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119节
周大人紧紧盯着纸上的那个“竖式”,目光锐利如鹰隼,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击。
他一生宦海沉浮,甚至还协理过户部审计,太知道一套清晰、易查、不易错的算法对于管理庞大帝国的财政意味着什么了!
这看似简单的“竖式乘法”,其背后蕴含的清晰逻辑和严谨步骤,简直是理账算数的利器!
若推广至户部、各级衙门乃至民间商铺……能省去多少冗繁纠错之功?能提高多少效率?能减少多少因账目不清而生的糊涂账甚至贪墨?
老人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法……此法也是你所创?!你从何处学来?!”
第158章 咱家都开始往天上活动关系了?
王明远早已打好腹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躬身答道:
“回大人,学生亦是幼时偶然从那海外杂书中见得些许片段,其上便有此种数字及一些演算雏形和其他一些内容。学生深感其妙,这些年来一直暗自揣摩演练,并结合我朝算经加以改进完善,方得此不成熟之法。且实此法非学生一人之功,乃借鉴前人所遗点滴而来。”
他巧妙地把来源推给了虚无缥缈的“海外杂书”和“前人遗泽”,把自己放在一个“整理和发展者”的位置上。
“海外杂书……改进完善……”周老太傅喃喃自语,目光再次落到王明远身上,充满了惊叹和激赏。
“好!好一个改进完善!若此等精妙之法尚是不成熟,那天下算师皆可弃笔!
王仲默啊王仲默,你真是……真是让老夫惊喜万分!
看来老夫这次真是来对了!没想到在这岳麓书院,竟能遇到你这等精通算学奇才!”
他越说越激动,竟站起身,在斋舍内踱了两步,忽然停下,目光炯炯地看向王明远:“仲默,老夫也不与你绕弯子了。你这算学之才,埋没于经义章句之中,实在可惜!老夫欲深研你这套算法,不知你可愿倾囊相授?”
王明远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言重了!学生些许浅见,岂敢当‘授’?大人若有垂询,学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老太傅却摆摆手,神色极为认真:“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在算学此道,你此法足可为师!老夫岂是那等迂腐守旧、固步自封之人?”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不过,老夫也不白学你的。若你愿意,老夫可定期为你讲解经义,剖析策论,你我之间,便算作……切磋交流,互有所得,如何?”
王明远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朝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要用自己的毕生所学的经义来换他的算学算法?这……这简直是……
巨大的惊喜和惶恐瞬间淹没了他,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周老太傅看着他愣怔的样子,不由莞尔一笑:“怎么?觉得这笔交换,你这小子亏了?”
“不!不!学生不敢!”王明远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大人厚爱,学生……学生感激涕零!能得大人指点学业,乃学生几世修来的福分!学生岂敢藏私?只是……只是怕学生才疏学浅,所悟粗浅之法,贻笑大方,耽误了大人的时间……”
“诶,不必妄自菲薄。”周老太傅抚须笑道,“此法精妙,老夫看得分明。此事便如此定了。今日便到此,你且先回去。待老夫安排妥当,自会让人唤你。日后你我‘交换’之时,你再细细为我讲解这竖式之法及其他妙法,如何?”
“是!学生遵命!谢大人!”王明远强压着心中的狂喜,再次行礼。
“去吧。”周老太傅挥挥手,重新坐回椅中,目光又落回了那张写着竖式的纸上,仿佛已沉浸其中。
王明远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静思斋,轻轻带上门。
直到走出那处幽静的院落,来到外面的山道上,被清冷的山风一吹,他才仿佛从一场极不真实的梦境中缓缓清醒过来。
回头望了望那掩映在林木深处的院门,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竟真的摸到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心脏依旧跳得飞快,一种巨大的、恍如梦中的幸福感冲击着他。
周老太傅的亲自指点!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在科举之路乃至未来的仕途上,将拥有一盏无比明亮的指路明灯!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个馅饼,不,是掉下个聚宝盆,直接砸他怀里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他前世掌握的数学知识……还有那本他推给“海外杂书”的记账法。
王明远甩了甩头,把这有点荒诞的念头抛开,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管他呢!反正这泼天的富贵和运道,他接住了!
得赶紧回去好好消化一下,再把前世记得的数学知识好好梳理梳理,下次可不能露怯!
对了,还得给家里写信,告诉父母家人和师父此事!也要告诉师兄此事!
