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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327节

  裴液把时间拉到三个夜晚之后,面前果然出现了一个可供人钻爬的洞口。

  杨颜的身躯算是游刃有余,裴液钻进去.不是什么妖怪秘境,只是一片巨大的杂物堆。

  桌椅床柜,断木横梁,全都落灰攘乱,除了精力饱满的少年,没人爱来这里。

  师兄弟二人确实兴奋地把这里视为秘密宝库,裴液看着他们一天天地出现在这里,师弟四处跑来跑去地刨挖新鲜东西,这片废墟在师兄的手中渐渐规整起来。

  这竟然真的是一个“宝库”,他们总是找到一些令人惊叹的东西——如“牵刀丝”那般似是而非的法器,在这里被屡屡发现。

  直到一天险些被师父逮住。

  所幸此时师弟不在,师兄一个人机变灵敏又从容。

  “你刚是从崖上跳下来?”

  “不是.是树上。”

  “.伱跑树上去干什么?”

  “我练一招掌法,从越高处下来威力就越大。”孟离面不改色。

  “越来越能扯你会个屁的掌法。”

  孟离一跃而起,击掌而下,扬尘落叶蓬然开成了一朵莲花。

  他还真会。

  裴液立在一旁都能感觉到这一幕中男子的欢悦,其实这事情他并没觉得一定瞒着师父,但能这样堵住师父的嘴确实很是开心。

  “师父,您年纪大了,就不要总是出来乱逛了,当心风寒。”孟离笑呵呵道。

  “我在谷里转转也叫乱逛了?还没当家呢,就想雪藏亲师?”瞿周辅横他一眼,“你才是,别一天天出去乱逛了,学的都什么狗屁武功——还有这处地方,没事别老过来。”

  孟离一笑:“我马上就八生了,您该传位就赶紧传位,这么多年了连个玄门都升不上去,还说自己年轻时也是什么小天才”

  “.”瞿周辅横他一眼,竟然罕见地没动手,“着什么急,该传就传了.传谁都还没定呢。”

  “.您还能传给杨颜啊?”‘杨颜’就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孟离很不礼貌地忍俊不禁。

  瞿周辅转身离去,孟离若无其事地再次做出要跃上树梢的样子,但却始终没有纵身而起的声音,裴液从老人已经显出孱弱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听见身旁男子喃喃了一句:“师父确实老得太快了.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啊。”

  裴液看着男子,这张沉默俊朗的面孔上显出了些忧色。

  他当然没真的再练掌法,老人背影消失,男子就从那隐蔽的洞口钻了回去。裴液就在立在这里拨动着时间——如果这座几十年如一日的安宁山谷会从内部生出什么变化,多半只能是这座瞿周辅警惕而师兄弟偷入的洞穴。

  人影来来往往,两人欢声笑语,裴液立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直到十三天之后。

  裴液见到了孟离僵直的身形。

  他是在整理这些杂物中的书纸,那些最有意思的部分已经基本整理完了,师弟也不大爱这些文字,孟离这些天常来一个人分门别类。

  很多时候他都顺便看一看上面的内容,渐渐的一个疑问也开始在心中挥之不去——这些仿佛随手捏就就令他惊叹不已的小法器,这些见解特异、才气纵横的笔墨这整整一片杂物堆,究竟是出自谁人之手?

  如今是新的一部书藏了,一张字条横在他的目前。

  裴液按下了暂停,走到了他的身后。

  小烛之下,这张有些霉湿的纸条依然可以辨出那他已见过许多次的锋利字迹。

  “瞿周辅,师父性命早衰、玄门堵淤,只因每隔十五天,星虫便要食气一次!明天便是白露,你若不信,就对他出掌一试,看他这个八生,接不接得住你这个七生!”

  ——“咱们湖山嫡脉,就是他妈的虫子的口粮!”

第331章 埋星冢

  裴液让时间继续流动,但男子的身影依然静止在一烛摇曳的洞窟中,良久,他缓缓将这张纸条收入了袖中,提了下剑想要出去,但动了两下又再次静住,洞口透出的光将他半边沉默的脸照得雪亮。

  直到天色偏暗,一个脚步啪啪跑了过来,杨颜的脸从洞外探出来:“师兄你还真在这儿啊?今晚该你试剑了,大家都在剑场等着呢!”

  “哦。”孟离回过神来,“我这就过去。”

  “师兄你脸好白啊怎么啦?”

