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骑士不能背刺 第33节

他干脆地向后连着退了两步，重新拉开了距离。余光向着周围一瞥，发现艾莉娜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这才长出一口气，将目光落回自己的对手身上。

只剩白骨的躯体被一张破旧的布包裹着，它露出的胸口并不完整，那里有一道巨大的缺口。缺口四周的白骨都泛着焦黑的痕迹。

它的头颅低垂着，空荡荡的眼眶朝着西里尔所站的方向，偶尔能够看到其中闪起一道微弱的火光，但很快又熄灭。

非常显然，这是一具灵魂之火尚未生成，完全依靠巫妖指挥的骷髅。它连最简单的思考能力都没有，如果没有巫妖的指挥，那它只能做出一些本能的反应。可一个主修召唤系死灵法术的巫妖，又怎么可能让一具骷髅做出此前那样精彩的突袭与格挡呢？

“真是不讲道理啊，召唤系的巫妖……”

西里尔忍不住感叹着，这一类型的巫妖单兵战斗能力最为孱弱，但一旦给它们一具上好的躯体作为奴仆，它们的战斗力便会数倍地暴增。

哪怕没有足够的杀戮积累死灵魔力，只是最最初级的骷髅，只要其生前有着精湛的武技，强大的实力，那这些铭刻于其骨与血之间的能力，便会在骷髅身上再现——

至于为何面前的这具骷髅能有这样的战斗力，答案显而易见。

“勃朗宁·维斯孔蒂——”

他轻声念出这具骷髅生前的名字。

他看着艾莉娜的身形于骷髅身后重新浮现，一路有些慌乱，但步伐却稳健地向前跑去，果然按他所说的，没有回头，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

如果让少女知道自己最为仰慕的先祖，“背弃”了人类，“背叛”了其曾以生命守护的拉罗谢尔，成为了巫妖的爪牙，将剑指向了自己的同伴，那她十数年来所坚定的信念，恐怕会砰然破碎吧？

“我帮你挡下了最难缠的东西，也不多求什么奖励，腐化宝珠的碎片给我就行了……”

西里尔嘴里嘀咕着，而后弯下腰，将十字鹫骑士之盾放在台阶上。

他甩了甩被震得有些酸麻的左手，紧接手一翻，那柄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断剑，被他握在了左手中。

一手长剑，一手断剑，虽然没有期望的那样顺手，但对一名全身大半实力都放在“游荡者”身上的骑士来说，这样的配装比一手剑一手盾，要强出太多。

他咧了咧嘴，舌尖舔舐着牙尖，目光直视面前这名曾以一己之力硬撼坐拥“法师之座”巫妖的剑士尸骨。

随后他大步前奔，身形似电，魔力灌注，双剑上，银光盎然，于身前交错出一明一暗两道绚烂的光。

如若鱼龙舞。

——————

艾莉娜向上攀爬着，越往高处，每一阶阶梯便变得越窄越高，也更加消耗她的体力。

不知何时她已经汗流浃背，金发散乱地被汗水沾在脸颊上，身上内衬的厚实衣物里满是汗水，黏黏湿湿的好不难受。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用力扯了一下胸口的皮甲，让自己好喘过气来。那此前堆积在神经中的紧张似乎亦是压在了她的双腿上，让她的每一步都变得更加地艰难。

那此前仿佛近在眼前的法师之座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她感觉她已经攀爬了数十阶，可那张王座反而离她越来越远。

但下方乒乒乓乓如暴风雨一般的兵器碰撞声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爬升远离而减轻，反而每一下都让她的心脏砰砰地像是要撞出胸膛——

艾弗在和谁战斗？他为什么不让我回头看？他的身手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会和人打的难解难分？

这个遗迹里，还能有谁在？

越是紧张，头脑中的思绪反而越混乱。她不可自抑地胡思乱想着，一道道或是熟悉或是厌恶的身影接连在脑海中浮现，而一个如唱诗般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像是歌剧的伴奏，反复回荡着：

“维斯孔蒂划破蝶翼的家辉，他发誓要将巫妖击杀在冰原以北。

名为‘叠斓’的剑带着无尽的光辉，瘟疫的罪恶在高塔破碎。

奄奄一息的剑士将污浊的剑高高竖起，将其贯穿自己的身体——”