他脚步轻快地朝着斋舍走去,只觉得岳麓山的深秋,天高云淡,风景前所未有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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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前几日中秋节前夕,长安府永乐镇清水村。
王金宝和王大牛父子俩,仿佛成了最虔诚的信徒,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堆满了精心糊制的“西域侍女”纸人和金灿灿、银闪闪的纸元宝、纸铜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祖坟走去。
车上的“财富”堆得冒尖,几乎遮住了推车的王大牛半个身子,毕竟现在家里也不缺钱了,可得给祖宗多多上供,让祖宗也过上好日子!
“爹,您慢点,这路不平,您那腿别又伤到了。”王大牛吭哧吭哧地推着车,不忘提醒走在前头的老爹。
王金宝手里拎着香烛纸钱,叹了口气:“慢啥慢,心里着急啊。也不知道二牛在边关咋样了,前些日子听路过的行商说,北边又不消停,鞑-子老是叩边……
三郎和狗娃在书院里,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南边的饭,三郎身子骨受不受得了那湿气……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王大牛沉默了一下,闷声道:“爹,别瞎想,二牛有力气,有国公爷照应着,肯定没事。三郎聪明,狗娃也会帮忙照顾。咱们在家把祖宗孝敬好,求祖宗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
到了祖坟前,父子俩摆好祭品和月饼,点燃香烛,然后将那些精美的纸扎和纸钱一一投入火中。
火光跳跃,映照着王金宝和王大牛黝黑而虔诚的脸庞,纸钱燃烧的黑烟袅袅升起,带着灰烬,在空中盘旋不散。
说来也怪,今日这纸钱烧出的烟,似乎格外浓黑,凝而不散,直直地往上冒,越升越高,仿佛真的要通往那不可知的天际一般。
不过这也不奇怪,父子俩三天两头去镇上纸扎铺“扫货”,纸扎铺的张老板供货都供不及,只能找些“新材料”让这纸扎做的快点,此刻这凝而不散、直插天际的烟便是这“新材料”的功劳。
不过,王金宝、王大牛父子俩自是不知这其中缘由,以为又是祖宗有了新指示。
王大牛磕完头,直起身,望着那股异常笔直和持久的黑烟,压低声音打着颤问一旁同样陷入震惊中的王金宝:
“爹,您看这烟……咋直往上窜,好久都不散?
难道……难道咱家老祖宗……这是真在底下成气候了?
这……这都开始往天上帮咱家活动关系了?”
第159章 教学和照顾
接下来的日子,王明远的生活节奏骤然加快。
与周老太傅的“交换授课”,成了他最近最重要也最耗心神的一项内容。而且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每次去“授课”前,都要花大量时间精心准备。
给周老太傅讲算学,可不是件轻松事。这位历经三朝、学问渊博的老大人,脑子转得比年轻人还快。
王明远起初还担心那些来自前世的数学概念太过新奇,老人家接受起来需要时间。
没想到,周老太傅不仅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常常提出一些王明远自己都未曾深思的角度问题。
王明远先从最基础的四则运算的竖式写法开始教起。
周老太傅看着那些古怪的符号,初时蹙眉,但听王明远解释了其简便易记的优点后,便欣然接受,拿着王明远手写的“对照表”,像蒙童识字般认真默记,不过短短几次授课的工夫,竟已熟练掌握。
接着是更复杂的应用,开始讲授“一元一次方程”。
王明远想起了前世数学题里经典的“疯狂的水池管理员”问题——一个水池,一根进水管灌水,一根出水管放水,问同时打开多久能灌满。他稍作改编,将水管变成了古代更常见的“引水渠”和“排水渠”。
周老太傅听完题目,捋须沉吟片刻,眼中便露出了然之色,笑道:“此题妙哉!看似嬉戏,实则暗合《九章》之术,而且这列方程求解,步骤清晰,更易掌握。”
他不仅迅速用王明远教的“一元一次方程”解出了答案,还引申开去,谈论起地方水利工程中统筹工役、计算土方的重要性,让王明远受益匪浅。
另一道“驿使相遇”题——两名驿使从甲乙两地相向而行,已知速度和各自动身时间,问何时相遇——周老太傅更是兴趣盎然。
他一边用王明远教的解法演算,一边感慨:“此法用于计算驿路传递军情、公文之时辰,乃至大军行进会合之期,皆大有可为!若早年户部与兵部核算钱粮、调度兵马时,能有此清晰算法,当可省去许多推诿扯皮之事。”
又是短短几次授课,周老太傅已经将一元一次方程的应用掌握得炉火纯青,甚至开始触类旁通,询问是否有解决更复杂数量关系的办法。
王明远心中暗惊,这学习能力实在太恐怖了。
他不得不开始提前思考下一步的教学内容:是讲解多元一次方程组?还是开始讲解一些简单几何图形的面积、体积计算,这些在丈量田亩、计算仓储时极为实用?
