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从西北再造天下 第238节
祖泽润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背后有着内阁首辅撑腰,可谓是权势滔天,但他的敌人却不惧怕他的权势。
湖广的左良玉自从逃到襄阳后,便开始大肆招兵买马。在确定大同社暂时没有攻占江南的想法后,他迅速与大同社勾结在一起。左良玉每年从湖广贩卖二百万石粮食到江北,再从江北换取低价的羊毛布、煤油灯、玻璃、食盐等货物。
他成为了湖广最大的走私商,通过这些货物赚取了巨额钱财,然后继续招兵买马。短短三年时间,他的军队从五千人膨胀到了五万人,在整个湖广行省听调不听宣,俨然成为了事实上的军阀藩镇。
郑芝龙更是一个难缠的角色。他原本就是海盗出身,朝廷从未真正压服过他。他借着官身,吞并了其他海盗势力。他拥有自己的军队和舰队,在东藩岛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和部众。对于朝廷的命令,有利的他就听,不利的他就直接无视。他的舰队在海上纵横驰骋,甚至于朝廷都有求于他的战舰来抵抗大同社,他自然不惧怕祖泽润。
这三方势力在权势上旗鼓相当,这反而导致了祖泽润被迫离开了自己熟悉的战场,用商业的手段来击溃这两个敌人。
领头的走私商曹少安皱着眉头,鼓起勇气说道:“大人,降低五成的价格,那我们上供的钱财能不能减少一些?”
祖泽润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能。今年江南发生旱灾,朝廷急需钱财赈济灾民。还是本官在首辅面前拼命为你们说好话,要不然,你们上供的钱财还得增加。”
曹少安等人心中暗骂不已。不允许减少上供的钱财,却要他们降价去争夺市场,这不是想把他们逼死。
左良玉和郑之龙都是有兵有将的狠角色,他们虽然也养了一些家丁,但根本无法与这两方势力抗衡。到对方的地盘上争夺食盐市场,肯定会死人,抚恤费用少不了,收入不增加,开支却大幅增加,而且抢下来市场,只怕上供的钱财还会进一步增加,这分明就是在空手套白狼。
祖泽润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朝廷也不会让你们白出力。朝廷打算以你们组建十三行,专门贩卖北地的货物。以后,你们就是官盐、羊毛布、煤油灯、玻璃等北地货物的专营者。”
曹少安等人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有了官方的身份,虽然暂时会有一些亏空,但光南直隶一地就足够他们盈利了,如果再加上江西,江浙他们在偷偷占据福建,湖广一些地盘,甚至可以大赚一笔。
然而,祖泽润紧接着又说道:“同时你们每年要给朝廷提供二百万两白银,羊毛布二百万匹,煤油税五十万两,玻璃税五十万两。”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让曹少安等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他们十三家平均分,每家都要出接近四十万两的银子,而且还不能减少给上面的供奉。这简直就是操着杀头的罪,卖着白菜的价格,甚至一不小心还要贴钱给朝廷。
但环顾四周,都是磨刀霍霍的锦衣卫,他们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曹少安等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咬着牙答应了朝廷这个苛刻的条件。
韦富回到自己在金陵的家,怒气再也忍不住,把家中东西砸的稀巴烂。“当狗连根骨头都得吃不说,还要随时被炖了当狗肉,这操蛋的朝廷早该亡了。”
南京,文华殿。
深沉的夜色水,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但文华殿内却灯火通明,宛如黑暗中的一座灯塔。只有文吏官员们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脚步声和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打破夜的宁静。
由于财政困难,侯恂等人即便清楚煤油灯和玻璃是大同社的货物,可面对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为了节省开支,也只能无奈地在南明皇宫大范围替换玻璃窗和煤油灯。
都察院左都御史史可法满脸气愤地走进殿中道:“朝廷拨付了100万两用来建造百艘战舰,可据我巡查,下面的人竟将好的木料替换后卖到大同社。”
