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从西北再造天下 第8节
刘永拱手道:“我等实非此意。古云‘劳力者治于人,劳心者治人’,先贤所言之经世致用,并非指让我等去做这工匠之事啊。”
徐晨微微一笑,朗声道:“依某之见,先贤话语,便是其字面本意。先亲身劳作,于实践之中积累经验,而后加以改进提升,力求进步,将所学知识运用起来,如此方能创造更多财富。财富充裕了,人人皆可得益,百姓得以温饱富足,天下大同之愿景方有实现之可能。”
刘永面露迟疑之色,问道:“此乃先贤之道理?”
徐晨道:“此乃我所悟之道理,亦是某所探寻的产业救国之路。历代先贤倾其一生,所求不正是天下大同之盛景吗?诸子百家之学说,历代大儒之教诲,早已被人反复言说,注解亦是繁多,但凡稍有学识之读书人,皆能知晓。可如今我大明天下衰败至此,难道不是因为众人皆空谈道理,而付诸实践之事太少了吗?
“今某做这些在你们看来乃低贱之业,却已招募二十余城外流民,让他们有事可做,有饭可食。倘若昨日诗会读书之人,有三成能效仿我之做法,城外流民怕是早已各有生计,不再困苦。人只要有活干,便有饭吃。某还打算将这产业不断做大,把城外所有流民皆招募为工匠。”
刘永神色尴尬,道:“某家中产业皆由家父掌管,某实难置喙。”
再看其他跟随刘永之人,皆身着打补丁的长衫,若非穷困之秀才,便是贫寒之童生,连产业都不曾有,更遑论效仿做工匠之事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城外有上千流民,先生这点产业,只怕难以安置这许多人呐。”话音未落,一个清秀身影现身,对着徐晨盈盈行礼道:“晚生桑文,见过先生。”
徐晨道:“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路便有了。可见路就在脚下。若是什么都不做,莫说救人,便是自身亦难有作为。如今某虽仅做了些许小事,却已救下二十余人。只要这纺织厂不断扩充,必能拯救更多之人。你们口口声声欲救大明,却为何不从自己家乡做起,从眼前这些流民着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莫要总是空想救国大业,先将自家乡土之事做好,救助家乡之人,便是一个良好开端。倘若天下读书人皆能如此,我大明何至于如今这般江河日下。”
桑文再次恭敬行礼,道:“救国救民乃桑文毕生心愿,愿如蝇附骥尾,还望先生成全。”
徐晨一时未明她究竟意欲何为,但想着多一个人手也是好的,便说道:“你且去后院纺纱吧。”
“啊!”桑文着实没想到徐晨会让她去纺纱,可话已出口,无奈之下,只能咬牙往后院走去。
刘永等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拱手行礼道:“我等亦想向先生学习这救国救民之道,还望先生成全。”
恰在此时,小五在门口喊道:“先生,纺织机运过来了。”
徐晨瞧着刘永等人这些现成的劳动力,说道:“那就过来帮忙吧。”
刘永当即收起纸扇,随着徐晨一同去搬运纺织机。
桑文来到后院,瞧见那二十锭的纺纱车,不禁大为震惊。她虽平日研习琴棋书画,可对于纺纱织布之事亦有印象。如此一台纺纱车,竟抵得上寻常二十台纺纱机,可见这搬运工先生所言产业救国,并非虚妄之词。
“小心,小心!”众人将五台织布机一一安放妥当。
徐晨吩咐道:“你们用纺出的纱线织布,若羊毛不足,告知小五,让他去采办。”
机器增多,人手便显得不足,徐晨高声喊道:“小五,再去招募十人过来。”
小五应道:“是。”
徐晨为开这纺织厂,租下的院子本就宽敞,可一下子拥进三十余人,一时间也略显拥堵。徐晨心中思忖,若想将所有流民皆安顿好,把作坊设于米脂县内显然并非长久之计,看来唯有效仿后世之法,在城外建设工业区才是正途。
