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372节
“赵将军有所不知,这岛又名椵岛。”
身旁的皮岛老兵接口道:“在鸭绿江口东边的西朝鲜湾里,说是山脉沉到海里形成的,底下全是些硬邦邦的石头。”
赵率教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了捻,沙砾簌簌从指缝漏下,混着几片细碎的贝壳。
他眉头渐渐拧起。
难怪毛文龙说“椵岛地皆沙石,无一片可耕处”,这结晶片麻岩构成的土地,别说种庄稼,怕是连野草都长不旺。
远处的山坳里稀稀拉拉搭着几间草屋,炊烟稀薄得像随时会断,显然岛上的军民日子过得紧巴。
“原来如此。”
赵率教站起身,望着那些正在卸船的士兵,总算明白毛文龙为何拼着风浪也要运粮。
这岛根本养不活六千大军,每一粒米都得从天津、登州转运,稍有耽搁,岛上就得断炊。
正思忖间,毛文龙的声音从码头那头传来:“诸位将军,随我来!”
他一身湿漉漉的铠甲还没换,腰间的玉带沾着海水,却顾不上休整,大步朝着岛屿中心走去。
穿过几片低矮的灌木丛,眼前出现一座简陋的院落。
夯土砌的墙,茅草盖的顶,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游击府”三个字,墨迹还新鲜着,显然是新盖的。
院子里的石碾子上还堆着没清理的碎石,墙角的石灰浆都没干透,透着股仓促的气息。
“委屈诸位了,岛上条件简陋。”
毛文龙推开虚掩的木门,侧身让众人进去。
“但事不宜迟,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很快,众人落座。
大堂里面。
毛文龙端坐在主位之上。
身后的土墙被凿出个方洞,一张泛黄的舆图用麻绳绷紧了。
辽东的山川如黛,辽南的海岸线似银,最扎眼的是赫图阿拉的位置被朱砂圈了个红圈,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几条用墨笔勾勒的路线从皮岛出发,蜿蜒穿过长白山余脉、鸭绿江支流,最终都指向那个红圈,旁边密密麻麻注着“密林”“河谷”“哨卡”的小字,显然是反复推敲过的。
“诸位。”
“咱们顶着十多天的风浪到皮岛,不是来歇脚的。”
他抬手指向舆图上的红圈。
“赫图阿拉就在那儿,努尔哈赤的老窝,咱们的刀,该尝尝他的血腥味了。”
赵率教眉头微动:“将军的意思是……不休整了?”
六千人里有三成还在晕船,这些天吐得直不起腰的不在少数。
“休整一日,最多两日。”
毛文龙斩钉截铁。
“奇袭的关键在‘奇’字。可咱们这六千人,不是六个人,战马嘶鸣、甲胄碰撞、粮草转运,哪一样瞒得住人?现在建奴还没动静,是他们没料到咱们敢从海上绕过来,可等他们回过神,赫图阿拉的城门就得焊死了。”
祖大寿忽然开口:“将军是怕……走漏消息?”
“不是怕,是肯定会。”
毛文龙转身,目光锐利如刀。
“咱们在这儿多待一日,建奴的哨探就多一分机会报信。等他们调兵把住山口,咱们就是瓮里的鳖!”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所以,后日卯时,必须出发!”
第292章 择路潜师,志在奇功
赵率教扶着桌沿站稳,脸色蜡黄中透着苍白
连日晕船让这位京营猛将几乎脱了形,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毛将军不必多言。”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字字铿锵。
“我等领的是陛下的旨,揣的是报国的志。别说休整一日,便是此刻出发,也绝无二话!”
他想起临行前皇帝的密信,那句“皮岛之事,朕信你”的嘱托,只觉得肩上的甲胄又沉了几分。
这趟奇袭,不仅关乎辽东战局,更关乎天子的信任,绝容不得半点差池。
“老赵说得是!”
祖大寿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跳。
“弟兄们晕船归晕船,拿起刀来照样能砍建奴!赶紧分了任务,早一日动手,早一日踏实!”
黄德功也抱拳附和:“我等听凭毛将军调遣!”
