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377节
这位御史中丞面色若有所思。
“夫子早就知道了吗,良翰贤侄难道是早与夫子有联系了,还是说单纯默契……”
他看了眼窗外,马车正经过洛水畔一条彻夜喧嚣享乐的繁华大街。
“不管如何,你小子现在倒是名气更盛了。”
沈希声失笑摇头。
刚刚他准备出门早朝,一向相夫教子不怎么出门的贤惠妻子,在给他穿戴衣服时,都转头问询,某位弱冠县令辞拒京官的事情,问夫君认不认识,妇人眼神好奇。
一个七品芝麻县令忽升六品清贵侍御史,本来并不太能掀起广泛话题,
顶多体制内的官员们羡慕叹息几句,再惹得一些升官无望的官员念念不忘的眼红嫉妒几句。
但是一个七品芝麻县令辞了平步青云的官职,放弃了本朝最年轻侍御史的破记录,还他娘的跑去偏僻江南给乡巴佬们治水,不回来了。
这,这放在整个辞官界都是有点炸裂的。
吃瓜群众们,再仔细一打探,这二愣…不,这圣人是谁?等等,欧阳…良翰?去年那个备好棺材、犯颜劝谏后被贬江南的进士探花郎,名满天下的正人君子?
名字正确,满意离开。
本来这道辞官轶事,前日还只是在天官六部等朝廷体制里小范围热议。
可自昨日起,不知为何,嗯可能是一些官员回家后,作为饭后的八卦谈资,说给了妻儿奴仆们听,眼下欧阳良翰辞拒京官的事情逐渐传到了洛阳坊间。
及至今日,欧阳良翰四字名,已经是洛阳城众多娱乐趣闻中的“热搜榜一”了,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广泛传递,力压下了不久前某位大周文坛的顶流诗人带好友勾栏听曲、豪点头牌却不给银子的八卦。
若是某位正在与秃驴打交道、监督浮屠塔修建的当事人,眼下在洛阳,
且得知了他自己千里屠榜,高低得感慨一句:洛阳的父老乡亲们还是饭吃的太饱,撑的,裤裆里撒盐,闲的蛋疼。
不管怎样,欧阳戎这回算是名扬洛都了。
埋首治水无人问,一举辞官天下知。
但人红是非多。
在此时的神都,朝野上下、市井青楼,有自命清高者颇为红眼,低骂欧阳戎欺世饰伪、沽名养望;
也有酒肆文士、市井屠夫笑赞良翰真君子,诚不欺也。
甚至在红墙黄瓦的高墙深宅内,某一场对门楣家望与闺识审美要求极高的仕女小圈私人聚会上,
有才华馥比仙的宫裙小娘子翘起下巴,手中青皮书卷抛投红墙,醉熏扬言要会一会欧阳良翰、绣口一吐就能让他拜倒石榴裙下。
心气傲比天的言语,蓦然惹得周围一小圈高绾发髻、晕染眉目的未出阁仕女们捂嘴埋胸,笑歪云鬓。
但其中却有一位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的俏美小女郎未笑,怀捧黑猫,启唇冷声维护心目中那位素未蒙面的守正君子,略讥女伴……随后,便又是一番娇嗔嬉闹。
洛阳城里,有人嫉妒,也有人心慕结识。
这种名气,属实难料。
沈希声怀揣心思,去往紫微宫上早朝。
自从营州之乱后,这位女皇陛下还算勤政,都不怎么前往上阳宫沉靡管弦男色、与阴阳家练气士们献上的奇丹异兽。
百官齐聚的宏伟宫殿内,站位靠前的沈希声微微抬眼,
他瞟了下正前方黄金龙椅上那道高高在上的老妇人身影,
还有站在百官最前方,腰杆挺直、一丝不苟的夫子背影。
营州之乱前,在卫氏两王怂恿下,陛下本来还有远征拓疆的计划,不过却被夫子竭力劝阻。
夫子陈述应当把主要精力全放在整顿内政、增强国力上,而不是劳命伤财的折腾拓疆,又列举了太宗的前例榜样。
陛下自然不忿,然自从发生营州之乱,暴露出卫氏子弟百般丑样后……眼下叛乱已逐渐平定,可陛下好像好久没提那些开疆扩土的议程了。
沈希声忽然嗅到了某种端倪。不禁看了眼前方夫子的沉稳背影。
整个早朝,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件。
其实大多数时候早朝都是很枯燥的,所谓的博弈斗争、刀光剑影,大多是发生在台面之下。
若是连在早朝上都撕破脸面,那便已经是到了最后关头,一方狗急跳墙,抛弃最后的体面。
不过沈希声倒是背上捂了一背的汗,但他早有准备,特意穿了一层轻薄里衫,西市裁衣昂贵的西域胡商拍胸脯表示,布料绝对掩汗。
实用效果也确实不错,这样就不会让汗渍透在外面,画地图给身后同僚们看了。
又是一个御史的体面小技巧。
沈希声叹气,本来准备传给良翰贤侄的,送他一件新里衫,当做升官的庆祝礼的。
毕竟,不能就他一个人挨罪。
只可惜良翰贤侄没中……没事,先给贤侄留着吧。
沈希声面上保持不苟言笑,与散朝的百官一起退出了大殿。
这两日的朝会,没一人提关于欧阳戎辞官之事,还有治水十疏,女皇陛下好像不知此事,朝野上下无声无息,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这番风平浪静,却让他心弦警惕提起。
沈希声与几位保离派同僚聚在一起,走下了殿前台阶后,目光寻找了一圈,看见了夫子的身影,默契走向那边。
可这时,一位梅妆宫人快步走来,在某位胖老头面前停步,弯腰摊掌,示意些什么。
狄夫子颔首,跟随宫人离去。
有耳尖的官员听见些谈话,一道小消息顿时传遍广场。
女皇陛下邀请夫子一同游玩上阳宫。
百官皆侧目。
or2(早睡早起第一天!)
