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稳重点 第657节
赵孝骞点点头,也不做任何评价,表情更是平淡如水,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下章惇的心情愈发忐忑了,沉默了一会儿后,章惇接着道:“臣知道殿下的志向,是灭掉辽夏,社稷一统,但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事情迫切想做,可现实并不允许……”
迟疑了一下,章惇道:“这几年殿下率军抗击辽国,虽说每战皆捷,鼓舞大宋臣民人心,也为大宋开拓了疆土,臣固然为殿下的雄才伟略高兴,可是作为宰相,臣不得不提醒殿下……”
“大宋这几年用兵频繁,抗击辽国动辄十万大军,还不包括间接辅助的各地厢军,乡军团练,调动的民夫徭役辎重等等,可以说,殿下前方兵马一动,臣在后方就要支应数十万人马的吃喝。”
“大宋国库岁入过亿,这一点不假,可国库的支出也不能全部给前线的将士,偌大的疆域,每天发生那么多的意外和预订支出,说实话,如今大宋的国库,已经快空了。”
赵孝骞的脚步突然一顿,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实话确实不好听,但章惇既然开了口,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若欲即位后立马便发起灭辽灭夏之国战,请恕臣直言,国库支应不起一场大战了,如今才五月,等今年的秋赋入库尚需数月……”
“秋赋入库后,同样也支应不起,很多固定的支出其实已经提前预支出去了,一场灭国大战至少耗时一两年,国库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供将士们吃喝。”
赵孝骞微微动容,沉默许久,叹了口气道:“看来首先还是要与民休养,让大宋慢慢恢复和积攒元气,之后才能发起国战。”
章惇欣悦长揖道:“殿下能这么想,大宋之幸也,苍生之幸也。”
赵孝骞瞥了他一眼,道:“别把我当作穷兵黩武的暴君,我做事之前必然要想到后果的,实力允许的话,自然无所顾忌出去浪一浪,实力不允许,就老老实实蛰伏,不给自己惹麻烦。”
章惇笑道:“是这个道理,殿下说得通俗易懂。”
赵孝骞继续沉默地往前走着,章惇则小心翼翼地跟随。
良久,赵孝骞又道:“子厚先生,我做事喜欢务实,不喜欢搞那些虚的东西,明白我的意思吗?”
章惇顿了顿,道:“臣以前不明白,但现在明白了。”
赵孝骞嗯了一声,道:“既然与民休养,咱们朝堂君臣就踏踏实实地把事情做好,首先解决修正新政条款的问题,这件事牵扯了太多的人和事,还望子厚先生与我齐心协力,咱们劲儿往一处使。”
“登基大典后,我会与政事堂的诸公一同商议新政的修正,另外,还是那句话,朝中一些官员要下放,要深入民间,参与劳作,了解百姓疾苦,再回京述职,把百姓需要的东西真正体现在新政的条款里。”
章惇面露难色,道:“臣个人非常赞同殿下的做法,但此事恐难落实,朝中官员养尊处优,面对百姓时常年高高在上,若让他们下放到民间,他们多半是不乐意的……”
赵孝骞面色渐冷,道:“这个时候,咱们君臣就该拿出态度了,不愿意下放的官员就地罢免,无论牵扯到汴京的任何权贵功勋,皆不讲情面,若有胆敢闹事,公然违命者,我也不介意杀一儆百。”
“一手握玉玺,一手握刀兵,这才是一国君主该有的模样。”
“大宋多年积弊,原因就在这些官员身上,科举皆是寒门取士,凭什么当了官儿就忘本了?”
“子厚先生,你自问这些年推行新政,它真的成功吗?难道你不觉得新政已成了各方势力为己谋利,朝堂党争的工具?它原本不是为了造福苍生而存在的吗?为何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一番话如洪钟大吕,震得章惇脑子嗡嗡作响,冷汗禁不住从额头滑落。
“臣,臣有罪……”
“不忙着请罪,我说过,我做事务实,无论官员还是新政本身,哪里出了毛病,咱们就掰正哪里,让一切回到本来应该有的模样,但这一点需要子厚先生和政事堂的诸公全力配合。”
赵孝骞盯着章惇的眼睛,语气渐重:“这个时候,所谓的阵营党系,恩怨什么的先抛到一边,咱们先做事,事情做好了,做完美了,旧党也能主动归到新党里来,这就是人心所向。”
“子厚先生,新政不能再成为党系争斗,牵扯各方利益的工具了,受苦的只能是治下的百姓,当年介甫先生提出变法,耗费毕生的心血,难道就是用来让你们各方势力利用和争斗的吗?”
