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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273节

  转身而过的少年提着长剑,在直贯楼顶的高柱上连踏五步,衣衫猎猎之中,已凌上了二楼挺剑凝目的绸衫之人。

  这是更加复杂的一张戏面,此时已抬头冰冷地盯死了少年。

  在裴液凌空最高的那一刹那,绸衫人忽然动如迅隼,身形飘忽如魅,一瞬间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

  裴液左臂抬手,焰流喷涌而出,淹没了左边的残影,绸衫人身形凝实在右边,已逼在少年身前。

  一道剑光快如惊鸿。

  裴液奋力拧身,这一剑在他胁下割出一道深深的裂口。一道伤口换来了两个身位的进逼,裴液手中蓄力已极的长剑拉出了一道耀目的剑光。

  绸衫人目光盯上此剑,这惊艳奇快的剑光在他眼中仍足够清晰,男人身形飘然而退——

  霎时僵住。

  朝他凌来的不是一道剑光,而是一轮冰冷的明月。

  乍时占据了他整个视野,仿佛一个折叠的世界在面前铺开,冷月冰羽,玉夜寒湖,霜雪覆盖了一切,而在这样的世界中,他是湖心一只无感无识的坠雁。

  裴液一剑掠过,咽喉在剑刃下迸出了腥红温热的血花。

  少年在缓缓倾倒的绸衫人身后立定,身后传来楼窗被砰然撞碎的声音,回过头,那仅剩的第一张戏面正惊隼般掠逃出去。

  裴液收回目光,轻轻挽个剑花抖去了血迹,山羽悄然归鞘。

第285章 飞剑

  裴液没有去追,肋处入体的真气还残留着,血正汩汩而流,他低下头,脚下的绸衫人刚刚断气。他俯身拾起绸衫人掉落的长剑,朝一楼一剑掷出,穿透了刚刚爬起的火灼戏客的咽喉。

  然后才处理伤口的真气。

  裴液当然知道欢死楼眼中已有了自己的行迹,他本来也没有掩藏,一直以来,他唯一动的心思,只是部分地展现自己的真实战力。

  寇鲤跃是真气浑厚的积年六生,裴液没有以雪夜飞雁一剑杀之,而是用螭火和剑技来做搏斗。

  欢死楼以四名招高术悍的五六生之境来围杀他,螭火和剑技确实已不太够用,于是裴液以伤换剑,用一种惊险突兀的姿态,在绸衫人猝不及防中掀开了最大的底牌,用出这一招后,也没有展现出能留下那逃离戏客的余力。

  在这样的事实之下,他当然不可能敌得过那位张先生。

  排干净伤口上残留的真气,裴液以真气咬合住裂口,撕下一条布带缠了几圈,紧紧箍住了它。

  放下衣襟,蹲下在绸衫人身上摸了摸——只有几粒碎银。倒也在意料之中,裴液离开此人一跃而下,立在了斗笠切喉的这具尸体前。

  刚刚之所以择剑放刀,正因一开始他就瞧见,此人衣着与另两人不同。

  第一、第三张戏面俱是服饰一致的仆从打扮,那刀者在巷头与裴液交谈时并非临时装扮成仆人,之所以那般自然,是因为他本就以这个身份生活在院中。

  马夫亦然。

  但这持剑之人却并非如此,他穿一身瞧不出来路的常服,是裁缝铺中随便挑的式样。只是衣料颇新,几乎像是第一次穿的样子,裴液甚至怀疑他是过来之前才刚刚换上。

  因此,这人当不是此院之人,多半是从“张先生”那边过来,要么是援手,要么是信报联络。

  然而,欢死楼确实接手齐云不久,一切用度都是刚刚置办,但作为一名奔波联络之人,这衣服会这般新吗?

  因此,他平日是以另一身皮在相州城来去。而那身皮须有两个特点:一是装束正常,并不扎眼,才能随意穿梭街巷;二是暴露所属所在,因此在前来行伏杀之事前,这人才换了一身衣服。

  裴液蹲下身,揉了揉衣角布料,如今在少女的熏陶下他已有些这方面的知识,这种料子不贵不贱,全城应当任何地方都可以买到,但若再往深处想,其实还是有些细微不同——在西城铺子里,这就是挂得最高最贵的一批,而在东城,这则是普通中档的料子。

  欢死楼购置常服,自然是选走在街上最寻常的那种,那么此人平日的活动范围,也就可以想见了。

  裴液静了一会儿,一跃离开尸体,飞上二楼,在抽屉柜子中翻检了一番,摸出来一张舆图。

  相州城东,南多官,北多商,欢死楼入城不久,自然来不及打通官路,那么欢死楼是以一个什么身份来成为齐云商会新东家呢?

  裴液思考片刻,很快有了头绪——要落定一个可信的身份,一定离不开本地人的配合。而在相州城,配合他们的自然只有齐云商会本身。

  裴液放下舆图,再次起身翻检抽屉,这次摸出了几册账本,极厚极旧。显然大管事之间的交接已经完成,这正是从长孙手里传来。

  哪处商家,近月和齐云有突兀的联系呢?