他这边绞尽脑汁地备课,另一头,周老太傅给他“回课”时,更是毫不含糊。
当周老太傅得知王明远选择的“本经”是《春秋》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心中则也暗暗感叹道:“《春秋》微言大义,非心思缜密、善于推演者不能深究。此子能选此经,可见心志。怪不得能于算学一道有此创见。”
不过,这些王明远就不得而知了。
周老太傅讲解《春秋》,从不拘泥于字句训诂,而是直指核心。他往往从一个看似简单的历史事件记录出发,层层剖析其背后的礼法、权谋、得失。
他又会结合当前朝堂时事或地方治理的实例,让王明远尝试用《春秋》义理去分析评判。
这种高屋建瓴、经世致用的讲学方式,让王明远仿佛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对《春秋》的理解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以往许多晦涩难懂之处,竟豁然开朗。
但同时,每次课后都需要消化吸收大量的信息,精神上的消耗极大。
如此一来,王明远每天的时间被挤压得满满当当。
白天要上书院的常规课程,完成课业;课余要准备给周老太傅的算学“课件”;晚上还要复习消化周老太傅讲授的经义精髓。
他几乎取消了所有的休闲娱乐,连吃饭走路时都在脑子里默诵经义和注疏。
与此同时,王明远得到周老太傅青睐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书院里传开了。
羡慕的有之,比如李昭,真心为他高兴;嫉妒的亦有之,一些甲班、乙班的学子,尤其是那些自视甚高却未能入周老法眼的,看王明远的眼神便有些复杂,私下里难免有些“不过是一时侥幸”、“哗众取宠”之类的酸话。
但王明远根本无暇顾及,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也只是置之一笑。
他现在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恨不得掰成两半用,哪有功夫去理会这些无聊的议论?不过虽然疲惫,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这日休沐,大师兄季景行特意来书院看他。
见到王明远眼底下淡淡的青黑,季景行吓了一跳,关切地问道:“师弟你这是……周老大人那边,课业压力很大?”
王明远连忙摇头,将情况简单说了说,强调周老大人待他极为和蔼,是他自己学识浅薄,需要加倍努力才能跟上。
季景行听完,圆润的脸上满是震惊和欣慰,他用力拍了拍王明远的肩膀:“好!好!仲默,这是天大的机缘!周老大人这是真正看重你啊!”
他沉吟片刻,又压低声音道:“不过,这走动之间,礼节不可废。周老大人清廉高洁,寻常金银珠宝自是看不上,但一些雅致的文房用品、或是难得的古籍拓片……师兄我还是能寻摸到的。你看要不要……”
王明远心中温暖,知道师兄是真心为他着想,怕他年少不懂人情世故。
但他还是婉拒了:“多谢师兄厚爱。只是……周老大人与我,更像是忘年之交,以学问相契。每次去,也仅是清茶一杯,论道解惑。若贸然送上重礼,反而显得俗气,怕会唐突了老人家。这份心意,师弟心领了。”
季景行闻言,仔细看了看王明远的神色,见他目光清澈,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笑道:“也好!是师兄想岔了。周老大人那般人物,确实更重才学品性。你能得他青睐,靠的是真本事!那你就安心跟着老大人学习,生活上若有任何难处,一定立刻告诉师兄!”
“一定,多谢师兄!”王明远感激道。
不仅季景行,同斋舍的李昭也给了王明远莫大的支持。
李昭见王明远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回到斋舍往往已是深夜,便主动承担了更多斋舍的杂务。扫地、打水、甚至帮王明远整理书案,他都抢着干。
“明远兄,你专心做你的事!这些琐事交给我!”李昭一边吭哧吭哧地提着两壶热水进来,一边擦着汗笑道,“你这可是在跟老太傅学本事!我这现在给你打水,将来也好跟人吹嘘,我可是给未来的王大人打过水的人!”
他这话说得诙谐,冲淡了王明远满身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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