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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294节

  如今这幅画面落定在了手中画卷的右上。

  裴液缓缓挪动眼眸,于是见到了此生最神幽瑰丽的一幅画面,确实令人心动神摇。

  那崇山庞影、云霞高树等等一切绝非是按衬托之物来画——每一只飞鸟拎出来,都绝对是一幅最绝妙的名作。

  但这样不避繁复的瑰丽画笔把万千幅名作堆积成一片山景,却只占了这副画面下方边缘的两个部分。

  而在画面正中,是如仙近神的笔触。

  正因那苍山的崇峻已令人仰止至极,也正因边缘的山景太过真实细腻,这中间苍渺的才透出这样挤压人心的力量。

  只是天和蜿蜒伸下的蛟影。

  但它比两旁的崇山还要庞然,几乎像是蟒蛇压上蚁丘——但那并不是蛟龙。

  当这篇画卷完全呈在面前后,裴液才发现并非是那右上一角没有将头爪与尾囊括进去,而是这条修长的形体,本就没有这三样东西。

  它远远长过了一条蛟龙应有的比例,远看如一根女子的发丝——正与神子蜿蜒出的触手一般无二。

  裴液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即便以章鱼之类的触手来讲,它也太过修长了。

  它延伸到这幅画卷的最顶端,在那里,漆黑威严的形状令人窒息地隐隐透出了一角,裴液瞧不清那是什么,只见这条贯穿天地的长触似乎生长在那里。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轻轻喘出一口气,目光挪向了这幅画的下缘。

  下面只有一片深邃的黑。

  这幅画作竟然仍不完整,不知西方恬之凡笔不能描绘,抑或它本就没向他全然展露,总之那长触之下、苍山之间的景色仿佛被什么影翳,并没向观者展露它的样子。

  而在这层影翳之上,裴液终于瞧见了这副画卷的中心。

  那是一个渺小的人形,立于高台之上,高高伸起手掌,承接向自九天坠下的长触。

  而在更上方一点,一个突兀规整的圆形空白再次出现在了那里,龙须上幽蓝的细线正是从这里发源,越近越密。

  裴液目光在这道背影上停留了许久,轻轻敛起了这副卷轴。

  “这应当便是‘诏图’了它的真迹会在哪里?”黑螭低声道。

  “.不知道。”裴液低声答了一句。他忽然咬牙大步往高台拾级而上,留下的血铺成了一条凌乱的蜿蜒。

  “我知道它在害怕什么了。”他低喘着,目光高高瞧向正奋力挣脱锁困的琉璃,“能不能告诉缥青撑一撑,我马上.就去帮她。”

  ————

  衣丹君心境之中。

  李缥青真的将要油尽灯枯,她早就知道自己应该退出去了。

  心神所承受的压力早就超过了她的极限,但她又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自己,是所有人生存的唯一希望。

  她一定要找到衣丹君的心毒,引燃它,将这片心境彻底抹去。

  本来她就做好了独对神子的准备的,如今只是推进原有的计划罢了。

  她就这样不断以意志和鹑首支撑着自己,在满是凶险的心境中摇摇晃晃地前进,好几次都险些坠落深渊。

  终于,在又一次咬牙挺过了一份坚持后,视界中一点不一样的光芒令少女猛地定住了脚步。

  一点温暖的橘光。

  她猛地松开了绷紧的身体,喘了口气,再次清明了一下双眼,朝那边一掠而去。

  终于,踏在了一处真正的、坚实的地面上。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这栋小楼。

  这是这副心境中唯一正常、完整的东西,在这片土地上,气候是刚刚进入温暖的春夜,灯烛挑起,煦风抚过,小草从石板的缝隙中探出了芽。

  楼中橘色的烛光映上了窗户。

  女子的心毒已是她心境中最后一块完好的地方。

  李缥青抬眼瞧了下头上的牌匾,“临景画阁”四个飘逸字迹正与西方恬旧画上的题字一般无二。

  她轻吸口气,伸臂推开了楼门。

第305章 斩心(上)

  楼中温暖如春。

  李缥青有些踉跄地走进来,把门向后合上,仿佛隔绝了那个幽冥般的世界。

  她靠在门上喘了两口气,所有绷紧的力气在这里卸了下来。

  确实已经不必再紧张了,只要抵达了这里,其实就代表她要做的事情到达了终点,烛剑找到了心毒,就是利刃按上了咽喉,这是一名剑客用尽智技后所拿到的胜利宣告。

  托庇于衣丹君的心境之中,李缥青稍微缓过来些,她环顾看去,几十幅大大小小的画挂在此楼之中,那些后世一幅难求的名作在这里比比皆是。

  烛火温暖明亮,但是空无一人。

  这个时间应当是在后院。

  李缥青撑起身子,从楼后推门而出。

  一下恍如隔世。

  春夜的院子,柔和的月洒进来,这里像是另一片天空,抬头看去,既不见山影触手,也不见瑰蓝漆黑,只有灰蓝剔透的星夜。

  春花开在院子里,这个时节的小虫活跃在花草之间。

  李缥青知道这是哪一片时空——驰龙壬子年的春天,画师与女子刚刚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两人之间正如这春天的夜一般,繁星、嫩芽、新花、暖露.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刻都充满了美好。