  裴液将几册本子全都摊开,其实若看明白了,这些本子极有条理——外州本州、城内城外,一概出入都分类清晰,而除了交易记录外,还有一册专录城中交易商家的本子。

  裴液眼睛一亮,两边对照翻着,城东这边与齐云有交易关系的大小三十二家,近月来大多都没有换过主人,也未瞧见有张姓的东家,他手指一条条划着,直到忽然一顿,停在了一行较新的墨迹上。

  眼睛眯了起来。

  临景画阁。

  齐云在近一个月内与此间画阁只有三幅名画的交易,分别是收购了《登楼金阳图》《潞水开江图》《元年春暮》三幅,三笔交易都很正常。

  但裴液将此册前翻五页,一条更早的简短记录出现在了视野里。

  无头无尾,仅一句“库藏《元年春暮》等同柜三十八幅画俱已售出”。

  先把积年的收藏名画交付于人,使他落实画阁主人的身份,再和这画阁主人做任何交易,便都显得正常得很了。

  无中生有,左手倒右手,一间底蕴深厚的画阁就如此出现在了相州城中。

  裴液为自己能看出其中关碍满意地笑了下,合册提剑,翻身一跃,径往街上而去。

  ————

  深昏天暗,淡星已能在灰蒙的天空上瞧见。

  秋风中裴液抬起头来,这间画阁比他想象得要大。门面是一栋四层的高楼,后面则带着一间大院,院后又是一座三层的小楼。

  也比他想象中要更旧,显然它是早就开在这里,只是暗中换了东家。

  今日此时,这座落于东城宁静之处的雅阁楼院已闭门谢客,后楼虽有灯火,但前门已然俱黑。

  裴液走到临店敲了敲桌子:“老板,打问一下,这临景今日没开张吗?”

  “开了,刚关。”

  “刚关,酉时初吗?”

  “唔差不多。”

  “好,多谢。”

  算下时辰,正是那逃离之人赶到报信的时间。

  裴液走进旁边的巷子,翻墙一跃而入。

  抬起头,后楼明亮的灯火在晚风中飘摇,院中是同样的空旷和安静。

  裴液在离开那院子之前没做任何打扫,任由自己的伤血在楼上积成一滩,把翻找的痕迹做得仓促狼藉,最后解了车上的大马,令蹄印朝南城官府哒哒而去。

  总之,一个受伤后没能留下最后一人的五生该做什么,他就让他们认为自己在做什么。

  去追杀自己,总比留在这里毁迹灭信要好。

  裴液静立了一会儿,神经绷起,和刚刚那座院子一样,并没有查知到任何盯来的视线。

  他缓缓步至楼前,锵然一声拔出了剑,并在臂后,以之推开了楼门。

  门扇轻轻打开,明烛之中,楼中光景渐从一道缝隙向两边摊开,桌、茗、椅、花——

  裴液瞳孔骤缩,剑身上乍然映照出一道寒光!

  寒光之后,是一场无匹的风雪。

  仿佛楼中关着蓄积百年的狂风,在门被无知少年抬臂推开的一瞬间尽数倾泻而出。

  门扇在狂乱剑气中轰然炸开,崩散如镖的碎木尖锐地割破了少年的面目,剑风木浪中,裴液心肺已死死收紧。

  一名静立门后,按剑已极的七生!

  ————

  酉时将尽。

  夜幕完全垂了下来。

  东城灯火繁华,毕竟不能烛照所有的暗处,错落光影之中,一道身影从空中雨燕般一掠而过。

  张郃并剑在背,面无表情。

  他在隔了两条街的地方寻到了那匹马,马上空无一人。从蹄印上来看,这马是一出巷子就进入了漫无目的的悠闲,那少年从一开始就没有骑上它。

  几人说他是声东击西,往另一个方向逃了,张郃不置可否。

  他其实已隐隐觉察出了这素未谋面的少年的一丝气质。

  机敏、冷静、果断.胆大妄为、自命不凡。

  从一开始就站在明面上,一路打到现在,那些瞧着强过他的人,他偏正面击败;而面对无法对抗的敌人,他也自以为能将人耍得团团转。

  所以他一定没有逃。

  院中账本被翻得彻彻底底,他现在若不在马上,就一定已在临景画阁之中。

  张郃脚尖在楼檐飘然一点,身形再如影掠,窗内饮酒谈笑的酒客眼睛一花,偏头看去,却只见夜空之下,秋风吹动窗帷。

  天色渐渐由昏而冷。

  张郃落到画阁院中,衣襟缓缓垂下。

  没有瞧见人影。

  院中花树倾倒,断木扎在地上墙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这场剑风是从一层楼门汹涌出来,七生外发的真气一瞬间席卷了整个院落,将一切变成了这副情状。

  “郭淮”确实没有丝毫留力。

  将其留守此处时,张郃就已交代过,其人若行调虎离山之计,可知其不能敌虎;但若敢入虎巢,亦必有所倚仗。

  以弱胜强,无非是“知敌”已久,“制敌”一招。

  莫要给他这个机会。

  “郭淮”从来听话,七生有心算无心的最强一击,也果然在阶下留下了一道泼洒的血迹。

  但.人呢?

  楼中动静并未遮掩,正传来一点细微的悉索,那是.翻页之声。

  张郃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缓步向前,在迈入洞开楼门后的第一刻,他步子一停,顿在了原地。

  烛火依然通明。

  “郭淮”的尸体就倒在大厅之中,桌椅花茗俱被撞散,血在身下流成了一汪小潭。

  张郃缓缓抬起头,望向悉索传来的地方——三楼之上,身姿挺拔的少年正背对着他,剑匣与剑一并解下靠在栏杆上,正捧着一本册子缓缓翻页。

  听到步入的动静,少年转过了身,面孔不是得意也不是轻松,而是抿唇绷起,冷凝的声音落了下来:“什么是‘龙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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