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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 第178节

  轿夫抬着青布小轿,在暮色中穿过西城胡同。

  杨涟宅院便在西城胡同最里间。

  这是朝廷分配的官邸,之前为兵科都给中事的时候,宅院还是三进的,如今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分配的官邸,多了一进,大了不少。

  砰砰砰~

  杨宅没什么下人,杨涟敲门,过了许久,才见一个身穿粗布衣物的妇人将门打开。

  那开门的妇人正是杨涟的发妻张氏。

  虽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显老态,鬓角早生华发。

  常年劳作使得她皮肤暗黄粗糙,双手布满老茧,指节粗大变形,手背上还留着几道冬日冻疮愈合后的紫痕。

  这妇人浑身上下透着贫寒之气,与这四进官邸显得格格不入。

  “老爷,您回来了。”

  张氏脸上露出喜色,但很快就有些黯然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京里也没个信儿.”

  她声音越说越小,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杨涟。

  “灶上只剩些粗面饼子,配着腌菜这、这怎么好给老爷吃.”

  她说着,不自觉地扯了扯打着补丁的衣角,仿佛这样能遮住寒酸。

  厨房里飘来淡淡的杂粮味,隐约还有野菜的苦涩气息。

  张氏窘迫地站在门边,枯黄的脸上浮起一层羞愧的红晕。

  丈夫好歹是朝廷命官,回家却连顿像样的饭食都备不上。

  杨涟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吃得,我如何吃不得?”

  他缓步入院,张氏端上饭菜。

  几张粗面饼子,一碟腌菜,一盆野菜粥。

  杨涟心中感慨:之前他为搏清名,宁愿将俸禄捐出去,也不给家人使用。

  这些年读的圣贤书,简直是读到了狗肚子里面去了。

  他望着妻子粗糙的双手和补丁摞补丁的衣衫,喉头一阵发紧。

  杨涟缓缓从腰间摸出十两银子,轻轻放在桌上,对着张氏说道:“这些银子,你给之易他们置办几身得体的衣物,买些肉食补补身子。”

  张氏愣住了,手指微微颤抖着不敢去碰那银子,仿佛那是烫手的炭火。

  她嗫嚅道:“老爷,这这使不得,您平日最厌奢靡,若叫人知道家中吃肉穿新衣,怕有损您的清誉.”

  杨涟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这些年苦了你们。我杨涟在外求名,却让妻儿冻馁至此,算什么丈夫,算什么父亲?”

  他顿了顿,又道:“往后每月俸禄,我会留一半家用。”

  张氏的眼泪突然就滚了下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

  那银子在油灯下泛着微光,映得她眼中的泪也亮晶晶的。

  厨房外传来窸窣响动。

  几个孩子扒着门缝偷看,最大的杨之易盯着桌上的银子咽了咽口水,小声问:“娘,真能买肉吗?”

  “以后每日都能有肉吃!”杨涟给他们保证道。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孩子们的笑颜。

  他们欢呼着,最小的孩子甚至蹦跳着扑进兄长怀里,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看着这一幕,杨涟忽然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

  那些年执着于清名虚誉,让妻儿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如今想来何其可笑。

  “虚名终究是镜花水月”

  真正的君子之道,不在于沽名钓誉,而在于脚踏实地。

  既要以真才实学报效朝廷,更要担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只学海刚峰的表,是没用的。

  就此时。

  砰砰砰~

  院宅门外,传出敲门声。

  杨涟刚放下碗筷,院外忽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文孺,归京了也不知会一声,钱某还想着为你接风洗尘呢!”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已迈步而入。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白净,下颌蓄着一缕修剪得宜的胡须,眉眼间透着儒雅与从容。

  身后跟着两名小厮,一人捧着红木食盒,另一人提着两坛泥封陈酿,酒香隐隐透出。

  不是钱谦益,又是何人?

  张氏见状,慌忙退至一旁,低头整理衣襟,生怕自己的寒酸之态有碍观瞻。

  杨涟起身相迎,神色淡然:“钱兄说笑了。粗茶淡饭,本是寻常。”

  钱谦益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杨涟朴素的衣袍和张氏粗糙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之色。

  他轻摇折扇,道:“今日特地带了些江南风味,与杨兄共饮一杯,不知可否赏光?”

