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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1071节

  卫安惠低声:“放心过去……”

  她感受到身下的马车突然开动,是卫武在启动马车。

  驾车的国字脸汉子忽然道:

  “郡主,这次他好像也没应你,你喊他也没用。”

  帷帐后方的卫安惠一言不发。

  ……

  “吴……吴先生。”

  星子坊,承天寺,一间斋院前正有俩位故人重逢。

  元怀民情不自禁喊了声。

  精瘦小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满意的上下打量了下他,和蔼问:

  “怎么,不请老夫进去坐坐?”

  元怀民第一反应是有些紧张的经过精瘦小老头身旁,走到门外,左右四望周围的巷落,似是担心着什么。

  “老夫只有一人,小怀民无需再看。”

  精瘦小老头摆摆手,恬淡道。

  元怀民确认周围无人,回过头,发现吴先生已经背手走进了院子。

  他无奈,只好跟进去,紧关院门,挂上木牌,谢绝来客。

  精瘦小老头先在院中饶有兴致的转了一圈。

  元怀民跟在后面,手脚有些无措。

  明明他身高颀长,跟在瘦小老头身后,却和一个小媳妇一样拘谨。

  “你这院子是两个人住吧?”

  “嗯。”

  “你倒是在哪都一样,孤身一人,过的自在,管他境遇如何,只要是有酒有乐曲就行,当年在长安破寺里初见你时,老夫就知道你是这么一个人,喝的烂醉如泥,宿醒了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还舔着张脸找老夫借钱。

  “老夫当时就一个穷到给秃驴们画画的,一大把年纪了,哪里有钱借你,真是不害臊,你那日还夸下海口,说自己祖上老阔了,家财万贯,挥金如土,改日就带老夫回去,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你祖宗付钱……结果那一笔欠款,到了老夫离开长安时,才见你扣扣嗖嗖的还清,哈哈哈。

  元怀民闻言,有些难为情。

  不禁说出:

  “但是晚辈后面还是带吴先生您回去了,也送了您东西,履行了诺言,晚辈也是现在才知道,当时送你的东西,会闯下大祸来……”

  吴道子像是没有听到,背手前进,笑眯眯道:

  “不过,你这千金散尽还复来般的乐观豁达,很合老夫的胃口。”

  元怀民欲言又止。

  吴道子突然在一间书房前停步,原本笑眯眯表情愣了一下,轻“咦”一声,他走进房中,拿起桌上一沓画卷,仔细瞧了瞧。

  吴道子回过头,有些认真的说:

  “你还在画着啊,老夫当年教你的那些画艺,是一点也没落下,反而愈发精进,可也不见你用它扬名。”

  元怀民摇头:“只是临时抱佛脚,吴先生不是也知道,我要给圣人献一副画吗。”

  吴道子啧啧称奇:“不,你一点也不是临时抱佛脚,你在画艺一道上,已经算是尽得老夫真传了,无需谦虚。”

  元怀民不说话。

  同时也没有说,他这些年在江州司马任上,除了专研画艺外,还醉心琵琶琴曲等技艺,还有最近跟随李鱼兄一起研究的笔直木棍……都是一些无用、或说不想用,但却有趣的东西。

  吴道子放下画卷,走回院中,悠悠坐下。

  元怀民无奈,上前给他倒茶,间隙,他垂目说:

  “我一直不解,吴先生您画技了得,出神入化,在长安佛寺作画扬名后,连二圣都亲临来请,荣宠至极,当年却又为何不在宫中继续作画了。”

  “那小怀民,你又是为何不愿露出画艺,嗯,还有诗词文华一道,你又是为何闭嘴的,怎么不去给大周女皇歌颂一下太平盛世?”

  元怀民无言以对。

  吴道子接过茶杯,低头瞧了眼茶水,问:

  “当年那一跤摔狠了吧,再也不见你有什么诗词佳作传出来,长安少了个风流不羁的大才子,江州浔阳却多了个爱宿醉迟到的破落司马。”

  元怀民低声:“是我活该,不该非议朝政。”

  吴道子恬淡的说:

  “老夫倒是觉得你的诗没错,她卫昭就是牝鸡司晨,就是窃国之贼,文人诗词里抱怨几句怎么了,玩那文字狱,与掩耳盗铃无异,还不准人说了?过了一百年,青史上也依旧要写她卫昭,在大乾天授元年窃了国。”

  元怀民摆手:

  “我那时是不知天高地厚,在青楼朱馆作乐,被狐朋狗友一哄,什么话都乱说,什么诗词都敢做,太年少轻狂了,自己贬官不要紧,后面还连累了家里,把我强保下来,才不至于人头落地……落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像秋娘说的,这个教训我得好好吃,不能再拖累她们了。”

  吴道子笑眯眯的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不不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小怀民,你若是心底真的认错,你就不会沉寂这么多年了,不会不服从家族安排重回长安了,有那么多次机会,你都不把握,像小娃娃一样较劲,你说,对于那事,你心里当真没有一口气在吗?”