那个名字如电光火石般在她的脑海中乍现，她眼前一阵晕眩，险些叫了出来。但比她的嘴更快做出反应的是她的腿——此刻她正双手攀着一块台阶，正要向上爬去，而念头浮现的一刻脚下却是一滑。

艾莉娜急忙用力，稳住身形，但这一下子却反而松动了她一直披着的斗篷，旅行衣对她似乎一点都没有留恋，向着下方滑去。

她下意识地便想回过头去抓住旅行衣，但一个沉稳的声音立刻从脑海中跳了出来：“不要回头！向前，跑！”

不要回头，向前，跑！

金发的少女狠狠地在自己嘴唇上咬了一口，痛感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腿上的沉重感却似乎随着这一咬而消散了不少——

“维斯孔蒂，你是维斯孔蒂，你要杀了那个巫妖！”

“向前跑，爬上去，杀了那个巫妖！”

“先祖，先祖会为你自豪的，艾莉娜·维斯孔蒂！”

她在心里呐喊着，干脆半闭着眼睛，用尽全力连着又是向上登了几阶。再伸出手想要去抓下一阶高的离谱的台阶之时，却一下子抓了个空——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那张高大的法师之座，以及灵魂之火跃于头骨中的巫妖。

就在眼前。

第六十四章. 龙尸地宫（六）

它的身形并不如艾莉娜所想的那样高大，反而脊柱也有一些佝偻，坐在这宽大的法师之座上显得更加的迷你，甚至占不到一半的空间。

如果把它和普通的骷髅混在一起，恐怕艾莉娜根本没法认出它是一名巫妖。

但那熊熊燃烧着，仿佛随时会有一只凤凰自那火中涅槃而生的灵魂之火足以说明它的身份——

巫妖。

汇集了足够多的死灵魔力，对灵魂的研究达到相当的水准，将自己身为“死者”之死投向更深远的黑暗，成功得到回报的死灵法师，便是巫妖。

丹亚为源初之神，世人言丹亚创造万物，万物源于丹亚。而亡者用它们那空洞的眼眶仰望灰暗的穹苍，看到的只有无望的终末。

于是它们信仰着终末，相信死亡的力量大于生命，相信不知是否存在的终末之神“基普林”能够将其引渡向全新的世界。

“亡灵皆为厌世者，而巫妖则为亡灵之领袖——”

这是人类对亡灵与巫妖的笼统描述。

艾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在脑海中已经幻想过无数次该如何面对一具光秃秃的骨头架子，但是真当她看到对方就坐在自己面前，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之时，她向前一步踏出，却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刺出自己手中的剑——

而就在她犹豫的那一瞬，一团幽蓝色的地火自她下一步的落脚之处燃起，如同突然绽放的礼花，将少女惨白的小脸渲染上有一层幽蓝。

随后她就听到面前的这具骷髅那里，传来了带着“咔咔咔”难听笑声的话语：

“人类，你很急躁，但你也很寡断——我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剑刺进我的胸口呢？”

它咔咔咔地笑着，似乎是为了模仿出笑的动作，下颌用力地碰撞着上颌骨，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碰撞声，紧接着一团火焰从他的嘴里喷出，险些喷到艾莉娜的脸上。

少女连忙退后了两步，却险些一脚踩空，双手连忙在空中空挥了几下，样子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而巫妖则以一阵更加刺耳的“咔咔”笑声大声地嘲弄着她，那具白骨的身躯尽可能地模仿着人类的动作，连一根根肋骨都在上下震颤着。

艾莉娜好不容易站稳，双手握着剑，剑上赤红的火光吞吐着有如火蛇的吐息，但她才刚刚向前两步，巫妖忽然抬起一只手，极尽鄙夷地只用一根手指虚点着少女的脸颊：

“你看，你不但急躁，寡断，弱小，你还是个懦夫！对，你是个懦夫！”它大声地叫着，甚至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用力地点着少女的面孔，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脸上戳出无数个洞一般——

它得意地看着少女因自己辱骂而露出的畏惧的表情，声音更加猖狂：

“你看看你，脚步松散反应迟钝，举剑的动作都没个样子，就凭这还想来杀死我，伟大的摩多——人类，你是刚刚从酒池里走出来，还没睡醒，在做梦么？！”