  每旬约山画景时的一见已不能令这一对璧人满意,于是衣丹君为西方恬置办了这处画楼,这既是她满心关照的男子的事业,也是他们时时相见的处所。

  在这方既非衣宅、也非碧霄阁的楼院中度过的午后黄昏,应是女子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日。

  如今也是她心中最珍藏的一段光景。

  李缥青步过院子,径直来到后楼,在相州城里,这座小楼已被几番出剑搅得破碎不堪,但在这里它还保留着最完好的样子。

  门是虚掩的,温馨的灯光已经透了出来,李缥青立定看去,一位白衫束冠的男子正认真提着笔,低头在桌上摊开的画卷前书绘着,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女子就坐在他的后面。

  在《除夕夜记图》中,李缥青曾见过这位女子开心时的样子,如今她抱膝偏头安静地看着身前的男子,纵然男子一直不曾回头,她嘴角也挂着松快而清淡的笑。

  在这安静的时光里,她浑身每一处都透着轻愉,李缥青认得这种状态,她和裴液并肩坐在船上一言不发时,自己就是这幅样子。

  如今她静静看着这一幕,知道这已是这座心境的最深处,面前所见.也正是衣丹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就是要把剑刃捅进这里。

  李缥青沉默了一会儿,提腿迈步,走进了这间小楼。

  门没有动,窗没有响,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室中两人也仍然安静温馨地继续着他们的事情。

  李缥青立在了衣丹君身后,化为了她的心声。

  在寻找这栋小楼的路上,她已想过许多遍这位女子最难以接受的东西。

  女子那一封封情真意切的书信她都曾一一看过,她的一切弱点早在她面前暴露无遗。李缥青设身处地地想过——她把少年放到西方恬的位置上,去想那最令她心神痉挛的弱点。

  她也找到了,正是“欺骗”。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平静安详的烛光下,衣丹君忽然听到了自己心中漠然的声音。

  她身体猛地一僵,闲散的坐姿骤然变得板滞,喉咙仿佛被什么一下噎住。

  李缥青知道自己把她最不愿想的事情从心中挖了出来。

  衣丹君在进入紫竹秘境之前,就已弃置了衣家从小到大的教谕,不再信仰仙君。

  她的【烛剑】是“亲”,她的【心毒】是“情”。

  她是为了不使幼妹幼弟承担这份命运,才放弃了“情”,来到这片紫竹林中,一坐三十年。

  李缥青正要让她直视自己曾经放弃的东西,让那些旧日撕心的伤痕重新翻涌上来,把当年的选择颠倒,衣丹君三十年来立于这道根基上的心神也就被灼烧殆尽。

  而这道心毒也实在深烈,不需少女如何用力,只这一句话,李缥青就仿佛已听到了这座楼宇裂开的声音。

  旁边的西方恬什么都没听到,仍在低头提笔,认真地盯着画卷。

  “我我们”衣丹君怔怔哑住,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的命运就是成为侍奉仙君的诏子,在衣宅长大的那些年,她本已接受了这从小就灌输在脑海里的事情。

  但在和男子相遇的这几个月,她忽然舍不得了。

  是男子教她重新认识了这一切——花到了季节就会开放、鸟儿筑着它们的巢穴、秋天鱼儿肥嫩时,漫山也就烧起了火红的叶片——一个没有仙君的世界。这些日子,女子觉得一个新鲜的、温暖的自己在从体内重新生长出来。

  但这旧有的躯壳不止来自于她自己,而是来自于整支龙裔。

  她努力在欺骗着自己、隐瞒着自己,但那残酷的结果每时每刻都在终点等着她——如今美好的一切,只是一道短暂的泡影。

  “你要让他越陷越深,最后被你无情丢掉吗?”李缥青看着她,“他从小就失母远父,到现在也像个单纯可怜的小孩儿,伱给他如此浓烈的甜蜜,想过离开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嘛?”

  衣丹君颤抖起来。

  “我我会把一切告诉他的.我.”女子嗓子如被铁块噎住。

  李缥青冷漠地瞧着在两三句话间就几乎要破碎的女子,轻声递出了自己最锋利的刀刃:“是吗,也包括.你从一开始,就把他当做种植心毒的工具这件事吗?”

  衣丹君猛地张大了嘴,身体仿佛结成了冰。

  是的。

  这才是这件事情的开端。

  当李缥青发现衣丹君与西方恬的来往不曾避着任何人时,就对衣家的态度产生了疑问——他们为何纵容这样的事情发生?

  进入衣家祖地之后,她想通了。

  龙裔不会放一位已确定的诏子去多惹枝节,除非她的《传心烛》一直难以修成。

  衣丹君本是以此完成传诏前的准备,但多情的女子却自己深深陷了进去。

  先发一章,23:59还有。

第306章 斩心(中)

  她舍不得抽身回来,因此是大祭明确地告诉她心毒已成后,才强硬地将她关在了院里。

  但离开衣家的这一年,她身上的冷幽被男子暖烘的心洗去,已像一个红尘中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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