不知不觉,日已渐西,纺织的妇孺停下手中活计,开始准备做饭。徐晨等人也着手收拾工具,打扫庭院卫生。不多时,妇人便将四菜一汤摆放在一张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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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能跪天子的时候,才想着要平等
徐晨、桑文,刘永等人自然而然地围坐在圆桌旁,然而徐晨却发现,贺老六以及其他工匠、妇孺都拿着碗筷,蹲在屋檐下吃饭。
徐晨见状,说道:“小五,明日再多购置两张圆桌与些许凳子。”
小五苦着脸道:“先生,今日购置五架纺织机便花费五十两白银,采买凿子、斧头、刨子、木料,铁器又花去三十五两四钱,去当铺购置旧衣服、粮食、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物,亦花费十四两。加上赈济灾民的开销,今日先生已耗费上百两银子了。有这一张圆桌与这些凳子便足够了,切莫再浪费钱财了。”
贺老六亦附和道:“东家,小五兄弟所言极是,圆桌买多了亦是浪费。”
在他心中,虽说此刻人多坐满,但待刘永这些读书人离去后,唯有徐晨有资格坐在桌前吃饭,自然无需如此多桌子。
徐晨瞪了小五一眼,道:“两张圆桌能费多少银钱?让你去采买,照做便是。”
他之所以离开米脂书铺,这吃饭的规矩也是其中一个缘故。
在米脂书铺,能安稳坐在桌前吃饭的,唯有东叔与徐晨。像小五、张大、赵叔、贺老六还有秀娘,都没这上桌的份儿。这事儿让徐晨心里极为不痛快,对他而言,上不上桌吃饭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他实在没法接受自己被剥夺上桌吃饭的权利,更不能容忍其他人同样没有这权利。
贺老六道:“东家,依小人看,还是采买些木材吧,由我等亲手打造,如此能省下不少银钱呢。”
徐晨点点头,道:“也行。”
刘永满脸尽是诧异之色,抱拳道:“先生,让工匠与东家同坐一处吃饭,恐有违祖制规矩吧?”
徐晨放下碗筷,目光缓缓环视众人,沉声道:“让东家和工匠坐在一起吃饭,此乃不合规矩之事?”
贺涵带着一丝怨气接口道:“自古便无这等规矩,倘若工匠都能与东家同坐,那纲常伦理势必混乱,上下尊卑颠倒,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
这贺涵本是来找徐晨请教圣贤学问的,却没料到被拉来当了一天工匠使唤。像贺涵这些平日里只读四书五经、苦练八股文的读书人,身子骨可比那“脆皮大学生”还娇弱。虽说今日徐晨只是让他们做些打下手的活儿,可对他们来说,这运动量已然远超平日,实在有些吃不消,内心积累了对徐晨的愤恨,当即就发泄出来。
其他秀才童生纷纷认可贺涵的话,皆点头称是。虽说他们家中贫困潦倒,可身上那件长衫却好似给了他们莫名的底气,让他们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至于跌落成为仆役,自然也就不可能站在仆役的立场说话。相反,他们倒成了精神上的“赵老爷”,对这套等级制度愈发认同,只因他们觉得日后自己若能成为“赵老爷”那般人物,这套制度便能给自己带来诸多好处。
徐晨神色凝重,缓缓道:“想那汉唐盛世之时,大臣与天子共商国事,皆可安然就坐,是以有‘坐而论道’之美谈。然至宋朝,赵匡胤得国手段并非光明磊落,为打压相权,便强令大臣站着议事。到了我大明,大臣更是只有下跪的份。依诸位之见,究竟是‘坐而论道’好,还是如今这般君臣之礼好呢?”
刘永不假思索,赶忙应道:“大臣辅佐天子治理天下,本就非天子之奴仆,自然是‘坐而论道’更为妥当。”
秀才李文田紧接着接口道:“太祖皇帝行事着实太过专断强横,竟将大臣视作朱家之仆役,此等行径实乃对天下读书人的奇耻大辱啊!”
徐晨目光炯炯,逼视众人道:“你们既能认同大臣与天子‘坐而论道’,却为何容不得与仆人工匠同坐一桌吃饭?
难道非要等到被天子逼迫着跪地上朝之时,才晓得这是耻辱?却丝毫不觉得自己不许仆人工匠上桌吃饭,便是在羞辱他们吗?”
他们羞辱工匠?刘永一脸惊愕,忙道:“这二者岂有相提并论之理?仆役又怎能与主人同坐一处?”