“你一直说要继承介甫先生的遗志,你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可你这几年的行事,果真是一心推行新政吗?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同样也把新政当成了攻击政敌的武器?”
“这样下去,所谓的新政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赵孝骞的话锋芒毕露,字字诛心,说得很直白。
此时的章惇已是大汗淋漓,身子微微发颤,几乎快瘫软下去。
第841章 登基称帝(上)
当自己即将做到那个位子上时,赵孝骞站在帝王的角度看待大宋社稷,就发觉大宋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百年积弊,不是朝夕之间能解决的,或许,更不是一两代帝王能解决的。
历史上的北宋灭亡,从表面看是外敌入侵,可它亡国的根源,其实是出在了朝代自身。
重文轻武是原因,政策反复是原因,党争激烈是原因,地主与农民矛盾愈发尖锐也是原因……
冗官问题,腐败问题,军队问题,土地问题,士商利益集团问题,各种问题。
原因太多,问题太多,以至于赵孝骞想着手解决它们时,竟有些措手无策。
从表面看,明明如今是大宋形势最好的时期,可偏偏赵孝骞却觉得自己好像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每个问题都好像是当务之急,每个问题都迫切需要赶快解决。
可皇帝只有一个,而朝堂上的臣子们却各怀心思,各有利益,这时候赵孝骞都不得不感慨,人还没当上皇帝,一大堆的麻烦却已扑面而来。
此刻赵孝骞突然对章惇问政垂问,自然有自己的目的。
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么多问题,那就先解决能解决问题的人。
皇帝要治理国家,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他需要一批忠心的纯粹的臣子来辅佐。
朝堂宰相无疑是必须跟他同心同德的第一人。
章惇不算坏,尽管他对旧党打压太狠,行事有点强势,也炮制过冤狱,默许过新党对旧党的种种排挤构陷等等。
可他终究理想信念未灭,立志继承王安石变法的遗愿。
他的眼里还有光,尽管光芒已经比当年暗淡了许多。
可它依然未熄灭,这些年身在朝堂,历经沉浮,见多了人情冷暖,习惯了争权夺利,幸好,章惇眼中那点光还未熄灭。
只要光芒未熄,赵孝骞就能把它重新点亮,从此大放光彩。
做成一件大事,需要付出漫长的岁月和非常的手段,它还需要一群理想主义者,带领所有真正踏实肯干的人去披荆斩棘。
赵孝骞需要一群这样的理想主义者。
当他的话说得越来越重,而章惇也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字字诛心,却仿佛打开了章惇记忆的阀门。那尘封多年的激情,与残酷现实的冰冷,此刻在他心中冰火交融,滋味很难受。
“殿下,臣,臣……做错了许多事。”章惇垂头哽咽。
赵孝骞认真地道:“子厚先生,路走偏了不要紧,新朝新气象,咱们把方向纠正过来,朝正确的方向继续走。”
“你我君臣同心,可以解决世上大部分的麻烦,如果你和我之间仍继续斗心眼儿,彼此内耗,整个大宋都会被你我拖累,千百年以后的史书上,对我,对子厚先生当如何评价?”
“我需要真心诚意辅佐,纯粹且踏实做事的臣子,你若能做到,我不介意给你荣华富贵,你若做不到,那么……换个能做到的人上来。”
章惇用力咬着牙,道:“殿下,臣能做到!殿下今日一言,如醍醐灌顶,臣受教了。”
赵孝骞满意地笑了:“子厚先生,前路多艰,你我互相搀扶上路,彼此照应。”
章惇眼中的光芒已明亮了许多,用力点头道:“只要殿下还需要用到臣,臣愿为殿下,为大宋死而后已。”
…………
五月廿八,黄道吉日。
子夜,赵孝骞坐在楚王府的院子里,仰头凝望夜空里的繁星。
身后传来轻悄的脚步声,赵颢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疑惑地道:“骞儿,你在看什么?”
