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294节
一时间,她瞧见裴液提剑浴血从翠羽大殿中走出来,背后是翠羽门人小山般的尸体;下一刻,她又身穿翠羽门服,握着失翠剑,在少年不可置信的回眸中,从背后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再一恍神,少年和师门又同时包含恨意地朝她冲来。
混乱。
这是最无解的心境,少女自己都还没有看清矛与盾的时候,它们就已淬出了最寒艳的毒光,她根本不知道该握住什么,一切都在朝她最脆弱的地方刺去。
之前的每一次,她都知道自己必须为了什么抛弃另一样东西,可这一回她根本不知道这些画面是从何产生,也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裴液和翠羽之间会成为笼罩她心灵的一团迷雾。
并非衣承心强加给她,心烛只能产生于自己的内心深处,与其说衣承心是以一把淬毒的剑贯穿了她,不若说是点燃了她心中最朦胧深处的一把湿柴,浓烟捂住了一切,现在她面对的并非是衣承心,而是“五毒心烛”对她的诘问。
而她甚至看不清问题。
三百年修为的烛剑重压下来,李缥青浑身颤抖,冷汗簌簌而下,刚刚四次心炼的痛苦加在一起都没有这次剧烈。她没有完全陷入心境之中,因为心境也是在不断地破碎重组,实际上少女已分不清现实和心炼,好多个瞬间她都以为那些接受不了的事情已然真的发生。
正是心神将要崩溃的前兆。
衣承心端坐阵中,漠然看着行将疯掉的少女。五毒之烛将李缥青整幅心神连为一个坚实的整体,那么在它尚未完成之时,一烛崩溃,就是五烛之溃,而五烛之溃.也就是整个人心神境的崩溃。
少女的心弦此时仍在坚韧地绷着,但早已发出了不支的颤抖,也许一刻,也许几息,少女的意识就会溃然崩乱。
空中的光点越加明亮稠密,那高漠幽渺的气息已在回荡在整个空间,地面平整的石地上,从一开始就冒出头的紫芽此时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到了巴掌大,笋尖尖锐得像一枚锋利的枪尖。
李缥青确实已陷入了迷乱的绝境,但就在这样的无力反抗中,她苍白颤抖地看向衣承心,却是压出一句含糊不清的低喃:“我本来也从没想在心神搏斗上战胜你啊。”
“咔嚓”一声,是轻轻折下什么的脆响。
————
古宅大门。
裴液伏低身子,马掠如黑蛟,当是百里挑一的名驹,在主人真气支撑之下,一气疾驰上山,蹄腿没有片刻的拖拉。
将近大门之时,他提剑一跃而起,惊影般掠过了院墙,只留孤马在门前止住。
少年是第一次来到这龙裔祖地,前面的一切高调都是为了这座秘密深藏的宅子,他本应小心翼翼,手术行医般将它们一个个剥出来,但这时他一概顾不上,仗剑直奔院后,但有阻拦的零星之人都被他一式雪剑割喉。
一路来到祭祠后堂,仿佛直通九幽的洞口暴露在地板上,螭火在前面开路,少年再次速度丝毫不减地一掠而下。
长而深的甬道,他速度丝毫不减,见到了石室中留下的变异尸体,也见到了那被破开的笼子,然后又是一段甬道,黑猫提到过的紫竹越来越高密,冷白的雾气渐渐令一切都模糊不清。
直到面前豁然一开,一座巨大的洞窟显露在面前。
真是误入秘境,紫竹、幽火、白雾,藏在这不见天日的深邃地底,裴液抬眼看去,几道青衣利爪的尸体僵死地躺在地上,他们心脏还在跳动,呼吸也在运行,却已永远地睡了过去。
这幅诡异的景象令少年心绪再度收紧,他咬牙飞奔掠过这段竹林,来到祭台之前时,黑猫与琉璃已等在这里。
石壁之上,斜斜没入其中的失翠剑令他一下僵在了原地。
“她她呢”少年哑声道。
黑猫向旁边示意了一眼,一座高近三丈的巨大门庭正在那里。
但那去仿佛并非可以通达的门户,而是如同雕刻在石壁之上的装饰——重达万斤的断龙之石将其彻底铸死,石门上繁纹雕刻,任谁瞧了,也不会觉得这是可以启开的地方。
“这是联通的阵式。”黑猫点了点石壁上的巨大火符,“螭火为源,点亮这枚符号之后,玄气就朝石门上的阵纹涌去,便可启开此门。”
“李缥青瞧破了这一点,她不知怎么关闭,便直接以剑贯入了阵枢,破坏了这个入口。”黑猫继续道,“但她没能拦住衣承心在石门关拢之前进去,便自己也尾随而入了。”
“.”裴液抿了下嘴唇,他走到祭台之前,握住失翠的剑柄将其抽了出来,“她进去多久了?”
“估摸约有两刻钟。”
裴液看向那扇高伟的石门,冰冷寂静,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他忍住过去敲打呼喊的冲动,低声道:“我们.进不去吗?”
黑猫摇了摇头:“暂未找到方法。”
“.。”裴液感到嗓子有些发紧哑声道,“衣承心究竟是什么人?”
“没有武道境界。”黑猫道,“但她是奉诏之族的本代诏子,就现在的消息来看,她掌握着一门名为《传心烛》的心神之术。”
“.心神之术?”
