实是好茶,楚王府倒是寻了个生财的好门道,他家的明雨茶社开在州桥,臣去买过几次,可惜实在有点贵了,臣偶尔买两斤都小心藏在书房里,平日里可舍不得喝。”曾布笑道。
赵煦笑道:“子宣先生这话可不实在,你是当朝使相,俸禄可不差,不至于这点茶水都喝不起。”
曾布苦笑道:“臣的俸禄确实不少,可耐不住楚王府卖茶开价太黑了啊,如今汴京城里能享用此物者,只有京中权贵王公,百姓闻闻味儿都是奢侈。”
赵煦大笑:“回头朕遣宫人给子宣先生府上送十斤茶便是,先生何必在朕面前哭穷。”
曾布大喜过望,连忙起身道谢。
君臣相谈甚欢,赵煦作为一个已经成熟的帝王,自然是懂得如何与臣子交道,短短几句话,既没把曾布当外人,又向他示了恩。
闲聊片刻后,赵煦脸色渐渐严肃,沉声道:“河间郡王赵子安送来了奏疏,朕听说他被辽人所谋,受了重伤,如今正在析津府养伤……”
曾布露出愤恨之色,道:“臣也听说了,辽贼不守盟约,悍然谋害我大宋主帅,此不可忍也,臣以为应举兵惩戒。”
赵煦摇摇头:“辽国皇太孙耶律延禧已送来了国书,言称是辽将个人擅自所为,上京绝无任何撕毁盟约之意,此事是个误会,耶律延禧已宣布萧酬斡是叛臣,天下人尽可诛之。”
曾布眼神一瞥,轻声道:“官家信了?”
赵煦笑了笑:“朕信不信不重要,赵子安的仇,十万王师将士会帮他报,朕就不必多事了。”
曾布眼中瞳孔微微一缩:“十万将士为他报仇?”
赵煦嗯了一声:“赵子安重伤,麾下十万将士义愤填膺,大军席卷燕云,不仅搜捕追杀萧酬斡,而且燕云地面上许多契丹百姓也被杀戮,各地宗族地主和地方团练也被杀得七零八落……”
赵煦轻叹一声,道:“赵子安这次受伤,整个燕云都乱了,朝廷反倒是因祸得福,收复燕云城池土地愈发顺利了。”
曾布却眉头紧锁,低声喃喃道:“郡王殿下在军中的威望……如此高了吗?”
赵煦眼中闪过莫测的光芒,叹道:“是的,赵子安在军中的威望,无人可及,一呼万应。”
曾布仿佛明白了什么,低声道:“官家的意思是……”
赵煦沉默许久,才道:“赵子安如今在析津府养伤,军中事务交托给许将,种建中和宗泽三人,至少这几个月里,他应该不会插手军中事务……”
曾布试探着问道:“官家欲削郡王殿下的兵权?”
赵煦摇头:“燕云刚收回来朕便削兵权,太难看了,但燕云所驻之兵,朕也不能任由掌控在赵子安手里……”
曾布顿时懂了,低声道:“官家,枢密院从各地禁军中挑选三十余指挥使将领,在京郊大营受训已数月,他们可以接管部分燕云驻军。”
赵煦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点了点头,道:“如今时机已成熟了,枢密院便拟下任命文书,将这三十余名指挥使送去燕云驻军里。”
曾布急忙道:“臣敢保证,这三十余名将领完全忠于官家,绝不可能有二心,他们若入军中任职,定能为官家分化燕云驻军,并拉拢军中其他将领,慢慢降低和架空赵孝骞在军中的威望。”
赵煦沉默半晌,叹道:“朕不得不如此,愿子安不会怨朕。”
曾布凛然道:“官家此举是正道,臣以为并无不妥,臣子拥兵过重本就不应该,如今天下即平,郡王殿下养好伤后,也该早早归京,坐享富贵了。”
赵煦苦笑数声,脑海里却浮现这些年与赵孝骞交往的种种。
当年多么融洽亲密的关系,如今为何变成了这样?
或许,赵孝骞并没有任何变化,他仍是那个全心全意帮他实现理想的宗亲兄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野心。
可是没有野心并不代表能放心坐视他拥兵十万,作为帝王,他不可能幼稚地仅凭这点信任,而放任臣子手握重兵。
这不是个人感情的选择,而是个人身份的选择。
他是皇帝,就应该这么做。
甚至于,赵煦如今对赵孝骞的做法,真的已经很仁慈了。若换了别的皇帝,针对赵孝骞的手段只会更冷酷,更残忍。
“早早归京也好,朕会给他位极人臣的富贵,朕也希望他每日带着朕出宫,亲密无间地游玩,吃喝……但愿,朕与他还能回到从前的日子。”赵煦喃喃道。
曾布垂头不语,他知道赵煦在说什么,但作为枢密院使,这次他是站在赵煦这一边的。
为了皇权永固,赵孝骞的兵权必须削。
曾布是宋臣,食宋天子之禄,便该做宋臣该做之事。
…………
马车晃晃悠悠,数日后路过河间府,赵孝骞并未入城,而是直接从城外奔真定城而去。
城外坎坷颠簸的乡道,赵孝骞实在晃得难受,坐马车坐到晕车想吐,也是没谁了。
此刻颠簸摇晃的马车外,车帘掀开,吴二郎跪坐在车辕上,一脸悲恸地垂着头。
赵孝骞后背靠在软垫上,脸色仍有些苍白,见吴二郎悲恸的模样,赵孝骞不由叹了口气。
“陈守派了三拨禁军去事发之地寻找了……对不起,仍然没找到王冲他们的尸骨。”赵孝骞语气沉重地道。
吴二郎忍不住落下泪来,点头道:“事发之地是野外,辽贼杀了王冲大哥他们后,兴许便不管不顾走了,王冲大哥他们的尸骨多半已被野兽啃噬……”
赵孝骞喃喃道:“为了我,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值得吗?”
吴二郎用力点头:“当然值得,殿下身系天下兴衰,您为天下苍生做了这么多,我们不过贱命一条,能为殿下豁出命去,是我们的荣幸。”
赵孝骞盯着他,缓缓道:“吴二郎,以后不准再说什么‘贱命’之类的话,你们的命比普通人高贵得多。”
顿了顿,赵孝骞道:“交给你一个任务,王冲和那些落难兄弟们的家人妻儿,你代我去探望一下,给他们带些钱财,并且告诉他们的家人,所有家眷老幼的吃喝读书,育儿养老,我赵孝骞管了。”
说着赵孝骞的语气愈发低沉:“另外,帮我给他们在故乡立下衣冠冢,天下太平后,我会亲自去拜祭他们。”
吴二郎感激涕零,跪在车辕上重重磕了个头,哽咽道:“小人代王冲大哥他们多谢殿下。”
“是我该谢谢他们,也谢谢你。”赵孝骞支撑起身子,艰难地扶起了他。
“这些事办完后,你若没有好的去处,不妨来我这里,入陈守的麾下,每月的俸禄还是不错的,不过我这人太招人恨了,说不定偶尔也会遇到危险……”
吴二郎摇头:“殿下莫说了,小人愿意。此间事了,小人便来投奔殿下,多谢殿下不弃,小人定为殿下效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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