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当什么乱臣贼子 第544节
第二种是朝廷和都给事中一起给天子唱双簧,天子不想也不敢戳破这点表面和气。
而中旨呢?
就是皇帝以天子小朱的身份,传达未经朝廷认可的个人想法。
中旨的性质大致就相当于,从私人的角度来说,这件事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因为牵扯到天子的面子,中旨的权威性,也就和天子本身的权威性密切挂钩。
像是老朱元璋、老朱阿棣这种猛人,中旨的权威性无限接近于他能动用的力量。
像是小朱厚照的中旨,如果被人不当回事,那也只能尴尬笑笑:算了算了。
这个从小被教育的很好的天子,就像是被训练的很高级的人工智能,大概有什么不能伤害他那几个老师的潜意识指令。
裴元之前还对朱厚照说过,锦衣卫好就好在可以不守规矩。
他们本身就是天子意志的极端体现,当然不能对中旨有什么非议。
裴元决定换一个角度带王琼看这件事,“也就是说。朝廷重臣们认为,你留在京城中,会对他们产生很大的威胁,所以就必须要把你弄去地方,减小这样的威胁。是这样吗?”
王琼答道,“不错,就是这样。”
裴元不给王琼思考的机会,继续道,“那如果这个结论成立的话,是不是如果你在地方上的威胁,大于在京中的威胁,那么他们就会把你弄回京城,再放回眼皮底下,对不对?”
王琼愣了一下,没想到裴元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如果细细想想的话,这个逻辑,似乎也没错?
王琼顺着这个思路思索了一会儿,却想不通。
他也不纠结,索性直接问道,“老夫在地方上无非是了解民情,赈济百姓,又能对他们有什么威胁。”
裴元却斩钉截铁的说道,“能。”
王琼皱起了眉头,等着裴元说后面的话。
就听裴元循循善诱道,“王公若是把心思用在地方实务上,也无非是用骐骥做驽马的事情,就算有很好的成果,也不会有人在乎的。若是做的差了,反倒惹人耻笑。”
“但若是王公把心思花在一些制度性的东西上呢?若是王公能思考出一些更适合大明的道理,能够更深切的改变大明呢?”
“若是王公想出的东西,能够让朝廷诸公战栗,甚至不得不恳求你回来,不得不恳求你不再想下去呢?”
王琼听的头皮发麻,忍不住叱喝道,“裴元,你在说什么疯话?老夫岂是离经叛道之辈?”
裴元盯着王琼道,“并非离经叛道,裴某之前就有些朦胧的想法,只不过因为裴某的地位卑下,就算提出来也不会引起什么关注,甚至说不定还被人故意扭曲,成为残害百姓的工具,所以裴某并不敢言。”
“但若是这件事由王公来推动,则必定使天下震动,朝廷诸公战栗不安。”
王琼的态度已经严肃了起来,他审视着裴元,认真的问道,“你先说来听听。”
裴元道,“裴某想的这个法子,叫做一条鞭法。”
王琼不解的问道,“什么叫做一条鞭法?”
裴元答道,“一条鞭法,就是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和其他的所有杂征全部统合计算,然后把这些钱折算为银两,得出一个数字。再将这个数字,按照田亩总量往下摊派。”
“我们征收的钱粮都来自于土地,那么我们就该以土地为目标征税,而不是以百姓为目标征税。土地在谁手中,我们就向谁征税。”
“这样一来,那些没有田地,本就贫穷的百姓,就不用再背负沉重的税赋。而那些拥有土地,拥有产出的人,就相应的承担起朝廷的开支。”
“而且将本色税和折色税,全部简化为银两,还可以大大简化征收的方式,既能减小官府的征收难度,也能更方便运输和使用。”
裴元一边慢慢解释着,一边留心着王琼的神色。
考虑到这项改革推动的难度,裴元还故意提出以银两作为征收标准的方式,吸引白银集团一起来推动这个一条鞭法。
王琼听着听着,脸色果然激动涨红起来。
第449章 冰清玉洁裴阿元
等到听完裴元那“把税收和土地绑定,并且以明确的方式定量征收”的方法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这个法子好啊!”
在历史上,一条鞭法是由“飘零半生”的铁杆死党桂萼提出的。
这个桂萼是正德六年的进士,他生性刚硬,屡次忤逆上官,和一般的胥吏书办,关系也不太好。
于是,本想整顿职场,大干一场的桂萼,被职场大干了。
他长时间在地方担任知县,也没人提拔。
后来桂萼就把心思放在了治理地方上,慢慢的,他就发现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许多缙绅豪强明明大量侵占了土地,占据了社会的主要财富,但是却能通过诡寄的方式,把土地注册在乡宦、举监、生员等能合法免役的人名下,从而避免承担社会责任。
在富人大量避税的情况下,缺少的那块社会支出,由谁隐形承担了呢?