  “.”孟离低头沉默地钻出洞窟,深深吸了口林中空气,“.没什么。”

  裴液来到孟离院中,从书架上找出一份日历,对着年历缓缓翻了几页,按在了最近的一页节气上。

  四天之后,雨水。

  裴液走出院子,山路之上,男子挺拔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往山上走去。

  瞿周辅今日照常没有下山,孟离醉醺醺地提着一壶老酒,一路上他停了好几次,裴液三回怀疑他要返身回去,但终于男子还是立在了大殿门前,顿了一下,伸臂一推撞了进去。

  “师父!”孟离面红耳赤地叫道,空旷殿中,老人枯瘦的身影安静背坐着。

  “干什么?”瞿周辅回过头来,面色与往常一般无二,见他一身酒气的样子,眉头不耐烦地一皱。

  孟离跌跌撞撞地朝老人栽了上去,势头颇猛,但下一刻就被柔和的气劲托起。

  孟离站起来,有些不清醒地摇了摇头,牵扯老人袖子:“师父.别坐着了,山下城里演空城计呢.”

  “你自去看,莫来烦我。”

  “我已看完了”孟离含糊地比划着,“只见那孔明在长坂坡杀得昏天黑地.斜刺里杀出一个肥头大耳的猪头,把耙子一举,像这样——司马老贼,受死!!”

  真气骤然波荡,孟离一掌风雷般推出,瞿周辅猝不及防中手肘一架,轻如薄纸的身体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撞在了殿墙之上,踉跄了两下,勉强从容落地。

  “.突然抽什么风!”瞿周辅喘了两下抬起一张怒容,“皮又痒了是不是?!”

  孟离怔怔立在原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必伪装,就是一幅酒被吓醒的样子。

  这一掌,他只用了一半功力。

  孟离心思重重地离开了大殿。

  在之后的许多天里,他在年纪大的一些外脉师叔伯之间旁敲侧击,在师父短暂离开的空隙间搜查空荡的大殿.却始终找不到那所谓“星虫”的痕迹。

  他常常去藏书阁,裴液抽出那些他翻阅的书,多是各种异兽志怪。之后他离谷了,裴液坐在山口拨动着时间,足足十多天后,男子才再次从迷雾的边缘走进来,蓬头粗服,肩上还多了一道剑伤,手中握着一件小巧法器。

  小蛇一样的形状,上刻“抚生寻命”,在瞿周辅暂离大殿的一夜,男子迎风攀山,将这件法器放在了山顶。

  然而这件辛苦求得的法器也未能建丝毫之功。

  整个山顶似乎就是只有青铜与白岩,除此之外就是不息的寒风,根本没有任何体型足够的活物。

  孟离开始转向另两条线路——这异兽或者极小,或者寄于人体之内.但任凭他竭尽心力四处求索,除了“师父确实在二十余年如一日地将真气送出去”这一事实不断获得确认外,他找不到其他任何的延伸。

  下一个节气他甚至在殿中陪了老人十二個时辰.但时辰一过,老人再次虚弱了一层,迟钝得甚至没有觉察出他的试探。

  孟离这段时间几乎走投无路,裴液看着男子孤身做这一切时抿紧的嘴唇,大约明白其人此时的想法——师父若非被这什么“星虫”控制了心神,怎么会以身命相饲,又怎么会继续从两位爱徒中挑选下一份“口粮”?

  所以男子不敢询问,也不曾告诉任何人,人前他仍然是不着调的第一真传,孤身一人时则捧着微颤的手沉默。

  直到他再一次在那洞窟中有所发现,宛如一柄铁锤在面前堵死的黑墙上敲出了一束光。

  孟离没有忘记自己如何获得的第一份发现,这些天来他一有机会就去到那座洞窟,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那些书籍。明显可以看出是被清理过的样子,但总还能找到些只言片语。只是大多都散碎得难以提炼,内容似是而非,直到十多天之后,他才又找到一本可堪一读的古旧残册。

  依然是那锋利的笔迹,然而潦草凌乱,草图、零笔、乱线,有时一连几页规整的演算,有时则是一团暴躁的乱墨这显然并非记录的册子,而是涂草之用。但也就是在这册子的末尾,主人写下了他耗费整整一本心力得出的结论。

  “山饮湖泄,人气引星,湖山剑门千百年来.原来是生活在一座阵中。”

  其下是一副湖山之间的舆图,笔者用了十多页来详细拆解它,不知其人是如何生出这种奇谭般的想法,亦不知他花费了多久的考证勘察之功,总之在图解的最后,这不知姓名之人笔法笃定地把它归为了一座独一无二的上古奇阵。