赵孝骞淡淡地道:“在找紫微星……据说紫微星代表帝王,我想看看它今晚是明是暗,对大宋未来的国运又意喻着什么。”
赵颢闻言神情一紧,也急忙跟着他寻找起来。
父子俩对这个都不在行,要从漫天繁星里找到紫微星,何其困难。
半晌,赵颢放弃地叹了口气,道:“找不着,罢了,反正老夫觉得,今晚的紫微星必然亮如炬火,熠熠生光。”
赵孝骞苦笑道:“从古至今那些神兮兮的道家术士,为何抬头看一眼星象,就能敏锐地预知一个国家会发生怎样的大事,到底是真的有理可据,还是装神弄鬼?我看了半天为何看不出半点端倪?”
赵颢叹道:“王朝兴衰,数百年一替,紫微星亦明亦暗,皆是天道无情。”
“骞儿,以你的性子和能力,一定是个英明君主,一定能给天下人带来不一样的气象。”
“再过两个时辰就天亮了,登基大典开始,骞儿,你准备好改变这个世道了吗?”
赵孝骞最后看了一眼夜空里复杂神秘的繁星,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不说什么豪言壮语了,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我便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下苍生。”
转身看着赵颢,赵孝骞语气低沉地道:“父王,孩儿感谢您。天下只有我知道,父王为孩儿付出了什么。”
赵颢眼眶泛红,脸上却带着笑:“当皇帝的人了,还说什么混账话,老子为儿子付出,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赵孝骞抿紧了唇。
别的父亲付出,是衣食住行,是拼命给孩子最好的物质,倾尽全力的扶持,看着他从踉踉跄跄上路,直到疾驰如飞,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而赵颢这位父亲,他的付出更大。
原本这皇位是赵颢毕生谋求的,可最后却毫无不舍地拱手让给了赵孝骞。
自古君臣父子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而反目成仇,如今这对父子,却是史书上前所未有的互相成全。
但愿后人能在冰冷无情的字里行间,看到这千年难得的父子温情,掩卷一笑,为之浮一白。
…………
天亮,赵孝骞穿上华丽的皇帝冕服,头戴十二垂旒帝冠,缓步走出了楚王府。
赵颢穿着正式的朝服和梁冠,跟在他身后,赵孝骞的身旁,是久违的郑春和。
郑春和又穿上了绛紫色的宦官官服,习惯性地半躬着身子,小心地托着赵孝骞的手臂,将他送上皇帝御辇。
登上御辇之前,赵孝骞突然脚步一顿,扭头看着郑春和,微微一笑:“郑内侍,今后我的衣食住行,就拜托你帮忙了。先给您道一声辛苦。”
郑春和一怔,听着赵孝骞如此暖心的话,心中不由倍感激动。
“能为官家效劳,是奴婢的荣幸,官家日后直唤奴婢的名字便可,千万莫唤官职,奴婢命薄,承受不起。”
“好,以后便叫你全名,或是老郑,你我之间不必见外的。”
说着赵孝骞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登上了御辇。
郑春和面带微笑,尖着嗓子扬声道:“陛下起驾——!”
御辇外,数千禁军班直动作划一前行,御辇的前后旌旗蔽日,御街两旁已被清空,皇帝仪仗出行,威仪赫赫,无人敢直视。
坐在御辇内,随着车辇启行,赵孝骞的身子微微晃动,头上戴的十二垂旒帝冠也发出叮当响声。
狄谘披甲戴盔,紧紧地跟在御辇旁。
老丈人已被封为禁宫诸班直都指挥使,整个禁宫的安全都交给了他,没办法,赵孝骞也不能免俗,皇宫的安全只能交给最信任的人。
掀开车辇珠帘一角,赵孝骞忍不住跟老丈人搭话:“岳丈,我已下令将莹儿她们从日本接回来了,她们约莫过俩月才能回京。”
狄谘满头黑线,目光平视前方,低声道:“这些话可私下再说,官家,现在可是登基大典,注意庄重威严……”
赵孝骞嗤笑:“定规矩的人不必守规矩,岳丈这都不知道?我都是皇帝了,难不成御史敢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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