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稳重点 第633节
三千官员进了宫,沉默地走在去往大庆殿的路上。
气氛有点奇怪,尽管国丧期间应该是这样的气氛,但总给人一种极度压抑,阴沉的感觉,就好像暴雨即将来临之前的闷热,压得心脏沉甸甸的。
这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哪怕是哲宗先帝丧仪期间都没有过。
这气氛根本不像登基,更像是送葬。
随着宰相章惇这几年的努力,朝中旧党被打压得七零八落,今日这三千余官员大多是新党。
官阶低的仍是一脸清澈,毫不知情。
官阶高的沉默行走,不时抬头,与旁边的同僚互相交换一记会意且诡异的眼神。
章惇走在赵孝骞前面,偶尔也回头,深深地看着赵孝骞。
赵孝骞则朝他露出阳光开朗的微笑。
看到他的笑容,章惇心中一定,情知一切按照计划发展,没有变故。
卯时一刻,太史局掐算的吉日吉时。
登基大典开始,赵佶在宦官的簇拥下,从后宫走出来。
今日的赵佶光明正大地穿上了黄袍冕服,头戴白玉十二垂旒皇冠,他的仪容似乎被精心修饰过,薄唇紧抿,眉目上扬,显露几分帝王威仪。
登基大典的第一个流程,是君臣拜祭太庙。
太庙前,礼部尚书张沂一篇洋洋洒洒,文采飞扬的祭天文稿,念得抑扬顿挫,沉穆庄严。
文稿念完,张沂在太庙的香炉前点燃了文稿,然后赵佶面朝太庙三拜。
接着群臣再向赵佶三拜。
宫里冗长的号角吹响,大宋周边各藩属国使臣上前,向赵佶三拜。
群臣参拜后,在礼部尚书的指引下,君臣共入大庆殿。
身着皇帝冕服的赵佶向殿内端坐的向太后三拜,随着钟鼓敲响,在悠长的鼓声节奏里,赵佶缓缓走向了大庆殿的龙椅。
仪式还没完,接下来便是册封与大赦。
坐在龙椅侧位的向太后表情复杂,眼神有些飘忽,如此正式庄重的登基大典上,她却明显走神了,眼神不时朝人群中的赵颢扫去,有些怨愤,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赵颢很低调地混杂在宗室的朝班中,脸上的表情依旧憨厚无害,抬眼时目光清澈又愚蠢。
外人见了他,只会认为这不过是个憨厚的胖子,唯有向太后,见到赵颢这副刻意装出来的愚蠢模样,忍不住贝齿暗咬。
也就外面那些蠢货觉得这个胖子憨厚,亲身见识且深度体验过的向太后,却很清楚这个胖子憨厚的表象下,隐藏着怎样阴险狡诈,狠辣暴戾的灵魂。
不得不承认,她被征服了。
被现实征服,也被这个狡猾的胖子征服。
接下来的仪式依然繁琐冗长。
当刑部尚书邢恕递上一份厚厚的奏疏,里面是各地官府呈报的大赦请求。
按照流程,赵佶必须要在这份大赦天下的奏疏上朱笔御批准允。
这也是皇帝即位后批的第一道奏疏,仪式感很隆重。
在群臣的注视下,赵佶神情凝重地拿起朱笔,正要在奏疏上批字,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道沉稳响亮的声音。
“官家且慢!大赦天下可也,但有一件事不可赦!”
第813章 重提旧案
登基大典,何其庄穆。
然而就在这时,竟然有人破坏了仪式,喊出一句完全不属于仪式内容的话。
大庆殿内群臣哗然,纷纷望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是御史台的侍御史,谏议大夫陆长珅。
陆长珅是嘉佑八年的进士,朝堂因为新旧党争,政策反复,陆长珅本是新党一员,仕途可谓坎坷多磨,意气风发时官职最高任吏部侍郎。
旧党复辟,司马光推翻新政的元祐年间,陆长珅作为新党官员被贬谪,最落魄时任洪州团练副使。
本来被贬成民兵队长已经够惨了,还是个副的。
后来新党东山再起,哲宗亲政后章惇拜相,宰相大笔一挥,把这位新党骨干成员从洪州捞回了汴京,任御史台侍御史,谏议大夫。
此刻陆长珅正义凛然站在殿中,群臣急忙后退,陆长珅方圆丈许杳无人烟,生怕与他扯上关系。
面对陆长珅的突然发难,龙椅上的赵佶皱起了眉。
今日一早他便觉得心神不宁,眼皮猛跳个不停,就连心跳的节奏也没来由地跳得厉害,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原本登基大典一切顺利,赵佶只待批完册封和大赦的奏疏后,仪式差不多就完成一大半了,接下来还有各种祭祀,各种参拜等等仪式,那都是走个过场,很快他就是大宋合理合法的皇帝了。
这个节骨眼上,有人竟然跳出来制造了混乱,赵佶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当着三千朝臣的面,赵佶只能忍住心中的暴怒和不安,努力镇定地问道:“何事不可赦?”
陆长珅上前一步,一脸无惧扬声道:“臣请端王殿下彻查昔日冲献太子夭折一案!”
称呼“端王殿下”,是因为登基仪式还没完成,严格意义上说,赵佶还不算是正式的大宋皇帝。
而“冲献太子”,是赵煦唯一的小皇子赵茂,年仅三个多月,后来被赵煦封谥号“冲献”,并追赠“太子”。
说到冲献太子,殿内群臣更是瞠目结舌,议论声四起。
冲献太子夭折于一年多前,很久远的事了,而且当时皇城司查缉过后,此案已经了结,当时的官家赵煦都认同了结果。
那么久远的事,今日却突然拿到新君的登基大典上来说,这显然很不对劲,大事即将发生。
殿内的朝臣大多是聪明人,聪明人思考事情基本都是举一反三的。
很快有人便意识到,陆长珅今日在登记大典上拿冲献太子夭折一案说事,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必然有他的目的和深意的。
所以,当初冲献太子夭折,莫非与赵佶有关?
