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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 第294节

  谁能想到,这个进士出身的文官骂起人来,竟比边军里混了半辈子的老痞子还要毒辣三分。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骂得人抬不起头,却又无从反驳。

  熊廷弼铁青着脸,甲胄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意未消。

  就在气氛凝滞到极点时,辽东巡抚孙承宗上前一步,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经略公,眼下当务之急,是要顶住建奴的进攻,守住沈阳城。至于追责问罪,不妨待战事平息后再议。”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仿佛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熊廷弼心头的怒火。

  “部堂所言极是,我们都轻敌了,没想到这建奴,战斗力竟强悍如斯!”

  建奴的战斗力,远超他们的预料。

  或者说,他们过于高估了城外堡寨的防御能力。

  原以为这些据点至少能拖延数月,可谁曾想,在建奴悍不畏死的猛攻下,短短半月,城外堡寨便已十去七八,如今仅剩几处险要之地仍在苦苦支撑。

  残存的堡寨也早已陷入重围,孤立无援,随时可能陷落。

  熊廷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狗鞑子!果然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之所以城外堡寨陷落得这么快,还是因为蒙古兵的突然反水。

  泰宁卫、朵颜卫残部的两千蒙古骑兵,之前还在城头与明军把酒言欢,结果建奴一到,便马上倒戈相向。

  他们趁着夜色打开堡寨大门,引建奴铁骑长驱直入。

  城外十余座堡寨,就这样从内部土崩瓦解。

  熊廷弼望着城外升起的滚滚狼烟,心中竟涌起一阵后怕的庆幸。

  他不由得想起月前那封盖着皇帝私印的密信。

  朱笔御批的八个字犹在眼前:“蒙古部族,断不可信!”

  当时他还觉得陛下过于谨慎,如今看来,却是未雨绸缪的圣明之举。

  “陛下圣明啊”

  他在心中暗叹。

  若非皇帝早有警示,此刻被蒙古人里应外合攻破的,恐怕就不是城外堡寨,而是沈阳城门了!

  那些蒙古骑兵若在城内,只需夺下一处城门,八旗铁骑便能长驱直入。

  到那时,纵使他熊廷弼有通天之能,也难挽危局。

  战争依旧在进行着,并且愈演愈烈。

  西城墙。

  五架云梯同时架在缺口处,赤裸上身的建奴死士口衔利刃,顶着滚木礌石向上攀爬。

  他们身后,镶白旗的督战队正用长刀逼着第二波人潮前进。

  退后者当场被砍下头颅,尸体直接抛进护城河。

  “金汁!快泼金汁!!”

  守军嘶吼着抬起沸腾的大锅。恶臭的粪水倾泻而下,攀梯的建奴顿时皮开肉绽,惨叫着坠入深渊。

  但很快又有新的死士补上,仿佛永远杀不完。

  熊廷弼不得不承认:这些野蛮的建州女真,已经淬炼出一支比九边精锐更恐怖的军队。

  若非倚仗沈阳坚城,恐怕,他们已经不敌了。

  最令他心惊的是建奴的军备之精良。

  那些闪着寒光的铠甲、喷吐火舌的火铳,竟与明军制式装备不相上下。

  红夷大炮的轰鸣声中,瓮城角楼轰然崩塌的惨状,更昭示着建奴在火器方面已能与明军分庭抗礼。

  “晋商误国啊!”

  熊廷弼咬牙暗恨。

  那些与建奴暗通款曲的奸商,不知偷运了多少精铁火器出关。

  更可恨的是萨尔浒、开原、铁岭接连惨败,堆积如山的军械尽数落入敌手。

  每念及此,他都恨不能生啖那些误国庸将之肉!

  但此刻,他必须压下所有杂念。

  “传令各营!”