  杨涟点了点头,道:“请!”

  两人到了静室,相对而坐。

  两名小厮打开食盒,又倒出两碗美酒出来。

  酒菜香味扑鼻,然杨涟做镇定自若。

  钱钱谦益指尖轻叩桌沿,折扇微顿,故作关切地问道:“文孺兄此番巡漕之事,可已了结?”

  杨涟神色沉静,目光落在酒盏中微微晃动的涟漪上,缓缓摇头道:“尚未。陛下已下旨,命我再度巡视漕运。”

  话音方落,室内烛火忽地一跳。

  钱谦益手中湘妃竹扇“唰”地展开半面,遮住了眼底闪过的精光。

  他笑意更浓,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文孺兄此番再受皇命,可见圣眷正隆啊!”

  话音未落,他已抬手示意小厮斟酒,自己则端起青瓷酒盏朝杨涟虚敬一礼:“既如此,更该庆贺一番。听闻教坊司新调来的几位官妓,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善解人衣.”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扇骨轻敲掌心。

  “杨兄终日为国事奔波,何不趁此机会松快松快?”

  杨涟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指尖摩挲着粗陶碗沿。

  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灰白墙面上,凝成一道紧绷的直线。

  “受之美意,杨某心领了。”

  他抬眸直视对方,换做之前,他还有这种心思,然而现在,已无此心了。

  “巡漕在即,漕粮弊案尚未彻查,杨某怕是无福消受。”

  钱谦益脸上笑容僵了僵,眼珠一转又笑道:“文孺兄何必自苦?那些漕帮蠹虫岂是一日能除尽的?”

  他忽然以扇掩口,凑近低语,神秘兮兮道:“若杨兄此次巡漕时能对松江府那几艘粮船‘高抬贵手’,钱某愿以三千两.”

  “砰!”

  杨涟猛地拍案而起,震得碗中酒液泼溅而出。

  他额角青筋暴起,却怒极反笑:“钱兄今日到底是来叙旧,还是替人当说客?”

  “文孺,无需激动,这三千两,可捐给流民,让杨兄的清名流传百世。”

  名声可不会自己投来怀抱,不花点钱,谁会替你宣传?

  “够了!”

  杨涟目光陡然锐利,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缓缓道:“钱兄,前番你荐来的那些‘得力干将’,在巡漕途中屡屡通风报信,处处掣肘。杨某原以为是念及故交情谊,如今看来不过是利字当头!”

  他霍然起身,袍袖带翻竹箸,铿锵作响:“此次巡漕,杨某定当秉公执法,绝无转圜余地!”

  杨涟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钱谦益骤然僵硬的笑脸,厉声道:“若再无正事,恕不远送!”

  钱谦益闻言,手中折扇“唰”地一收,脸上儒雅笑意骤然冷了下来。

  这厮,居然不吃软的?

  他缓缓起身,白玉佩坠在腰间轻晃,映着油灯泛出森然寒光。

  “文孺兄何必把话说绝?”

  “两月前你收受的那幅《溪山清远图》真品,可是从漕帮二当家手里流出来的若叫人知道堂堂巡漕御史私藏赃物,文孺你的一身清名,就毁了。”

  杨涟瞳孔猛然收缩。

  那幅画分明是钱谦益两个月前亲手所赠,说是江南友人临摹之作!

  现在到成了真品了?

  “哈哈哈~”

  杨涟大笑一声,声震屋瓦。

  他袖袍一甩,指节敲在粗木桌案上铿然作响,说道:“你身后的人,有什么招式,尽情朝我使来便是,我杨涟全部受下!“

  钱谦益手中折扇“啪“地合拢,白净面皮涨得通红。

  “杨文孺!”

  钱谦益突然撕破儒雅假面,袖中滑出一封朱漆密信拍在桌上。

  “松江府三十八艘漕船,牵扯的可不止是粮道衙门!”

  杨涟此刻想起皇帝今日与他交心的那番话,尤其是那句‘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他眼中寒光骤现。

  杨涟猛地拂袖,震得桌上酒盏叮当作响,对着钱谦益厉声道:“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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