  元怀民依旧摇头。

  他笑了下说:

  “我这些年在浔阳过的挺好,长安的往事,偶尔想想,真如一场大梦,恍如隔世。

  “记得刚来浔阳城的那几晚,每次看见窗户外面的漆黑大山,不同于璀璨灯火、光耀万年的长安,我都有点害怕,但望多了此景,却渐渐顿悟了,我是个好吃懒做的俗人,不适应这巨变的长安。”

  吴道子摇了摇头:

  “小怀民啊,你不是俗人,嘴里说自己是俗人,但你不是,可能很多人都说你好吃懒做,说你厚颜无耻,但只有老夫知道,你是一个清高的人,别人笑你太懒惰,你却笑他人看不穿……

  “可是清高的人,是活不痛快的,反而是越俗气的人,越是如鱼得水,想要顺风顺水,第一件事,就是要心底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因为这世道就是不能让清高的人得志的,那会太傲了,大伙都不满,你说可惜不可惜?

  “但是这话也不绝对,因为千百年来,总有那么几个清高的人,撞到大运,天降的大运,让其顺势而起,扶摇九天,不用勾心斗角的往上爬,就成为了举世瞩目的人物,这也是很多小娃娃话本里爱看的英雄人物。

  “可这样的人,决不会觉得自己是狗屎运,不会觉得是撞了大运,因为清高,他们会清高的觉得是自己厉害不凡,你说可气不可气?这让万千无运道、却努力爬的俗人如何不愤慨嫉恨?

  “这反过来也让同类的清高之人,无运道的清高之人,愈发难以存在了,因为会一直摔跤一直摔跤,摔到他们认俗为止,这也是大多数清高之人的结局,至少老夫看到的都是如此……但是也有一个例外。

  “什……什么例外?”

  “你这个例外。”吴道子上下打量元怀民,十分慨然说:“你是越摔倒,越是清高,哪怕摔到现在这样,从繁华富饶的长安,一路摔到江州浔阳的穷乡僻壤,但你就是不去变,你还是清高得很,你小子心底真傲啊!傲的好!”

  元怀民沉默了,万千话语全部卡住。

  吴道子眼神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

  他喝了口热茶,突然道:

  “小怀民,若是给你一份大运,让你也当一次得大运的清高之人,当一次举世瞩目的人物、小娃娃话本里爱看的英雄人物,你要是不要?”

  元怀民直接偏开了视线,看着一旁的地面,语气有些生硬的说:

  “吴先生莫再开我玩笑了,您快走吧,拒绝圣人橄榄枝后,这些年朝廷就一直在找您,更别提之前那件事,你从我元氏秘库中提前取走的东西……走吧,您现在走,我就当您没来过,我什么也不知道。”

  吴道子丝毫不急,反而一脸感兴趣的换了一个方式问:

  “那这样,你既然说自己喜欢好吃懒做,说自己是俗人,那干脆就更洒脱一点,老夫带你去一个更适合独居摆烂之处,如何?”

  精瘦小老头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细缝,几乎看不见:

  “那地方叫桃花源,你可能听过,里面的人都不错,老夫也去过。”

  “桃花源?”

  “嗯,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元怀民疑问:“这个桃花源,是不是桃花源记里提到的那个?真有这地方?吴先生您找到了?”

  精瘦小老头笑容不变:“小怀民选一个。”

  “不选,吴先生这次来,到底是要干嘛?我谪居浔阳,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大手大脚给您了。”

  吴道子脸色平静下来,说:

  “老夫不是要你的东西,老夫其实一直把你当作学生,亦师亦友的学生,从你在长安那座破寺里醒来找我借钱起就是了。”

  元怀民情难自禁,语气激烈了点,几点唾沫飞出:

  “我何尝不也是把吴先生视为师长,但也仅限于此,只是传授画道的师长,我并不想掺和您要做的事情,也不想指摘。”

  他用力的摇头说:

  “我哪也不去,浔阳很好,我不走,我不想得大运扶摇直上,也不想去什么桃花源,我只想待在这里过些安稳日子,囊中宽裕了就去浔阳楼听听琵琶,囊中羞涩了就去好友家蹭蹭饭,下值回来,还能陪朋友去捡捡木棍树枝……”

  吴道子奇怪问:“那你这次为何给大周女皇献画?不就是拍马屁邀功吗。”

  元怀民不回答,伸手有些不客气的把精瘦老者的茶杯夺走,偏头看向一侧。

  送客的意味不言自明。

  吴道子却笑容开心的看着他,有些感叹的问:

  “若老夫偏要你继承衣钵呢。”

  面对近乎直白的“继承衣钵”这个话题。

  吴道子等待少顷,在元怀民这儿听到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回答。

  “若、若是金银珠宝什么的衣钵,先生倒是可以给我,我帮、帮您保管,至于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元怀民用力摆手,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一半。

  吴道子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怀民,你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吴先生快走吧,你过来的行踪说不得已经传出去了,官府的人可能已经在路上,良翰兄很厉害的,燕参军也是,城里的风吹草动都难逃他们和监察院女官的法眼。”

  吴道子有点好奇的问:

  “这个良翰兄是谁?是你们江州那个姓欧阳的年轻刺史吗?”

  “没错。”

  “他之前是不是协助朝廷颁布过什么限越女令,还把江州境内云梦剑泽的眼线一网打尽?”

  “对,良翰兄雷厉风行,很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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