  熊廷弼声如雷霆。

  “箭矢火油省着用,滚木礌石备足!建奴再凶也是血肉之躯,待其师老兵疲,就是我大明儿郎雪耻之时!“

  城头残阳如血,映得他铁甲猩红。

  这场生死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241章 内衅渐生,我有一计

  抚顺城内,后金临时驻跸的大堂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年过六旬的努尔哈赤高踞主座,斑白的发辫垂在肩头,刀刻般的皱纹里嵌着未消的怒意。

  他像头蓄势待发的苍老猛虎,虽已须发皆白,但虬结的筋肉仍撑得起厚重的铠甲,握着马鞭的手背青筋暴起。

  下首分列的后金权贵们,代善、阿敏、黄台吉等人,此刻却如同被钉在地上的木桩,连衣甲摩擦的声响都刻意放轻,生怕惊动这位暴怒的雄主。

  二十年来,正是这个老人以‘七大恨’为旗,带着建州女真从白山黑水间杀出血路。

  萨尔浒一战杀得明军肝胆俱裂,缴获的粮秣布帛让部族子民第一次尝到饱暖滋味。

  那些曾犹豫不定的部落首领,如今谁不是捧着金印匍匐在他脚下?

  可此刻,这份用鲜血铸就的威望正化作千斤巨石,压得满堂将领喘不过气。

  “砰!”

  染血的军报被狠狠掼在青砖地上,惊得阿敏的佩刀穗子微微一颤。

  努尔哈赤冷冷扫过众人,怒气冲冲的说道:“从萨尔浒打到沈阳城下,整整二十八天!除了抚顺这块弹丸之地,你们连沈阳外围的土堡都没啃下来!那些抓来填壕沟的汉人尼堪快死绝了,接下来是不是要镶黄旗的巴牙喇去挡箭?”

  努尔哈赤的怒斥如雷霆炸响,整个大堂内霎时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众将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面,生怕与汗王暴怒的眼神相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努尔哈赤猛然转头,鹰隼般的目光直刺向跪伏在地的李永芳。

  这个昔日备受倚重的汉人亲信,此刻却像条丧家之犬般蜷缩着,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李永芳!”

  “你给本汗的情报,为何错漏百出?!”

  努尔哈赤马鞭在青砖地上抽出一道白痕,他的话语,更是带着问罪的意味:“本汗给你五千两黄金收买明军,结果沈阳城里连个接应的鬼影都没有!辽阳守军比你说的多出三倍!这就是你办的差事?!”

  李永芳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结结巴巴地辩解道:“主主子明鉴!那天启皇帝突然补发了拖欠三年的辽饷,那些明军拿了银子就翻脸不认人.孙承宗和熊廷弼又”

  “还敢狡辩!”

  努尔哈赤的暴喝声震得帐内烛火剧烈摇晃。

  老汗王手中的蟒皮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啪’地一声抽在李永芳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鲜血顺着棉甲的裂口渗出,在青砖地上汇成一小滩暗红。

  “本汗赏你的金银都喂了狗吗?!”

  努尔哈赤的金环辫发随着动作剧烈摆动,镶东珠的护额在火光下泛着凶光。

  “沈阳城的内应呢?辽阳卫的军户呢?除了几个蒙古鞑子还在摇旗呐喊,你给本汗办成了什么事!”

  李永芳的指甲深深抠进砖缝,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三年前在抚顺城头投降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老汗王亲手给他披上貂裘,许诺让他做‘女真人的额驸’。

  如今这身锦袍早已被鞭子抽得稀烂,就像他那个可笑的承诺。

  “主子明鉴.”

  他刚开口,又一记鞭子抽在肩胛骨上,疼得眼前发黑。

  帐内弥漫着血腥味和冷汗的酸臭,跪在一旁的佟养真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努尔哈赤的喘息越来越粗重。

  数日前,他亲率八旗精锐兵临沈阳城下时,何等意气风发。

  李永芳信誓旦旦保证城内必有内乱,蒙古诸部也会起兵响应。

  可如今呢?

  城头的红夷大炮天天在收割八旗勇士的性命,而承诺中的援军连个影子都没有。

  老汗王突然停下鞭子。

  他想起去年在萨尔浒,明军的四路大军是如何在八旗铁骑下土崩瓦解的。

  那些部落首领们跪在雪地里亲吻他的靴子,称他为‘英明汗’。

  ‘不能败’

  努尔哈赤喃喃自语,手中的鞭子越攥越紧。

  科尔沁的奥巴台吉还在观望,乌拉部的布占泰更是首鼠两端。

  这些狼崽子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若是沈阳城下折了威风,明年开春怕是要被群起而攻之。

  “啪!”

  “啪!”

  “啪!”

  鞭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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