史可法越说越激动,双手紧握成拳,“这是在资敌,现在朝廷建造的战船质量极差,如今只造了30艘,就已经沉没了5艘。那些军官还说是狂风所致,水师可是朝廷最重要的防线,他们如此懈怠,叫朝廷如何放心!”他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侯恂苦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宪之,辛苦你多盯着点。”
在如今的局势下,这100万两能顺利从户部拨出且没有被贪墨30万两,已经算是大家感受到大同社的威胁后有所收敛了,要揪再揪的这点事情不放,只怕下面的官员根本就不会做事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现在朝廷这情况,吩咐下去的事,能完成一半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官员了,有六七成可称之为能吏了。
要是真的朝廷拨出的钱都能实实在在地用到实处,他反而会心生疑虑,甚至要派锦衣卫去调查这些人是不是大同社派来的内应。
而且对侯恂而言,造船贪污在当下南明朝廷面临的诸多问题中,只能算是小事。自从成为朝廷首辅,他就被各种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原本以为朝廷能在大同社的威胁下团结一心,自己这个首辅也能有几分威严,可现实却让他大失所望。
去年,大家还因大同社的威胁而勉强团结,侯恂的命令也还有人听从。但随着大同社在江北一年没有动静,中原又接连遭受旱灾、洪灾、地震、鼠疫等灾难,南明的各方势力都判断大同社短期内不会南下,朝廷内部便彻底分裂了。侯恂的命令如今已没几个人愿意听从,他这个首辅的权威岌岌可危。
四月,四川行省发生地震,巡抚王维章上书请求朝廷支援。然而,当时金陵城也遭遇了地震,朝廷还要供养20万乡勇,根本拿不出钱财去赈济四川。
到了八月,王维章又与四川的资政议员联名上书,称湖广私盐泛滥,已经流入蜀中,请求朝廷限制。
侯恂心里明白,这些私盐的源头就是左良玉,他早已成为事实上的军阀,朝廷根本无法管束他。更过分的是,左良玉的私盐甚至通过长江贩卖到了金陵。
福建的郑芝龙也不甘示弱,他利用海船将大同社的私盐贩卖到江浙、两广、江西等地。侯恂本想严厉打击大同社的私盐,可现实却让他陷入两难。如果朝廷不参与私盐贩卖,地方军阀就会趁机大赚一笔,并用这些利润扩充军队,而朝廷只能眼睁睁地损失盐税。
最终,侯恂被祖泽润说服。与其让左良玉、郑芝龙赚走私盐的钱,不如朝廷自己来做,这样还能补充税赋。侯恂权衡再三,只能无奈同意,这才有了祖泽润组建十三行的事情,本来左良玉就不会听朝廷的,现在朝廷自己都要贩卖私盐,就更加不可能控制得了左良玉了,他对蜀中资政的要求,也只能假装听不见了。
但蜀中士绅可不管朝廷的难处,他们见朝廷对湖广私盐问题无能为力,又不给予赈灾支援,便借口蜀中要赈灾,拒绝向朝廷上交税赋。他们的这一行为,无疑让本就财政困难的朝廷雪上加霜。
更关键的是他们这种行为导致了其他行省资政院有样学样,为什么要把本省的钱财白白交给朝廷,留到自己用不好吗。
于是湖广行省的资政院也借口要对抗大同社,截留了所有的税收,福建资政支持的郑芝龙扩充军队,两广资政支持刘彩,整个南明朝廷顿时四分五裂。
他这个内阁首辅真正能控制的地方只剩下江浙,江西,南直隶这些地区。
祸不单行,老天爷似乎也在与南明朝廷作对。杭州、嘉兴、湖州三府自八月至十月连续七十日无雨,农田干裂,农作物大面积枯死。粮价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飞涨,金陵的每石稻米超过了3两银子,灾区更是每石粮食超过了十两。饥民们为了生存,四处逃荒,整个江南地区哀鸿遍野。
侯恂心急如焚,想尽办法从江西、湖广调拨粮食,才勉强维持住金陵附近的粮食价格。
但很快糟心的事情就来了,杭州、嘉兴、湖州三府的资政拒绝朝廷资助的粮食入境,他们直接派乡勇卡住了边境,还像模像样的制定一个什么粮食法令,不是杭州,嘉兴,湖州本地的粮食不允许出现在本地市场,出现了,他们有权利没收。
而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也非常简单,这场旱灾让他们赚翻了,平时只有一两多点的银子的粮食,在旱灾之年直接翻了10倍的价,现在卖一石粮食能赚9两银子,更关键的是粮食的价格上涨,逼迫那些农户为了生存,把他们那土地卖出来,原本值十几两银子的地,现在只要几斗粮食就可以买下来。
大家都在这里大发其财,扩充家业的时候,朝廷过来捣什么乱,我们上书要赈济吗?
