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屠户之子的科举日常 第22节
王明远没注意到夫子的复杂心绪,他正为词汇库又收获几个词而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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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氛围,也随着县试日期一天天到来,慢慢喧腾起来。
灶房门口,母亲赵氏正被二儿子王明志和二儿媳钱彩凤围在中间。
“娘,我看就这么定了!我送三弟去县城!县里我熟门熟路,彩凤以前跟着我丈人去过不少趟,比我还熟呢!她一块去正好!”
王明志(王二牛)搓着手,嗓门洪亮,急切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钱彩凤立刻挺直腰板,那架势颇有点沙场点兵的豪迈,声音脆亮:
“可不是嘛娘!县城那条街哪个口子卖啥,我闭着眼都能摸过去!让明志一个人去,路上笨手笨脚的,指不定还要三弟照顾他!我和他一块去,保管把三弟伺候得妥妥当当,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她边说还边激动地抬手想拍胸脯保证。
“哎呦我的老天爷!”赵氏吓得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按住她抬起的胳膊,脸都白了,
“你给我轻点!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这么大力气拍自个儿!还有你王二牛!”
她扭头就瞪向二儿子,
“你媳妇怀着身子呢!你不想着在家好好陪着她照顾着,这大热天往县城跑?那一路颠簸,万一有个闪失……”
话到一半,她意识到不对,连忙使劲“呸呸呸”连吐了三声,
“晦气话呸走!呸走!听娘的,彩凤好生在家养着,二牛你在家陪着,一步不许离远!别跟我生三郎那会儿似的,孩子爹出事,都没人搭把手,害得三郎生下来像只小猫崽,活下来都不易……”
提起陈年旧事,赵氏眼圈都有些泛红。
王二牛和钱彩凤一看娘亲真急了,还触及了当年的伤心事,气势立刻矮了半截。
王二牛挠挠头,看了看媳妇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最终蔫头耷脑地应了声:“娘说的是……那我和彩凤就在家。”
“娘,”一直沉默的大哥王明心(王大牛)开了口,声音沉稳厚实,“我送三弟去吧。这两年狗娃也大了,家里地头和镇上卤肉摊的活计都能搭把手,而且摊子那边有翠花盯着,也出不了岔子。我去县城也方便照应。”
赵氏抬头看着大儿子。他这些年是家里的顶梁柱,性子最是稳重,人也心细。
家里几次添置东西、修缮房子、计算银钱,都是他一手操持,从来没出过错。
比起咋咋呼呼的老二,确实更让人放心。
她点点头:“行,老大你去。路上小心,照看好你三弟,也顾好自己。该花钱的地方别省,别委屈了。”
“诶,晓得了娘。”王大牛憨厚地应下。
“娘!娘!看我给三哥绣的荷包!专为赶考绣的!”
门口挤进来一个高大壮实的身影,像堵墙似的,正是小妹王玉珠(王虎妞)。
家里这几年日子好了,油水足了,她也跟着又往上蹿了一大截,虽然肤色比以前白了点,但那结实的身板和圆乎乎的脸盘,依旧充满王家的“力量感”。
十二岁的年纪,个头已经追上了母亲赵氏,加上那份敦实的体态,站在那里就很有存在感。
她献宝似的捧着一个布袋子——那袋子尺寸惊人,简直像个成年男子放褡裢的小口袋,用灰扑扑的粗布缝成。
上面歪歪扭扭地用红线绣了几道波浪线,像几条蚯蚓在打架,勉强能看出是想表达某种装饰。
赵氏眼皮跳了跳:
“你这……绣的是荷包还是粮袋?这么大的口子,针脚都露在外面,装些个碎银铜板,怕不得走一路丢一路!还费这么大块布!不会绣就别瞎绣,省点布料还能给你哥纳鞋底呢!”
虎妞被数落得脸一红,有点下不来台,脖子梗了梗,嘟囔着:
“我……我不是想着给三哥去考试送点自己做的东西嘛!好歹是我的一份心意!咋还嫌上了……”
她胖乎乎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那不成形的“荷包”,显得委屈巴巴,只是感觉如果再大力绞几下那荷包怕是要碎成几片了。
赵氏看她那样子,心里又是一软,语气缓和下来:
“有那份心就好!真想帮你三哥,不如去厨房和你大嫂多做些赶路的吃食!要那种能放的住的,烙饼子啥的!记得多弄点,省得你大哥那个肚包半道上就给你三弟吃光了!”
她说着瞥了旁边的大儿子一眼。
王大牛被点了名,黝黑的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诶!好嘞!管够!”
虎妞瞬间开心,应了句,便撩起袖子就往厨房冲,准备先活好面,等大嫂一收摊回来就开干。
狗娃哀怨的声音响彻堂屋:“奶!爹!为啥不让我也去县城?!爹去送考,我去给三叔跑跑腿不行吗?我都十一了!县城啊!我还没见过呢!听卤肉摊上吃东西的客人说县里东大街有家老店炖的羊汤,放上特制的火烧……啧啧,那滋味……还有南门有耍猴的……”
“跑腿?就你这分量,能把你三叔的盘缠都吃没喽!”
大嫂一巴掌就轻拍在狗娃的后脑勺上,带着笑骂的腔调,
“瞧瞧你这身膘!一天到晚就知道琢磨吃!县城那么多好吃的,放你去还不是羊入虎口?老实待家里看摊子!”