毛文龙见众人士气可用,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
他转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在“皮岛”二字上重重一点,随即沿着一条墨线缓缓移动:“好!那咱们就先说第一条路,也是我心中的主力路线。”
“从皮岛出发,乘小船渡海至朝鲜义州,再沿鸭绿江支流北上,经宽甸六堡旧址,直插赫图阿拉。”
赵率教凑近细看,眉头微蹙:“借道朝鲜?这义州到宽甸,怕是有一百五十里山路吧?”
“正是。”
毛文龙点头,指尖敲了敲“宽甸六堡”的位置。
“这段路多是密林河谷,建奴的常设哨所不多,初期可以藏行迹。四千兵马走这条路,只要轻装简行,不带辎重,十五日定能摸到赫图阿拉城下。”
“可宽甸六堡……”
祖大寿忽然开口,他这段时间问过辽南的老兵,对那片土地熟稔得很。
“虽说宽甸六堡当年被李成梁弃了,但建奴在宽甸镇上留了几十兵卒,还有几个烽火台,若是撞上……”
“撞上就杀。”
毛文龙的声音冷了几分。
“几十人而已,咱们四千精锐,还吃不下他们?”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起来。
“真正的麻烦在朝鲜人。义州是朝鲜的边地,他们素来怕建奴,咱们借道的消息,保不齐就会被哪个贪生怕死的官吏捅给建奴哨探,这是此路最大的变数。”
见众人神色严肃,毛文龙继续说道:“放心,不止一条路可以走,还有其他几条路,譬如第二条路,就是走长白山东麓林道。”
他的声音沉了些,带着几分凝重:
“从皮岛渡海至朝鲜铁山,再往北到惠山,之后便要钻进长白山东侧的原始老林,那片林子,遮天蔽日,连阳光都透不进几分。穿过去,便是讷殷部的故地,也就是如今的抚松一带,最后直扑赫图阿拉。”
赵率教猛地抬头:“这不是当年刘綎将军走的路吗?”
萨尔浒之战的惨烈,至今仍是明军将领心头的刺。
现在要走刘綎走过的老路,众人不禁眉头紧皱。
“正是。”
毛文龙点头。
“此路的好处是隐蔽,全程都在密林里钻,建奴的屯子、哨所基本碰不上,四千大军走这条路,只要不自己闹出动静,建奴未必能察觉。”
“可坏处也致命。”
祖大寿凑近舆图,眉头拧成了疙瘩。
“那讷殷部虽说被建奴灭了,可难保没有漏网的部民,这些人恨建奴,可也未必信咱们,一旦被他们撞见,消息照样能传到赫图阿拉。”
“其实远不止如此。”
毛文龙的声音更低了。
“那片原始林子里,瘴气能毒死人,毒虫、猛兽遍地走,以前派过探路的斥候,回来的很少,说是亲眼见着黑熊叼走了同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而且路太难走,披荆斩棘,一日最多能走十里地,按这速度,二十五日才能到赫图阿拉。”
大堂里静了片刻,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停了。
黄德功咂舌:“二十五日?等咱们到了,建奴怕是早有防备了。”
毛文龙没接话,手指转而指向第三条路线,那是一条沿着鸭绿江水系勾勒的虚线,尽头同样连着赫图阿拉:“第三条,走鸭绿江峡谷水路。”
“水路?”
赵率教有些意外、
“这季节江水正涨,能行船?”
“不是大船,是桦皮舟。”
毛文龙解释道:“从皮岛到朝鲜朔州,然后换乘桦皮舟,夜里顺着鸭绿江上游走,穿过集安的高句丽墓群,再转富尔江支流,一路往北就能摸到赫图阿拉。”
“这条路最快,沿河而上,加上夜里行船,十五日之内,应能抵达。”
“十五日?!”
祖大寿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可鸭绿江上游水流太急了,尤其是这段峡谷,礁石林立,夜里行船,怕是十艘船得翻五艘。”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毛文龙的语气带着无奈。
“桦皮舟是朝鲜边民打渔用的,小得很,一艘最多坐五个人,还得轻装,连火铳都得拆开了放。咱们搜遍各地,短时间最多能凑一百艘,满打满算,也就能走五百人。”
他望着那条水路,眉头紧锁:“而且最要命的是,沿江有建奴的瞭望台,夜里行船虽能藏形迹,可船桨划水的声音、偶尔的呼救声,都可能被听见。一旦暴露,两岸都是悬崖,想退都退不了。”
黄德功忽然道:“五百人……若是都是精锐,倒能打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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