  裴液立在孟离身旁,看着他合册静默良久,知道若无这本册子,不通阵道的男子永远不会往这个方面去想。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孟离开始一天天地泡在藏书阁中,从无开始研习阵道的基理,对着各本阵书一页页验证古册后面那副图解——所得只有精妙契合。

  然而古册的推断也仅仅到此为止了——它确实是一座阵,可是什么阵?功用是什么?“星虫”与“古阵”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却都环环缺失。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那本无字的蓝皮册子被摆在了男子的桌上,他开始用尽全力地去搜知这座古阵的面貌。

  裴液把手从蓝色封皮上拿开,看着这本几乎写满的厚厚册子,暂时停止了对时间的回溯。

  孟离把他一切的心血努力都汇集在了这里,理论上来讲只要翻阅此册就可以得知其人最后发现的“真相”。但裴液看不懂。

  阵道没有捷径,孟离当时耗费了多少时间和心力,裴液这时就得全盘照做。他显然没有这个时间,所以这时还是只能重新回到对男子经历的整理上。

  所幸孟离并不只是读与算,在每一个有所得的阶段,他都会在寂静的深夜捧着那本古册来到对应的地方,用所学的生疏手段演算勘察。

  但每一次真正有所获,还是凭因在洞窟中新发现的只言片语。

  “崖中游身,两日见尾;冬至在丁,夏至在癸。”

  湖山之中,“癸”位正是山口所在,裴液立在夏至此夜,男子举着一柄晦暗的灯,跃上了山口之上的险崖。

  湖山的山口就像一个真正的门庭,门户抬头的匾位有多竖滑,这道崖就有多险枯无聊,没有人会来这种地方,师兄弟二人也从来没对这一眼能望到底的所在产生兴趣。

  如今浓重的夜色里,四周只有高林枭叫空寂的回响,孟离一铲一铲地挖着自己演算出的地方,去土解石,终于在将近两丈之深的地方,一铲撞出了一声清亮的金铁。

  孟离屏住呼吸燃灯下看一片带着弧度的青铜露了出来。

  古重的、诡秘的繁纹,透着幽古的气息.孟离在轻轻碰上它冰冷的躯体,疑心它其实比湖山剑门还要古老。

  孟离做了一切能做的勘察,而后掩盖了这里的痕迹。

  “冬不枯,夏不盈,湖为心,林为脉。”

  验证这条记录消耗了孟离更多的时间,弟子们常居之地,湖深十丈。他连续七个清晨潜入湖底,每次都把真气几乎消耗殆尽,终于在湖心正底刨出了一方圆盘形状的青铜之器。

  取不出,移不动,孟离用了许久勘测出了它的走向,正是通向树林,以树木之根为联通,而后接入山崖。

  在这一夜,孟离回到做好标记的山口崖上比对,裴液亦紧紧跟随——男子这些天的努力几乎把整个阵式摸出了框架,如果能够和崖上这最开始的发现对上,那么这阵的样貌就基本摆在了面前。

  但孟离拖着疲累的身躯攀上高崖,刨开浮土碎石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那巨大的青铜不见了。

  当日仅刨出一角就令孟离稳稳站住,若它是一截柱体,那依弧度来看几乎宽有小半个山崖,它是坚实地埋在崖中,坚土巨石几乎把它铸在那里。

  也正因如此孟离甚至无法掘出它的全貌.如今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孟离跳下去,安静地看着底部留下的巨大孔洞,一句话说不出来。

  “有蓄无出,千年无声,世上没有这样的阵法,也找不到旧有的记载,铜刻上有三个古字,想必是其名号,那就叫【埋星冢】吧。至于上面所说的东西,我便称它为‘星虫’。”

  一页页的演算、一本本的翻阅中,在时间的流逝中,孟离最终还是以这些只言片语为骨,拼凑了出这座湖山令人毛骨悚然的全貌。

  星虫抱冢。

  奇宏诡美的阵道设计,大殿之后,谁也无法踏足的高崖山巅,就是那座冢殿,但守卫它的并不是湖山剑门,而是这座与天地相合的环阵。

  青铜蟒躯,埋于山崖,它环抱着【埋星冢】,就像蛇环绕着一枚果,以人之真气为引,接引漫天星光为血,残字中说它“崖中游身”,因为它就是这样一座.活着的古阵。

  湖山门人,只是维护它运行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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