(本章完)
第281章 东南有天子气
乐胥喜欢乐器。
一切和曲乐有关的东西,
不管典礼祭祖的雅乐,还是宴会歌舞的俗乐,都喜欢。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
这是上阳宫西北角的一处宫殿,名曰甘露殿。
靠近洛水的一条支流,盛夏少有的凉爽河风吹来,
拂动了长廊上,乐胥与同伴们宫廷乐师专属的长袍衣摆。
在前方一位表情严肃枯寂的监督女官转头的注视下,他们或抱琴或持箜篌,低头顺目,小步走进了空旷的大殿。
众人在殿内边缘的幕帘后,一一就坐,调试乐器。
这座上阳宫位于洛阳西郊,又称西宫,皇家后花园。
甘露殿内,乐胥与同伴们一起坐下,他放下怀中的古琴,熟练的调试起琴弦,为一会儿的合奏做准备。
乐胥是官职名,并不是他的真名。
至于真名,入宫后就很少有人称呼了,逐渐遗忘,
而忘不了的,只有琴曲。
他与同伴们都是乐胥官职,归上阳宫的司乐女官管理,为帝王贵族们奏乐。
今日,严肃古板的司乐女官忽然催促他们这些乐官动身,分赴各个宫殿与水榭的乐师工位。
乐胥不用猜就知道,是那位女皇陛下,又移驾西宫,前来游玩了。
至于女皇陛下会不会逛着逛着临幸下这座相对偏僻的甘露宫,谁知道呢?
上阳宫太大了,宫殿繁多,奢侈豪华,帝王不缺游玩之所。
乐胥在甘露宫就职乐师将近三年,迎接女皇陛下尊驾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乐胥并不抱怨,低头自顾自的调琴,准备演奏,他眼里渐渐涌出一抹喜悦的情绪。
在宫廷当乐师,月例并不多,还要被上面一些女官们为难克扣。
且听同伴说,在洛阳城内随便找个洛水畔的朱楼公馆,演奏数夜,就能赚不少贯钱,还能认识风流倜傥的大诗人们,或有机会,与一些心慕乐艺的懵懂花魁共度春宵。
但是乐胥并不和同伴一样,憧憬洛阳城里的花花世界,
在上阳宫内,与琴为伴的单调生活,已令他心安知足。
记得曾有一位教礼乐的老乐师和他说过,若想富贵安稳,大可去市井酒楼或贵人府邸做私家乐师,
可若是想在礼乐一道上,仍有精进,便只有一条路,便是留在这枯燥乏味的宫廷内,磨练曲艺。
乐胥一直记得这句话。
可是教他这句话的老乐师,在前些年,却找机会离开了洛阳宫廷,走之前,简易的送行酒上,老人豪饮数杯,大笑远去,毫不留恋。
乐胥颇为不解。
甘露宫内,乐胥与同伴们调试完乐器,奏起了盛大优雅的旋律。
殿外,长廊上,一众古板女官,垂首侍立,一动不动。
似是恭迎某位女皇的宠幸。
乐胥悄悄用余光,看了眼外面的宫人女官们。
上阳宫内,人数最多的,就是这些女官宫人。
听闻,她们的森严等级与苛刻要求,比他们这些乐师们还要繁琐严格。
身处宫闱,这类捕风捉影之事,自然听过不少。
本来,像乐胥这样身处宫廷,能接触帝王的职位,应当如宫人太监般被阉割的。
然而,幸运的是,上阳宫的主人是一位女子帝王,对于太监的要求并不严厉,反而偶尔还宠幸男色。
一些乐师的阉割与否,自然无关紧要了,当然,遴选这类近侍的标准里,容貌端正、身姿颀长都是必不可少的,肯定不能有歪瓜裂枣。
看女皇陛下挑选调教身边的女官宫女们,就可见一斑了,是个喜好声色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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