徐晨神色淡然,拿起碗筷扒拉了两口饭,不紧不慢地说道:“怎的不一样?在天子眼中,朝廷大臣乃至天下读书人,皆为其臣仆,至少当今圣上是这般想法。”
“你们将他人视作仆役,那地位高于你们的天子将你们也视为仆役,这难道不符合你们所认可的这套道理吗?”
“若认可这套道理,那东林六君子惨死,诸位便无需为之哀伤。要知道,在我大明,哪个地方没有主家随意将仆役打死之事?”
“但东林君子一心为了天子,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这怎能与寻常仆役相提并论?”
“并无不同!哪个仆役不是为主家尽心尽力做事,干的活儿比牛马还多,吃得却比牛马还差,论起忠心来,比那东林六君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主家还不是想打就打,想杀便杀?”
“诸位切不可只想着地位高于自己时便追求平等,而地位低于自己时就强调等级森严,这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刘永等人一时语塞,他们有心反驳,却实在找不出破绽来破徐晨这套逻辑。毕竟官员们在天子面前都得跪着,此时若再坚称自己不是天子的仆役,那无疑是自欺欺人。
可若真说东林六君子是天子的仆役,天下官员也皆是天子的仆役,这话实在太过刺耳,让他们心里极为不痛快。
桑文却满眼崇拜地望着徐晨,她虽是飘香院的头牌,可这身份地位连此处的工匠都比不上,对于这种阶级不平等的现象感触最为深刻。只是以往她无力反抗,如今徐晨这番话,恰似说出了她心底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徐晨接着说道:“所以啊,若想在面对天子之时能够挺直腰杆,甚至恢复‘坐而论道’的旧制,要让工匠也有资格和东家做在一起吃饭,打破大明现有的这套不合理制度,让更多人拥有上桌吃饭,这般看似平常,却关系到天下人是不是有资格在天子面前坐着,这就是平等之道。
依在下之见,大明臣权之所以愈发式微,便是因为诸多官员皆是这套不合理制度的坚定拥护者。若无农工商等阶层的支持,仅靠官员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抗衡那日益强大的君权?甚至可以说,君权之所以愈发强大,正是历代天子凭借这套制度分化瓦解天下人所致啊。”
“要打破这套让人屈膝下跪的制度,便需团结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即便天子再威严,君权再强大,难道还能以一人之力抵挡万万人之力不成?唯有挟万民之力,方能让所有人在天子面前都有‘坐而论道’的权利。”
徐晨这一番话,让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们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君权的强大竟是靠着这套制度维系,而恰恰是他们自己,一直在维护着这套将自己束缚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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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身体力行的执行理念
吃完饭之后,徐晨召集众人在前院当中。拿一块木板当黑板,写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十二个字。而后说道:“虽然大家每日只当差4个时辰,但晚上需要留下一个时辰来读书认字,学习算术。”
“啊!”贺老六等人尽皆面露无奈之色,神情中甚至隐隐透着几分惶恐,“我等何德何能,也配读书识字?”
“我等已然垂垂老矣,读书识字又有何用?”
徐晨拱手说道:“古人云‘活到老,学到老’,识文认字,有了见识才能更好的做事。”
一旁刘永等人听闻,心中满是疑惑不解,只觉莫名其妙。
在他们看来,徐晨若去教工匠家的孩童读书,倒还在情理之中。可如今却要教这等年纪颇大之人读书,实在不知有何用处?
贺函微微撇嘴,一脸不屑道:“先生莫不是想着让这些老迈之人去考科举不成?”
徐晨当即反驳道:“读书之道,岂止为了科举?难道没了科举,尔等便不读书了?”
李文兵抱拳道:“自然不是此意,但我等着实想不明白,先生让他们读书,究竟意义何在?”
徐晨神色郑重道:“教工匠读书的意义是为了更好地行事。人若读了书,有了学识,学习各种技能便更为快捷。就说种地,读过书之人,懂得其中门道,每亩田地多种三斗粮食亦非难事。大明如今有近千万顷田地,倘若天下农户皆能读书识字,那所增粮食可达3000万石之巨,此乃朝廷税收的一倍半啊!”
“再者,某所制之纺纱车,便是出自读书人之智慧。此纺纱车较之以往,效率提升了二十倍。若天下布匹产量因此增加二十倍,这将是何等巨大的财富。在这3000万石粮食、几千万匹布面前,诸位还觉得读书是小事一桩吗?”