苏湖熟,天下足,知不知道,我们这里就是江南最大的粮仓需要你们来救济,简直就是在捣乱。
侯恂调查清楚原委之后,气极而笑了,你们平时争权夺利也就算了,现在还在地方上制定法令,不允许朝廷来管辖,你们这是想另立朝廷。
本来南明朝廷已经四分五裂了,现在连直隶下的府都想要独走了。
侯恂也是火气冒出来,当即就命令祖大寿带领关宁铁骑去灾区,给这些江南士绅带去一点小小的辽东震撼。
次辅文震孟知道祖大寿是什么德行,他要是去了苏湖地区,他家乡只怕天都要高三尺,于是他主动请命接过了赈灾的任务。
第335章 ,张溥“金陵悟道”
大同九年(公元1633年)3月2日,苏州城。
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地面上,给这片干旱的土地带来水汽,半年前干枯的小溪,河流开始被雨水填满,苏州再次呈现出烟雨江南的景象,好像是半年前的干旱从未发生一般。
但半年前的干旱对苏州影响巨大,大量的农户为了生存变卖土地,有的人则逃离了苏州,连苏州城都显得萧条起来,到了春耕时节,挣扎半年活下来的农户,发现自己无田可种,无活可干,他们或是出卖劳动力成为佃户,或是离开家乡求得一线生机。
苏州府衙。
文震孟端坐在大堂的首位,他身着一袭朱紫色的官服,面容清瘦微微闭目,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仿佛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堂下,一群六旬老者围聚在一起,他们或是面色焦急,或是神情愤懑。
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如同沟壑老者哭诉道:“文起呀,这契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公平买卖哪有反悔的道理呀!如今说要收回,这不是要了我等的命嘛!”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府衙内回荡。
另一位身材魁梧、胡须花白的老者,怒目圆睁,声音如洪钟般响亮:“去年朝廷危急之时,缺兵少粮,是我们这些家族,冒着天大的风险,派乡勇去南京保卫朝廷。老朽一家去年就付了5200两银子的税赋,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对朝廷那可是忠心耿耿呐!
结果朝廷却要我等退田,朝廷就这样对待我等这些忠心之士,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这天下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不是与那些泥腿子共天下的。凭什么要我们拿出土地,朝廷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啊!”
还有一位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打起了苦情牌:“文起,你可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呐!你能有今日的成就,那可都是家乡父老支持的结果啊。如今你当了阁老,不给家乡带来点好处也就罢了,反而带着5000士兵来到苏州,这是要干什么呀?
是想杀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想屠戮自己的家乡?要杀你就杀老朽吧,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他说着,老泪纵横,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
这些文震孟的父老乡亲,或是威胁,或是打感情牌,就是想让朝廷承认他们半年前购买的土地。
苏州知府陈洪谧站在一旁,面露尴尬之色,神情略显紧张,不时用擦拭着额头的汗珠。看到场面愈发混乱,他赶紧上前道:“各位父老请息怒,文阁老来此也是为了赈济苏州的灾情。”
陈洪谧为福建同安人,天启二年(1622年)进士。他在担任苏州知府期间,有着一定的作为和声誉。其为官清廉且有治才,致力于地方的治理与发展,在维护地方秩序、促进当地民生等方面发挥了一定作用。
但他毕竟是个封建的官僚,到了王朝末年,苏州的土地大部分都被当地的大族霸占,他想有所作为,也只能在螺壳里面做道场,最多限制一些大族欺压百姓的举动。
但一遇到天灾人祸,要救济几十万灾民,这个问题就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了,他就没有办法对付全府的大族,也不可能学着大同社带着百姓造反,只能看着苏州的灾情一步步恶化,百姓卖儿卖女,流离失所。
文震孟的到来其实让他松了口气,终于有人能够接管苏州的乱局了。
“有他这样赈灾的吗,我等公平买卖的土地居然要作废,还要把地分给灾民,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文震孟可能真被这些家乡父老的抱怨给激怒了,他睁开眼睛神情严肃道:“有,还有比这更血腥的道理”
这话音一落,府衙内顿时安静下来,那些哭诉的老者也不再哭了,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这6个字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明说的禁忌。
文震孟却加大语气道:“你们要不要去江北看一看,看看江北的士大夫还有几家的存在了,要不要给你们这些老朋友去上柱香?看看他们的坟头草长得几尺高,给他们清清坟。”
“你们是某的父老,没错,但苏州的百姓不是某的父老,你们看看这半年来你们做的事情,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朝廷不要求你们赈灾,这不是你们的责任,但你们居然卡死了,不允许朝廷来赈灾,朝廷组织了一批运灾粮运过来,结果被土匪抢了,苏州土匪真厉害,上千士兵抗压的粮草都被抢走了。”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是想逼反全苏州的百姓,让他们领着大同社的人把你们全吊死。”
“我们这是公平买卖,又没有欺压人。”
文震孟冷笑道:“粮食价格翻10倍,地价跌10倍,这就叫公平买卖。
那徐晨也是按律行事,按他大同社的法律,枪毙了大同社治下的士绅,你们做的事情也足够枪毙十回。
你们觉得现在苏州的百姓是愿意跟着徐晨还是愿意跟着你们?”
