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339节
“我不向任何东西妥协。”他随意道。
瞿周辅离开了,男子独自盘坐在场中,一页页仔细翻读着这本剑册。当独剩一人时,男子的懒散洗去很多,一种明利的锋锐透了出来,他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手中之物上,另一只手不停摩挲着剑柄。
时间流去,渐渐暮色已至,男子揉着眉头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剑,他缓缓拉开架势——在那无数个擅长的领域上,他从来不曾这样认真。
静立良久,一剑刺出,手臂却先一偏斜,真气乱走。
男子轻吸口气,凝眉重新调整着身体,静立半刻,再次出剑,真气在手腕凌乱炸开。
这样的场景连续了二十九次。
剑场已完全进入深夜,湖山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在冷月和白雪的照映之中,男子再一次被自己的真气炸得一个踉跄。
他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深吸口气要再次调整,一股烦躁却再也压抑不住,寂静无人的剑场上,他猛地一甩臂,把剑砸在了地上。
一连串的“叮啷”声中,男子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盯着幽深的高天望了很久。
——
中间的时间流转了很久,剑场之上,男子身影出现的频次是别人的数倍,裴液来到下一个节点时,像是已过了几年。
这次是在一座陌生的院子中,裴液在杨颜孟离的视野中,从没有见过这处院落。
瞿周辅已是个冠者的样子,稚气脱去不少,眉眼间已有老时的那种沉静,正持刀在院中习练。
男子如今大约二十二三,捧着一本剑册靠在椅子上,不时抬眸看一眼师弟的动作。
“你前两天在州城又出什么名了?”瞿周辅道,“昨天刺史家的小姐跑到山门口来找人。”
“几个半吊子写字吹嘘,我写了幅,他们就把那劳什子名号给我了。”
“.你现在字弄一幅是不是卖很贵?”
“有病。”
“不是要你卖。”瞿周辅饶有兴致道,“咱们之前不是商量弄一对好刀剑传下去吗,你字既然有水平,就往上面分别铭几个,往后打出名气来,一看就知道是咱们湖山剑门。”
“.”男子放下书册,眼睛动了动,“这倒可以.”
瞿周辅来劲儿了:“那等我想好了,你来刻。”
男子轻笑:“你别丢人了。”
“你刻当然得我想,不然这刀剑我参与在哪?”
“到时候你扶着。”
“.”
这时男子一皱眉,盯住了他的动作:“第三篇的要诀是‘深’,不是更用力地吸气你要努力去看更本质上的东西。”
瞿周辅收起刀来抹了把汗,摇摇头:“看不见,悟不透.这应该就是我的极限了。”
男子眉头轻皱了下,像是不太爱听这话:“你才刚二十。”
瞿周辅笑:“说了多少遍,这两门刀剑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你从学会第一式以来,都九年了,不是还依然进不去第二式?”
男子闻言却忽地微笑了一下。
“我昨天用出来了一次。”他轻声道。
“.什么?”瞿周辅怔住。
“可能天赋就是刚好卡在这里吧。”男子并不掩饰自己的愉悦,“靠时间堆一堆,刚好能够到。”
“.”
“听说过几天云琅山有人到天山脚下讲剑,我要去听一听,若是有用,我应当就可以彻底学会了。”男子含笑道,“顺便取委托的那对刀剑.怎么了,脸色挺难看?”
“.没。”瞿周辅勉强笑了下,“师兄你真的学会了.那还要做掌门吗?”
“自然,我说过要变吗?”男子翻动剑册的手停了一下,轻声道,“自从师父告诉我必要刀剑进二之后.我为之努力了十一年。”
然后他笑了一下:“记得很早之前我和你说过一句话吗——我不向任何东西妥协。”
“.”
“行了,回去吧,我明天就出发。”清傲的男子没太在意师弟的异样,向来别人说没事他就不会多问,那是养在骨子里的骄傲。
裴液看着男子消失在山口的漆黑中,他把时间往后拖拽了十三天,这道身影才再一次回到视野中。
他负着一个长长的囊袋,身上的轻快很细微,但还是肉眼可见,裴液看见这道身影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达成了此行的目的。
他没有太多耐心欣赏他的愉悦,再次将时间向后拉了一小节。
两柄刀剑摔落在桌上,三个人立在其中,高旷的大殿还是显得漆黑而寂冷。
男子神情冰冷的质问回荡在这片空间:“我用了十年来达到你的要求,你告诉我,你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
“周辅有这个资格。”
“别他妈装傻,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老人平静地看着他,神情一如三十年后的瞿周辅。
“.”