刘永等人闻听此言,恍然大悟,心想这倒与先生一贯秉持的理念相符,便不再反对。
反倒在一旁静立观看,甚至刘永还主动上前,辅导小五、贺老六功课。
徐晨的夜校,分作两堂课,一为语文,一为数学。
徐晨先教这些工匠认了十二个字,随后又教他们认识阿拉伯数字,传授九九乘法表。
待到天色渐暗,夜幕降临,方才下课。那些工匠们只觉比劳累一天还要疲惫,纷纷各自散去。
“先生,天色已然昏黑,我等就此告辞。”刘永等人来到徐晨近前,抱拳行礼说道。
徐晨抬手示意:“且慢。”说罢,他取出自己的钱袋,从中拿出铜钱,给在场的每位读书人各分了十文钱,就连桑文也不例外。
刘永见状,面露愠色,愤然道:“先生此举,莫不是在羞辱我等?”
徐晨赶忙摆手,解释道:“切莫误会。在下一向秉持‘劳有所得’之理念。如今天下颓废至此,病根便在于诸多之人不劳而获,更多之人虽辛勤劳作却所得微薄,如此不公,人心焉能不坏?”
刘永等人听了,默然无语。米脂县地处边塞,常有征调民夫之事,百姓苦不堪言。更何况还有庆王府这座大山压在头上,米脂县税收结余几乎全被王府搜刮殆尽,王府下人在地方上更是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诸位或许不知,九边之地的将士已有两年未曾领到粮饷。朝廷对待戍边士兵如此苛刻,也难怪在辽东战场上屡战屡败了。”
刘永等人的随从皆是头一回听闻此事,不禁大为震惊,齐声说道:“朝廷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徐晨神色平静,缓缓道:“还能是为何?朝廷府库空虚,拿不出粮饷。加之各级官员层层盘剥,九边士兵苦不堪言,逃散亦是无奈之举。
我都不禁感叹,朝廷那些阁老、尚书,当真胆大。如今朝廷四面用兵,局势如此严峻,他们竟还敢拖欠军饷长达两年,也不怕激起兵变。”
刘永等人听了这消息,皆觉朝廷确实到了非变革不可的地步,再如此颓废下去,改朝换代恐难避免。
众人接过钱后,刘永等读书人便准备离去。桑文乃一介女子,徐晨提了灯笼,护送她回去。
刘永等人也各自踏上归途。
路上,贺函一边揉着双臂,一边抱怨道:“这搬运工先生真是名不副实。本以为能在此聆听教诲,请教些学问,未曾想却被他当作工匠驱使。明日我便不来了,实在不想再做这等有失身份之事。”
“某也不去了!”贺函话音刚落,顿时有五个童生站到他身旁,纷纷附和。
他们虽觉得今日徐晨所言有些道理,但内心着实不喜欢这等安排。他们多年辛苦读书,只为摆脱下等之事,徐晨此举实难让他们接受。
刘永却神色凝重地说道:“先生行事虽有些与众不同,却能身体力行,将自己的理念付诸实践。比起我等整日空喊救国救民的口号,先生所作所为,实乃在救人于水火啊。即便我对先生的某些观点并非全然认同,但救人之举,总归是没错的。我等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要救国救民,难道能对眼前这些灾民视而不见吗?”
李文兵神情坚定道:“某也会留下来。不管怎样,搬运工先生救人的初心是好的。某虽无钱财,无法像先生这般建立作坊,招揽流民,但出份力气还是力所能及的。”
另外四个童生思索片刻,也道:“我等也愿为赈济灾民尽一份心力。”
这些人想法各异。有的确实一心想要为灾民做点实事;有的则是觉得徐晨这边待遇尚可,不仅包吃,每日还有十文钱的报酬。在大明,秀才已然生活清苦,童生较之秀才更为窘迫。以往还能靠教导学生、代人抄书勉强维持生计,可这两年米脂天灾频发,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闲钱送孩子读书,就连找他们抄书、代写书信的人也少之又少。如今就业艰难,一日十文钱虽说不算多,但包吃这一点着实不错,这十文钱可都是净赚的,先在徐晨这儿做个兼职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