“我看你们是老糊涂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刻,大同社在江北已经屠杀了上百万士绅,他用士绅的财产和土地收买民心,你们倒好,还生怕徐晨不得民心,硬要把人往大同社那边推。”
“现在在这里胡搅蛮缠,混过去了又怎么样,朝廷被你们弄的没钱养兵,打了败仗,弄得大同社百万大军打过长江,大明亡了,我无所谓,大不了做个平头百姓,学着李标每隔一段时间写一篇思想体会,在大同报上丢人现眼,但好歹可以活着。
但你们!!
手中的土地越多,死的越惨,想想扬州城外的那些坟,你们是不是也想成为其中之一。”
“不想被吊死,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把田退出来,把那些高利贷契约全给我烧掉,把那些佃户的儿女通通放了。”
而后文震孟对苏州知府陈洪谧冷哼一声道:“去年到今年为止的所有地契买卖全部作废,高利贷也全部作废了,有敢拿着去年高利贷讨要钱财的,不管是谁全部抓起来。”
陈洪谧道:“遵命!”
文震孟最后冷哼的声音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喘气,等他离开的时候,这里再次才活跃起来。
“这小子官当大了,脾气也变大了。”
“是啊,以前多知书达理的一个有为青年,现在已经变得六亲不认了。”
“那这地契还退不退?”
“退吧,退吧,不处理,这道坎子怕过不去。”
“我早就说过不能做的这么绝,平价买一些土地就算了,怎么能把朝廷的赈灾粮也隔绝在外,这一下直接惹怒了朝廷,我听说侯恂都打算派祖大寿来,要这个土匪来了苏州,大家的家产都保不住了。”
“现在在这儿放马后炮,当初资政会议的时候,你不一样投了赞同票,谁能想到这小子不但不帮我们,还帮朝廷。”
“官越大,越六亲不认,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说起来我还是他叔爷。”
现场再次出现了一阵对文震孟口诛笔伐之声,陈洪谧只能装作听不见,苏州的大户都相互联姻,这里不是文阁老的大舅,就是文阁老的姥爷,他能怎么办。
苏州城外,虎丘山。
虎丘是吴中第一名胜,春秋时的吴王阖闾死后,即下葬在虎丘。秦始皇扫灭六国,一统四海之后,曾登临虎丘览胜。唐代诗人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凿山引水,于虎丘修七里堤,以后历朝也对此地多有营建,使得虎丘景致更为秀美,以致后世文人皆认为到苏州而不游虎丘,实属憾事。
江南文峰鼎盛,虎丘多次举办文坛盛会,江南学子在此议论天下时政,使得虎丘大会的名声一时间享誉天下。
此时此刻,虎丘山上,儒服葛袍的书生文士络绎不绝。千人石处,聚满了上千读书人。
苏州的士子正用崇拜的眼光,围在中央的一个读书人,他就是从中原回来的张溥。
当初复社他们声势浩大的去了北方,虽然在和大同社的比试当中基本上完败。
但这并没有有损张溥的名声,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天下最强大的枭雄,失败是可以预料的。
但张溥他们和大同社硬生生的比了三个月,并且敢直面徐晨这个杀人魔王,江南的读书人谁不说一句:“天如先生,胆识过人。”
更关键的是,张溥从北方回来之后,闭关三个月时间,写了一篇富国强兵疏。
开篇第一句就说天下之大事首要在兵事,想要强兵必须均田,而后他就以大同社和辽东女真人为例,介绍他们的兵制,田制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