如果西里尔在这里，他立刻就会知道，这便是所谓的“魔音贯耳”，是一种死灵魔力的运用手段，将各种负面的情绪杂糅在“声音”之中，直接与对方的灵魂共鸣，降低对手的士气。

但艾莉娜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亡灵知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巫妖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步一步地逼近着，而她的手臂不知道为什么，连保持将剑抬起的力气都失去了，无力地下垂着，下垂着，甚至连眼皮都开始打架——

“你怎么这么没用，让你买个东西都磨磨唧唧的，什么狗屁维斯孔蒂家族，连一个金特里都拿不出来，滚出去！”

“喂，你听说了么，那边的垃圾堆旁有一对贵族母女……”

“母女？收钱么？多少？”

“不知道，问问去？看她们长得不错，要是只要十个铜特里，我就……”

“艾莉娜，快跑！别回头，离开这里！”

女人哭嚎着，少女踉跄地奔跑在狭窄的缝隙间，当她回过头时，女人的嚎哭已经不见了，只有风在一阵一阵凄厉地鸣叫着，仿佛在喊她的名字：

“艾莉娜……”

“艾莉娜——”

“艾莉娜！”

艾莉娜猛地睁开眼，那个沉稳的声音最后一刻将她的意识从昏黑中敲醒。她匆忙地抬起不知什么时候连剑刃都消散的剑柄，火焰又一次升腾而起，直直地刺进面前白骨森森之间——

那此前一直聒噪地咔咔笑着的巫妖发出了一声怪嚎，艾莉娜这才发现它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身前，那完全由白骨组成的手刚刚几乎贴在自己的脸上。

如果不是它缺了一根指头的话，那它的手就如抱脸虫一般将她的脸完全覆盖。

巫妖怪嚎着一推艾莉娜的肩，自己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一直到摔回它的法师之座上为止。但艾莉娜那娇小的身躯反而纹丝不动，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艾莉娜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擎着手中的剑，向着巫妖追去。少女内心羞恼无比，她怎么浑然忘了那些巫妖都是天生的灵魂玩弄者，自己居然着了它的道。

明明艾弗还在下方与不知名的存在缠斗着，他一定是为自己引走了最大的威胁，但她反而在目标面前犹豫不决，甚至可笑地暴露着内心的脆弱——

艾莉娜狠狠地一咬下唇，咸腥的味道顷刻间弥漫着口腔，她相信这能让她保证处于清醒的状态，不会再被巫妖给迷惑。

她逼到法师之座前，看着那胸口焦黑的巫妖，没有丝毫犹豫，高高举起剑，剑上的火芒暴涨了几分，这将是她魔力全部灌注的一击——

可就在她要将剑斩下之时，却猛然听到巫妖发出了更加响亮而猖狂的笑声：

“咔咔咔！看我发现了什么，这熟悉的味道，没想到你是他的后人！”

艾莉娜充耳不闻，一剑不管不顾地向下刺下，但一道绿色的屏障蓦地出现在眼前，火焰的剑刃刚落于其上便消融，转眼之间她的手中又只剩下剑柄——

“腐化宝珠！”她立刻意识到了巫妖动用了什么，眉头紧皱，立刻后退两步，另外一手悄悄在怀里摸索着，但巫妖的话音又一次响起——

“你们有见过比这还有趣的事情么？”

“那个令人恶心的人类的后人，居然想来杀死伟大的摩多，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先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那张森森白骨的嘴忽然张到了最大，一阵尖厉的声音在空间中回响。

巫妖眼中的灵魂之火奚落地跳跃着，直视着面前金发的少女——

“来吧，好好看看吧，看看你的先祖，现在是什么模样吧！”

它的话音中，一道黑影高高跃起，出现在金发的少女身后的半空中。

紧接着，化为一道灼热的流光，向着艾莉娜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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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龙尸地宫（七）

当艾莉娜听到那坠落的破空声之时，已然来不及做出回避。她匆匆忙忙回身，将剑抬起，试图架住这自天而降的“炽热火球”，但感受到的却是一股狂暴的魔力奔涌着砸在她手中由红炎构成的剑上——

可那应当响起的剑刃碰撞，或是魔力激荡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她只觉得自己的魔力似乎突然之间消失了，而与之相应的表现便是：

她手中长剑的剑刃，在与对手的剑相撞的一刻，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