“没有理由。”老人重复一次,“十年来,我说过一千次,你不是合适的人选。”
裴液知道他是。
坚韧、冷静、明智、才华横溢.虽然骄傲,但骄傲本身不是缺陷,它只是掌门带给一个门派的气质。
可惜湖山剑门选的,从来不是更优秀的那个。
殿中只有男子清晰的呼吸,瞿周辅低着头一言不发,裴液来到桌前,那柄漆黑硬朗的刀他很熟悉,只是现在样子要新得多。
“我会找到是怎么回事。”男子冰冷的话语响在身后,裴液将手伸进囊袋,掏出了一张铸笺。
夺魁的那几天赵章跟他讲述过,有名姓的刀剑铸师常常会给客人这样的回执,有铸造的地点时节、用材用料、工序铸法.最后,还会有剑铭书者的名字。
“刀剑成对,各铸两句,曰:明刃洗血,剑夺梅姿;埋雪三年,刀魂不失。”
“书家,瞿烛。”
第341章 他人衣(上)
裴液认真写完最后一笔,把信交由【流风】寄走,才重新拿起照幽,再次进入了那几十年前的高寒之境。
——
事情发生的三天之后。
那座陌生的院落中,瞿烛一个人坐下星点疏冷的夜下,眼睛在漆黑里泛着微弱的亮光。
瞿周辅轻轻推门而入,端来了一粒烛火,瞿烛没有回头,依然靠在椅背上,双眼映照着夜幕。
“师兄.”瞿周辅轻叫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他端着火盏,来到男子身边轻轻坐下:“师父也是为了你好.他和我说,湖山剑门千百年就是这样过来的,不需要什么振兴,你也不用把这担子压在自己身上你天赋这样好,无论从阵从器从刀,都足以立到西陇最顶端的那一层。”
瞿烛一言不发。
“师父说,我心思踏实,眼界没那么高。”安静的小院中,师弟沉默一会儿,低头轻声道,“做个守业之人挺合适的。”
“我觉得师父说的也对。我不爱出远门,平日想玩了也不过去飏州城一趟就很满足.不像你,天南海北的,听说有讲剑就径往天山脚下去听,得知有感兴趣的唱卖就提腿前往南边好像整个西陇道在你眼里不过一座小城。”瞿周辅继续道,“这样放你径去做你的前程,反正也不影响什么不是吗?你还是想出去就出去,想回来就回来,以后湖山剑门有什么要帮忙了,我就给伱写信到时候你一定也是西陇有名有姓的大宗师了”
瞿周辅看着依然不说话的男子,有些犹豫道:“而且你想让湖山剑门怎么样,也依然可以告诉我啊,咱们还是可以商量着来。”
瞿烛终于瞥了他一眼:“你要做个傀儡掌门么?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那倒不行。”瞿周辅闷声道,“师父说,历代祖训——湖山剑门,不出湖山。”
“呵。”
“这是祖训啊我觉得你也别怪师父了。”瞿周辅道,“他要遵守祖训,又要考虑你的前途.只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瞿烛还是没有说话,再次陷入了安静之中。
许久,他轻声道:“不是的,周辅,我了解他。”
瞿周辅看着他,男子冷峻的脸转过来,目光像剑一样锐利:“湖山剑门,一定藏着一些只有掌门才能知道的东西。”
“.”
————
接下来,裴液看着发生在孟离身上的事情同样发生在这里。
一個简单的、一眼望穿的小门派背后忽然蒙上一个巨大的影翳,自视为门派砥柱的骄傲天才,绝不会坐视不理,转身逃离。
只是瞿烛的路比孟离要艰难得多,没有一个忽然发现的洞窟来指引他,而要在一个生长二十余年的地方找到什么隐藏的秘密立于山谷的最高端向下遥望时,只会觉得实在无从下手。
瞿烛就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摸行,一寸寸丈量过湖山的土地,一册册翻阅过书阁的藏书他曾经和一招剑式磕了九年,没有任何人可以怀疑他的决心。
终于在一个深夜,藏书阁的孤烛前走来了一道苍老的脚步。
瞿烛抬起头来,老人正有些疲惫地看着他。
“.你最近连刀也不练了。”老人轻声道。
“我随时可以练。”瞿烛收回目光,继续翻阅手上的书籍。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老人轻叹一声,“湖山剑门已经存在了这么久,有它自己生存下去的方式.让它保有它的秘密,你和周辅也过好你们自己的一生,不好吗?”
瞿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确实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东西。”他的面色很冷,从那夜开始,升起的愤怒一直不曾消下去,“在这阁里,竟然有汉魏传下来的孤书.一个门派存在了如此古老的时间,怎么会窝囊在这样一个小地方?”
“.任何东西都有盛有衰。”
“哦?那盛在什么时候?”
“.”
“西陇道往前八百年的江湖志上,找不到‘湖山剑门’的痕迹!”
“.”老人长叹口气,“我们是隐宗——”
“你晋升不了玄门,对吗?”
“.”
瞿烛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不到六十,体枯命衰,摇摇欲坠.你三十年前迈入八生,何以还在玄门之前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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