如若坐实了,这可捅破了大天啊!
看着群臣窃窃议论,眼神古怪的样子,赵佶顿觉手脚冰凉,连自己的心跳都仿佛感觉不到了,额上的冷汗一滴滴地滑落腮边,脸色却渐渐苍白。
深呼吸几次,赵佶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惶然,镇定地盯着陆长珅,缓缓道:“陆御史,今日是朕的登基大典,你在大典上说起此事,是不是不合适?”
“如若要彻查,你可单独上奏,大典之后朕可令刑部大理寺着手查缉,可你却破坏了大典仪式,触怒上天,此罪你可担当得起么?”
说到最后,赵佶愈发疾言厉色,身着皇帝冕服,头戴十二道垂旒帝冠,更增了几分帝王威严。
面对赵佶的责问,陆长珅却毫无惧色,冷冷道:“此事不查明,难以对天下人交代,端王殿下登基更是名不正,言不顺,故而臣在此时请命彻查!”
人群里的议论声愈发疯狂,陆长珅这语气,这态度,几乎已经摆明了将赵佶当成了嫌疑人。
朝班前列,赵孝骞都有些吃惊。
朝争的惯例,炮灰先出来挑事儿,然后比较大的人物出来,以正义之名冲锋陷阵,最后才是大佬出来拿出铁证,一言定生死。
流程是这样没错的,可这个陆长珅……明明是个炮灰,这炮灰却好像有点猛。
扭头望向左侧站立的章惇,赵孝骞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姓陆的家伙,你安排的?”
章惇捋须,嗯了一声。
赵孝骞敬佩地看着他,炮灰都这么猛了,后面的大佬岂不是要上天喽。
再看章惇,赵孝骞却发觉他有些神色不宁,关注力明显不在殿内的混乱上,眼神飘忽似乎有极重的心事。
赵孝骞心中一沉,这老货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反水吧?
“章相公,怎么了?”赵孝骞问道。
章惇迟疑了一下,道:“曾布不见了。”
赵孝骞急忙四顾,发现枢密使曾布果然没在朝班中。
刚才太庙祭天时,曾布还在的,赵孝骞记得当时还与他点头招呼了一下,可现在君臣来到大庆殿,曾布却消失了。
如此重要的场合,曾布若无紧急事,绝不可能缺席。
所以,这就意味着出了变故!
赵孝骞的眼神立马阴沉下来,环视四周后,沉声道:“难道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章惇沉声道:“曾布虽也是新党,但他与老夫素来不合,尤其是立新君这件事上,曾布铁了心支持端王赵佶,老夫与他争吵已不止一次,今日他在登基大典上突然消失,显然很不对劲。”
顿了顿,章惇突然道:“你麾下的燕云大军已快到汴京了,汴京已有风闻,不过大军有枢密院和兵部的调兵公文,沿途的官府和驻军倒是没有阻拦,但此事怕是瞒不住曾布。”
“作为枢密使,他有没有调兵,自己最清楚,刚才他恐怕已听到了风声,去枢密院查实燕云兵马调动的情况了。”
赵孝骞嗯了一声,道:“曾布是个变数,必须控制他,否则事恐生变。”
此时大家都在大庆殿内,而且赵孝骞所站的位置比较靠前,没法悄悄离开。
现在殿内的注意力已不在什么大典仪式上,群臣都在议论纷纷,赵佶更是双目充血瞪着陆长珅,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被这二人吸引。
赵孝骞眨了眨眼,悄悄地退后了几步,又横移了几步,慢慢地移到宗亲朝班里,靠近了赵颢。
赵颢见赵孝骞不着痕迹地移过来,便知肯定出了变故,他肥胖的身子也悄悄地朝赵孝骞靠近。
大宋皇帝的登基大典上,出现了父子双向奔赴的感人一幕。
父子俩终于靠在一起,赵孝骞凑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赵颢脸色数变,然后点了点头。
然后,赵颢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苍白起来,额头上甚至渗出了滴滴汗珠,他一手捂住肚子,趁着殿内群臣议论,赵颢身形踉跄地朝殿门走去。
殿门外有不少值日的监察御史,专门盯着群臣,负责记录他们不合规矩的言行,用来填充自己的参劾对象和素材。
赵颢踉跄走到一名御史前,弓着身子露出极度痛苦的模样,指手画脚说了几句话,御史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捂住鼻子,指了指殿外,赵颢道谢后匆匆离开了大庆殿。
一系列的动作娴熟且行云流水,赵孝骞看得目瞪口呆。
现在他终于明白“人不要脸则无敌”这句话的真谛了,这说来就来的演技,和这说走就走的灵魂……
活该自己是儿子,人家是亲爹,就这道行,自己确实还得学。
赵颢悄悄跑了,赵孝骞知道他现在肯定安排人手,抓捕曾布去了。
大庆殿内,争斗已到了白热化。
今日是赵佶的登基大典,可陆长珅当着三千朝臣的面说出小皇子夭折一案,赵佶若是遮掩过去,显然是没法交代的,因为陆长珅的语气分明已将他认作了凶手。
皇帝以前杀过人,而且杀的是先帝唯一可以继承皇位的小皇子,这可不是小事,现在不给个交代,今日的登基大典根本不可能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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