大多数的普通人。
大明的普通人本就过得不怎么样,又承担了不该承担的税赋,自然就加剧了贫富分化。
于是桂萼便利用在基层的工作经验,大胆的将税收和土地挂钩,研究出了“一条鞭法”,主体思想就是,谁占的社会资源更多,就承担更多的税赋。
可惜,桂萼本身的际遇,导致这个想法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推广。
等到桂萼在大礼议中脱颖而出,这才得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又可惜,这“一条鞭法”的构想,一直等了几十年,才被张居正强力推行下去。
这会儿桂萼还在丹徒县的县委大院和人斗智斗勇呢,一条鞭法还没能成型。
裴元等不及桂萼成长起来,也不能指望未来的张居正。
既然如今有了这个难得的机会,那为什么不由这个更加靠谱的王老哥来发动呢?
王琼本就是个爱惜民财,节用民力的人,这“一条鞭法”对减小百姓负担的效果显而易见,必定能够得到他的支持。
而且从王琼治理漕河的经历来看,他也有将不必要的徭役“折银储官”的成功先例。
可以说,由王琼来做“一条鞭法”的发起人,是完全没问题的。
只是……
王琼在激动过后,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风险,迟疑片刻,向裴元质问道,“如此一来,老夫岂不是要得罪天下缙绅士族?”
裴元很干脆的说道,“当然不需要王公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咱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目的是为了回京。”
“只要王公借着巡查地方的机会,切实的论证实行‘一条鞭法’的必要性就可以了。”
“只要弄出点动静,让朝廷的那些肉食者,见识到你在搞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们就会派人和你谈判的。”
裴元甚至给出了预期,“回京不难,留在户部就别想了。”
户部主管钱粮税收,正好和这件事对口。他们又怎么敢放任王琼这个税收恐怖分子,继续担任户部的官职?
王琼听裴元详细说完,默默的思索了下其中的可行性。
好像……,能行得通?
只是明明一个很好的政策,却成了威胁政敌的手段,这让王琼心中也不免感到悲哀。
王琼对裴元感叹道,“裴小友果然胸中大有韬略,是个社稷之才。老夫只是可惜,这么好的法子,却只能用来和人称斤论两,讨价还价。”
裴元想着王琼话中的意思,决定稍微给他透点口风。
这王琼已经见识了朱厚照的嘴脸,只要以后慢慢引导,想要转化他的阵营还是有希望的。
现在实行“一条鞭法”的时机还不成熟,但是等时机成熟了,整个正德朝,恐怕没有比王琼更好的执行人了。
而且若是不让王琼看到点希望,让他只是为了回京而敷衍,那裴元启动计划的时候,想再找这么强的牛马可就难了。
于是,裴元便稍微暗示道,“王公不必多虑,所谓功成不必在我,王公只需要做好自己那一份就是。”
“至于其他的,裴某愿意竭尽所能,将事情推动下去。”
王琼有些意外,“你?”
王琼实在无法把推动“一条鞭法”这等格局的宏愿大志,和裴元这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关联起来。
裴元却丝毫没有被轻视的恼怒。
而是看着王琼,神色平静的说道,“现在,我不就说动你了吗?”
王琼哑然,却也不得不佩服,他心甘情愿道,“不错。”
想起自己认识裴元以来的种种。
先是听说他为了伸张正义,不畏强权,打了次辅梁储的儿子;接着他又为了节省民脂民膏,公而忘私的找自己揭破了前线空耗钱粮的弊案;随后为了避免在内乱中多杀伤百姓,还和自己一起联手推动了“平定内乱时,不以首级论功”的议题。
如今他又关心民间疾苦,关心百姓的粮食和蔬菜,这可真是一个开朗温暖的人。
王琼一时心生感慨,想不到裴元这等冰清玉洁之辈,竟然盛开在锦衣卫这样的污泥之中。
王琼略感惭愧的说道,“要不、要不这事儿,还是老夫来主持吧。”
裴元能看出王琼的勉强,这等政治人物,激情之下或许能有点情怀,但是等想通了,也就想通了。
裴元笑道,“不必了。这种事情总归要有人统筹全局,有人声援支持,有人冲锋陷阵。”
“王公德高望重,还应当好好爱惜此身。这次巡视地方,听说是以河南、河北、山东三地为主,我看王公就不如直接去山东,好好看看百姓们过的苦日子。”
“我听说山东巡抚王敞也是肯实干的,他一定能够全力支持王公的想法,去山东的话,比别处要方便很多。”
“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实行一条鞭法,也完全可以从山东开始。”
王琼闻言很高兴,这倒是个不错的消息。
这件事如果能得到山东巡抚的支持,那里确实是个打开局面的好地方。
山东离京师很近,只要有了成果,反馈可以立竿见影。
就听裴元又补充了些细节。
“王公去了山东以后,可以扎扎实实的把山东的情况好好梳理一遍。”
“首先是清理隐田,把那些藏匿的土地重新登记造册,之后就是核算各州县的差役、徭役,拿出一个大体的数字出来,然后建立一个动态平衡的分摊划拨体系。如果真要实行‘一条鞭法’,那就对钱货的流转有了更高的要求。我有几点想法,你记一下……”
两人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探讨了许多和“一条鞭法”相关的东西。
王琼如拨云见日一般,那困扰他一下午的,被赶出京师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王琼看着自己记了厚厚一摞的操作要点,感觉这一下午过得十分充实。
裴元要重新梳理一些计划,也没在王琼家吃晚餐,就直接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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