“龙裔的传诏秘术。”
裴液一时说不出话。
心神手段,他至今只见过三种。
【鹑首】仙君唤灵,【琉璃】斩心,以及心珀法器。
裴液不知道《传心烛》是样什么东西,但他知道一方战局是怎样获胜或者失败。
无非是“知敌”和“所擅”。
少女从来不曾接触过什么心神之术,烛世教的一切神幽诡秘于她而言更是全然陌生,她之所擅,不过真气与剑术。
然而如今失翠剑就插在这里,甚至没有染上对方的血。
他庆幸少女毕竟发现了真正的敌人,没有被一柄背后袭来的匕首穿透咽喉,但少女的手段清清楚楚地映在对方眼中,对方的一切少女却全然无知。
在凶险的搏斗中,这是足以一招致命的局势。
裴液尝试把自己放在衣承心的位置上,只觉有一百种方法取走这莽撞少女的生命。
他约不住躁恐的心神,按剑立在祭台之前一动不动,大脑疯狂转动着,四肢绷得铁硬。
这石门是轰不开的,即便借遥在崆峒的女子的真气也是一样,但这里又显然只有这么一道门户,这些青衣人为了阻断什么为它设置了如此固若金汤的封锁。
“只能等螭火恢复之后尝试修复一下。”黑猫轻声道,“但时间会比较长。”
裴液绷着脸一言不发,掌心有些湿腻,他摸了下衣摆,却忽然触到一方圆圆的硬物。
不是铜雀符,而是张郃的那枚圆坠。
黑猫目光立刻凝了过来:“拿出来。”
裴液怔了一下,取出此坠,虽然没有感知到它的搏动,但细密繁复的纹路上,确实正透出细白的点点荧光。
“.为什么会亮?”
“周围有与之勾连的阵式。”黑猫伸爪轻轻按上去,“这是什么坠子?”
“就是我之前请教你的那枚缴获自欢死楼的法器。”裴液道,“它将一面完全封死的铜壁中的书信取了出来——”
话说到这里,黑猫尚未出声,裴液已语声一滞。
他猛地盯住这枚吊坠:“它能.”
黑猫一言不发,碧眸盯紧了这枚圆月小坠,细如发丝的火线从爪下蜿蜒着钻了进去。
裴液立刻感到腹中刚刚恢复了一些的螭火源朝它流淌而去,而与此同时,眼前的法器正被一种精妙的手法缓缓剥开——那些繁复的阵纹被螭火一条条贯通,而后如同橘络被从橘瓣上剥离,那阵纹精密地摊开在了空气中。
裴液压着呼吸,他第一次见到黑猫在操纵螭火时出现这吃力凝重的样子,慢慢地,整副阵纹都被它剥离了下来。
竟然径长一丈有余。
“这是什么?”
“玉珂之阵。”
“.”
“这枚吊坠上没有使用水央玉珂,而是用阵纹勾勒玄气,模拟出了它的特性。”
“这岂不是.”
“出神入化。”黑猫道,“如果这东西在欢死楼可以配给八生的话,那么结合夺魂珠来看,少陇欢死楼在器道上,应当有一位造诣通神之人堪倚。”
裴液凝着眉头。
“也幸亏如此,使我们不必水央玉珂,也可驱动此阵。”黑猫将这副阵纹缓缓铺在了地上,两人立于阵中,以琉璃之玄气往阵枢一贯,一瞬之间,莹白骤然冲天而起。
萤火般的光点流成了一条通天的河,又如天上倒挂而下的银带。
裴液忽然意识到自己经历过类似的感觉,真实的世界扭曲消去,空冥之中系起了一道联系,这是玄气的世界,这里只有此处与彼岸。
他能感受到不可言说的位置,抬手勾连了那里。
莹白散为光点,地面的螭火消弭而去。
他们已在石门之内。
没有打斗,没有语声,完全的寂静充斥着整片空间。
一缕血腥气钻入了鼻孔,但在这之前,
没有准备,也不必再通过甬道,他们直接出现在阵式之中,在无遮无掩的巨大空间里,一切直接映入了眼帘。
少女的尸体倒在地上。
一枚紫色的笋片切入了她的咽喉,几缕血液沿着细白的脖颈流下来,没入到衣领之中。
李缥青盘腿阖目,坐得离它很近,她面色苍白、身体颤抖,雕刻满壁的古涩经文围绕着她。
第299章 玉珂之阵
李缥青确实没有修成五毒心烛,连续四次的砺洗也确实没能令她获得反胜衣承心的能力。
但有另一件事变得不一样了。
掌握了一些心神之术之后,她终于可以掌控一些自己的身体。
当那三百年的烛剑锋芒降临时,李缥青没有做任何抵抗,任由那淬毒的风暴将心境搅碎坠落,她把一切的努力都用来使心神回落身体。
她终于沟通到了一丝经脉树。
而衣承心的身躯已不再灵敏。
于是笋片在真气的灌注下,便成了最锋锐的刀片。
一柄能够伤害双方的剑,绝不能只握在敌人手中,衣承心并不太懂这个道理。
听见动静,李缥青立刻睁眼回头,目光虚弱警惕地望了过来,她撑腿挺身,手已先按在腰间。
于是身上浴血的少年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李缥青神情怔怔地愣住,但身体的紧绷并没有放松,仍然有些分不清真实和幻境。
“.缥青。”裴液轻声道。
黑猫一跃上了少女肩头,埋藏的【鹑首】一瞬间清明了她的心神。
裴液来到她身前跪坐下来,轻轻伸手握住少女冰凉的手:“你还好吗?”
他语声一滞,怀中已猛地扑进来一个纤弱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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