狗娃缩了缩脖子,委屈地扒拉饭。旁边已经是个胖胖的小少女模样的侄女王盘锦,看着哥哥吃瘪,偷偷拿袖子掩着嘴,肩膀耸动着偷笑。
灶房里飘出烙饼的香气,混合着油香和麦香,暖融融的。
饭桌边,一直沉默的王金宝放下了那杆磨得油亮的铜烟袋,在桌角轻轻磕了磕,他的目光透过堂屋的油灯,落在角落的王明远身上。
少年身形虽依旧略显单薄,但背脊挺直,眉宇间已褪尽幼时的懵懂与孱弱,多了读书人的沉静,只是皮肤还是有点苍白。
他看着少年这个样子,又想起来他幼时的场景。
那年,隆冬深夜,大雪压断了树枝。
王金宝抱着那个被裹在破旧棉絮里的小儿。
小儿瘦得像根芦柴棒,小脸蜡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他就抱着这轻飘飘的孩子,踏着没膝的积雪,翻过一道又道道冰冷刺骨的山梁,敲响了一个又一个医馆的大门。
但换回的却总是大夫们沉痛的摇头:“先天不足,心脉孱弱……悉心将养着吧,能活多久……看天意。”
那年的天,真冷啊,冷的像他一次次失望的心一样,没有丝毫的希望。
那些年,灶膛里的火不敢熄,就怕一点寒气要了小儿子的命。
家里的吃食,但凡有点油星的,都得尽着那病歪歪的小人。
夜里稍有咳嗽,他和赵氏的心都能提到嗓子眼,生怕是阎王爷来拽人了……
谁能想到呢?当年那个随时可能熄灭的小火苗,竟真的被老天爷容下了!
在这几年的日子里,一点点挺直了腰杆,褪去了病气。
虽然依旧瘦弱苍白,比不上两个哥哥的壮实,但这已然是菩萨开恩!
那悬了好几年的心,也有了落地的实感。
三郎养大了,养好了,还养成了个能去考秀才的读书人!这泼天的福气,他王金宝得给老天爷磕多少响头才还得清?
“老天爷……”
王金宝喉头滚动,一股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眼眶。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也逼退了那几乎夺眶而出的湿意。
他用力眨眨眼,再看院中时,目光里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与庆幸。
“老三……”父亲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东西都准备好了?”
王明远心头一热,用力点头:“嗯,爹,都备齐了。书、笔墨纸砚、考篮、还有大哥说路上用的蓑衣斗笠。”
“嗯。”父亲只应了一声,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片刻。
“那就好好考!”
第29章 出发
次日天刚蒙蒙亮,王家众人便开始为他俩收拾东西。
王明远揉着眼睛跨出房门,视线刚落到院中央,就被震惊在了原地。
大哥王明心(王大牛)正把最后一件行李捆扎结实——那已经不是行李,分明是一座小山!
特制的一米多高的藤筐里塞得鼓鼓囊囊,上面还摞了一大堆东西。
最上面还扣着一口乌沉沉的大铁锅,锅沿上系着锅铲。
最离谱的是,一口半人高的粗陶酸菜缸稳稳当当地蹲在筐左边,缸口用油布封得严严实实,右侧竟然还捆着一个大木盆!
“娘!”王明远的声音都变了调,“不是说好了少装点吗?这锅……怎么还带上了?还有这口缸和盆!”
他指着那口缸,手指头都在抖,“我去考个县试,背口酸菜缸算怎么回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逃荒呢!”
赵氏正踮着脚使劲往藤筐缝隙里塞几个油纸包,闻言赶紧解释:
“哎呦,三郎,娘不是担心你路上吃坏肚子嘛!你打小肠胃就弱,外头干粮又冷又硬,哪能顿顿啃那个?带上锅,让你大哥路上给你烧点热水,熬点热粥,养胃!”
她拍拍那口缸,砰砰作响,“这里头可不是酸菜!是小妹和你嫂子熏的腊肉、风干的鸡,还有几条咸鱼!都拿盐细细腌过,放在缸里不招虫鼠,好存!而且娘都拿油纸包了好几层,码得严严实实,放缸里防潮又防压,好存放!这一路到县城,少说也得好几天,没点油水荤腥怎么行?而且你读书费脑子……”
王明远眼前发黑,简直要晕过去,这路上就三天!就三天啊!!!
这架势,哪里像去赶考,分明是举家搬迁!
“不碍事的,三弟。多带点吃食,去了县城也能少花点钱。”
大哥王大牛的声音稳稳传来。
只见他弯腰,双臂一展,那根结实的背带就稳稳压在了大哥宽阔的肩膀上。
然后腰背一挺,脚下生根般扎住,那塞得满满当当的藤筐和旁边的大铁锅、酸菜缸,竟被他轻轻巧巧地背离了地面!
背带坠着他厚实的肩肉,藤框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可王大牛的脚步却纹丝不动,连气息都没乱一丝。
他甚至还空出一只粗粝的大手,轻松拎起了王明远那个装着笔墨书卷、轻飘飘的小包袱。
“这点东西,算个啥。走吧,别误了时辰。”
王明远看着大哥像座移动堡垒般的背影,再看看娘亲还在屋里翻箱倒柜的动静,以及小妹探出脑袋喊,
“三哥,那个小石碾子忘了装!路上给你磨芝麻糊喝呀!”的嗓门。
他头皮一炸,再不敢耽搁,拎起仅剩的一个小包袱,逃也似的追着大哥冲出了院门。
“被子!被子!我新絮的那床大棉花被,把旧的那个换下来,哎呦喂,瞧我这记性!明远——等等——……”赵氏的喊声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生怕再慢一步,他娘真能把家里那盘石磨或者炕上的大柜子都给大哥捆上!
晨雾未散,石板路上还凝着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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