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886节
“不可。”
食不语的宋嬷嬷与容真,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老乐师回过头,好奇语气:
“原来你俩没失聪哑巴啊。”
宋嬷嬷冷哼一声:
“俞老头,你若无聊,伱讲你的,又没不让你开口。”
容真看了眼宋副监正,没再开口,继续保持安静,细嚼慢咽。
老乐师摸了摸自己白发稀疏的瘦脑袋:
“这饭吃的,怪冷清的,还不如老朽一个人过呢,你们俩过来,是真的只监视,不闲聊对吧,一点含情脉脉的聊家常环节都没有。”
宋嬷嬷皱眉,白眼瞅着他。
没开口,却一切都在不言中。
老乐师笑了笑:
“好吧,就算真的是这样,你们俩就不能装一装,别来太硬的,来点软的也好啊,老夫一向吃软不吃硬,怎么你们办事就这么……这么干巴呢?
“欸,你们司天监还是和以前一样,真是没个人情味。老朽告诉你们,还好是遇到了老朽,要是别人,迟早得出事……”
老乐师碎碎念念,不时扒一口饭。
终于有人说话,饭都吃的香了点。
宋嬷嬷脸色冷淡,语气不耐烦:
“俞老头,这本就是你份内之事,是报答圣人恩德,怎么成我司逼你了?难不成还像是三岁小孩一样,要咱们哄你?”
“咦,小宋姑娘你还别说。”
老乐师身子后仰了下:
“人还真是越老越像小孩,以前老朽年轻时也不喜欢说话来着,一个月都难开口几次,对于任何不是声乐知己之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现在年纪大了才发现,说话真有意思,若说乐声是雅音,人话是俗音,大俗既大雅,至简达至真,细品有乾坤。”
老乐师一脸高兴,朝面前一老一小两位女史分享:
“老朽现在只觉得,安静了大半辈子,每多说一句话,都是赚的,小宋姑娘呢,你这张冷脸板了一辈子,总该笑笑了吧,别带它入棺……”
宋嬷嬷枯瘦脸庞上的法令纹肌肉一跳一跳的,似是随时就要变颜。
这时,容真轻声开口,缓和气氛:
“俞老先生,宋前辈与晚辈们绝没有监视您的意思,在洛阳司天监,大伙都对您十分敬重,圣人亦是记得您的苦劳。”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视脸色温和的老乐师,嗓音清脆:
“晚辈不止一次在御前听圣人念叨过,说您是国士。”
老乐师想了想,小心问道:
“那请教下容小女史,圣人一般对待国士,怎么个章程安排?是不是有一套流程啥的。”
容真听闻后,欲言又止。
宋嬷嬷话语插了进来,嗓音有些尖声:
“啰啰嗦嗦,俞老头,你看看夫子,年岁不比你大了?不还是勤勤恳恳,为国尽忠,还在一日,就发光发热一日?”
白眼老妪昂起尖下巴,目光有些俯视对面的老乐师:
“你再看看老身,数十年如一日服侍陛下,乃监内后辈们的榜样……哪像你这样,优柔寡断,还讨价还价。”
老乐师收敛笑容,肃然起敬起来。
他两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试探问道:
“有道理,但小宋姑娘应该不算国士吧,容小女史,你在御前有没有听圣人说过这事?除了缪赞过夫子与老朽国士,还这么赞过小宋姑娘不成?”
容真:……
宋嬷嬷顿时变了脸,难压怒气:
“姓俞的,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家伙,还耍嘴皮子?”
尖声老妪一双白眼刚泛起紫色,老乐师大手一摆,义正言辞道:
“好了好了,不管是不是国士,反正都是给圣人做事,都是报答圣人的恩情,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容小女史你们说是吧?所以小宋姑娘,你别急了。”
眼见身前一张饭桌自动的“咯咯”作响,像是下一息后就要散架,他无奈摊手:
“行了,小宋姑娘,老朽也没说现在要走,加班归晚就加班归晚吧,咱们两把老骨头,一起发光发热,偿还圣人隆恩。”
“哼。”
白眼老妪冷哼一声,继续端起瓷碗,板脸用膳。
容真微微侧目。
稍微有些好奇,这宋老前辈与俞老先生难道从认识起就这样不对付吗,以前还以为洛阳宫廷里这些传闻中的老前辈,都是很严肃正经的。
宋嬷嬷板脸,冷酷无情。容真蹙眉出神,也是个寡言的。
饭桌边,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这时门外的雨声也停了下来,竹屋空寂起来。
活络气氛失败。
老乐师叹了口气。
世人都说,百岁光阴如捻指,人生七十古来稀。
但他……
七旬的老乐师摇了摇头。
七十,加班,害怕职场冷暴力……
就在三人安静用膳,快要接近尾声时,吱呀一声,竹屋所在小院的竹门,被人推开。
三人转头看去。
小院竹门前,两位打伞的修长女官矗立。
“怎么了?”
容真夹菜,语气平淡。
一位打伞女官做出一个手势,好像还指了下东边的浔阳城方向。
下一霎那。
细细咀嚼饭菜的老乐师发现对面的座位空了。
脸色愣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冰冷冷宫装少女已经不在院内,已经带着两位撑伞女官匆匆远去,并且她那一道颇矮的倩影一马当先,后面为女史大人撑伞的两位女官,手中雨伞都差点被风追跑,跟不上人。
“下次直接带他来就行了……还要本宫接不成?真是麻烦……”
老乐师还隐隐听到院外传来那位容小女史断断续续的声音,似是吩咐前来禀告的撑伞女官们。
他手中碗筷顿在了半空。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嬷嬷头都不太抬一下,冷声:
“浔阳城那边来人了。”
“谁?”
“还能是谁,圣人钦点的修文馆新学士,目前代理江州刺史的欧阳良翰。”
老乐师摸了摸胡须,好奇问:
“小宋姑娘怎么知道的,老朽见那报信的都没开口,你们司天监女官,现在都有一套手语了不成?”
白眼老妪面无表情。
一点也不想回答此问。
老乐师笑了下:
“容小女史真忙啊,这些晚辈们也是,这么看,老朽还挺轻松,小宋姑娘呢,外面造像热火朝天,难道你一点不忙?”
宋嬷嬷淡淡答:“没有话,你可以不说。”
老乐师:……
不多时,二人仔细吃完了午膳。
宋嬷嬷没走,在这间竹屋中踱步,转悠起来,不时停步,打量着老乐师的一些生活用具,也不知道是何意。
老乐师一点不恼,在桌边收拾起了碗筷。
新雨过后,这野外空山中的竹林,生起点春风,拂入竹门中。
清爽透亮。
老乐师挽起袖口,收拾到半途,布满鱼尾纹的眼睛舒服眯起,旋即,却蓦得握拳捂嘴,弓起身子。
“咳咳咳咳……”
宋嬷嬷正走到一处书桌前,余光似是瞧见桌上一篇文稿,拿起来刚看了眼,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剧烈咳嗽声。
她回头一看,顿时皱眉:
“你这痨病怎么还没好?上次来时,不是还和老身说,你这是北病,越往南走越好?”
老乐师咳嗽一阵,缓了过来,低头用袖口擦了擦嘴。
他回过头,一脸乐呵的笑说:
“这不是停下来,没再往南走了吗?”
老乐师身子佝偻,在门口的春风中,身影微微摇晃,似乎有些虚弱,嗓音却一点也不虚,爽朗笑道:
“回家乡不急,先偿还圣人的恩情要紧。小宋姑娘别太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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