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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359节

  席天机知道自己只有一剑的机会。

  几乎无法反应的速度,十多年的剑道修行于此凝铸为一剑,当雾气骤然波荡开来时,角落里的少女和男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而席天机耀目的一剑已经逼临少年的咽喉。

  比起传闻中得列凫榜的江以通,这位朝夕相处的师兄才真正强大得令他们感同身受,每一次切磋,那深不见底的剑道底蕴都令人无奈苦笑。

  而他们从未见过他如此倾尽全力的出手。

  煊赫的真气在身周环如飘带,而席天机甚至比他的真气更快,一剑破出云流,崖坪上响起一声透亮的唳叫。

  《元武崖剑》·【鹤挂天】

  这一剑快得令人发指,又强得令人发指,整个崖坪的雾气朝着少年卷动成一枚巨大的尖锥,两人都看不出这一剑怎么用六生的力量和速度避开。

  六和七之间,由来是一道沟壑。

  猝然而至的生死调转眼见就要功成,僵立的少年这时应当要反应过来了,但当然已经避之不及——只要江以通能够滞留琉璃一霎,这一剑就会先刺碎他的咽喉。

  但少年竟然连避都没有避。

  安稳静立地直面这场云爆,他当然跟不上这样的速度,也接不住这样的力量,当在这样的距离面对这样一位七生的全力爆发,六生本来就没有什么机会。

  下一刻云雾伴着长剑,气如蛟龙地撞了上来,刚刚反应过来的三人无不心肺收紧只有席天机心绪下沉地看到,那双黑瞳灵动得不似真实,在他起剑的一瞬间就已随之转动。

  静立的少年近乎反射般架起了一剑。

  《黄翡翠》·【不动危风】。

  在这样猝不及防的刺杀中,只有它能够来得及架起。

  而下一刻这轻巧的架剑就被撞碎一切【鹤挂天】狂风卷叶般荡开于是裴液的身体也就随之荡开了。

  仿佛化作一枚柔叶、一片轻绡,抑或甚至就是雾中一缕,当罡强的风撞来时,它就随之飘摇溯流,一瞬间到了边际乃至背后。

  这样瞻前忽后的飘逸一剑,名曰【脱壳】。

  黄雀玉蝉,皆是御风之灵,疾掠飘摇之变,从始至终糅合在两篇剑术之中,剑者须得领悟到这道极意无论多刚强的攻剑,都刺不中随刃逸散的轻风。

  这是登上《飞羽仙》的第二个台阶,由【不动危风】和【脱壳】铸成,藏身守命,游折之极:【飘回风】。

  这当然是剑技博弈上的绝对胜利,少年甚至没有怎么动用真气,而在谁也看不见的神妙中,他已倾身在席天机背后,只有脚尖点地。

  一招已过。

  然而,预料中的琉璃穿喉竟然没有到来。

  那柄神剑依然牢牢地定固在江以通胸口,似乎男子完全扼制住了它,但只有江以通自己知道.它从来就没有得到任何调动。

  崖坪之上,额发飞扬下,裴液全神肃然,任由席天机再度转身爆发,裴液长剑一横,冰天冷夜降临了这片孤崖。

  借着这一剑,少年在席天机左腰留下了一条血液飞溅的贯通,而后这场斗剑就进入了激烈险极的搏死。

  剑光纷如雪影,缭乱撞击的真气将整个崖坪的云雾荡空,谁也不知道少年是怎么在七生如此近距离的搏杀中活下来,那趋避的身形和灵折的剑光看得久了,甚至透出一份从容。

  数剑之后战斗进入换血的阶段,而在踏入这个局面的第一刻,少年就骤然爆发出魔鬼般的杀伤,两招换剑,他就以脸颊上的一道血痕换得了一剑贯通席天机的肩窝。

  局势是在不可逆转地此消彼长,任谁都看得出席天机全神投入的危险眼神,他所出的每一剑也都绝对拼尽全力,但在少年层出不穷的灵剑之下,他一次次在不可置信的地方折剑饮恨当第三道贯通伤出现在男子胸口的时候,相持彻底崩溃了。

  强弱之差被一剑剑地拉大,仅仅五息之后,席天机已在狼狈支绌之境,少年一剑敲掉了他长剑,剑尖灵蛇般进逼,其人只能后仰倾倒。裴液上前一步,迫他躺倒在地,把剑尖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席天机急促地喘气死死盯着他,裴液低头,轻轻松开手,把手中剑柄露给他看。

  席天机早已看出这就是崆峒的制式长剑,但此时在少年的强调中他才微怔地认出,这正是那柄他拿给张景弼的剑。

  如果打开剑柄,在下面那看不见的剑条上,会有一个镌刻稚拙的小小“枫”字。

  裴液面无表情地重新握住剑柄:“剑练成这样,已算得上对不起崆峒了。”

  席天机冷酷的面庞上第一次露出近乎屈辱的神色,琉璃在这时一掠而来——江以通用生命铸就的牢笼没能拦住它任何一霎,它一剑贯入了席天机丹田,在男子狰狞痛苦的表情中,经脉树片片破碎,真气炸裂逸散。

  裴液没再管他,提剑转头朝石牢走去,张景弼已是面白唇紫,此时用力抬起头颤抖地看着他。

  “别怕。”裴液低声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解开他身上扼制真气的法器锁,而后缓缓把真气充溢地送入他的体内,看着这张脸一点点恢复了些血色之后,才握住他胸前铁钎,一把掣了出来。

  少年失力地跌在他身上,裴液先将他安置好,才转身往角落两人那里走去。

  裴液先按上孔兰庭肩膀查探,发现他们只是体内真气绞乱,裴液送入真气帮他疏通开来,男孩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仰着头挤出哑声:“裴液哥哥.”

  “嗯,没事了。”裴液握了握他冰凉的手,转过头搭上管千颜的肩膀。有了孔兰庭的经验,少女的气脉在两息内就被疏通开来,其人抬起头来,眼眶竟是红的,泪水在周围湿了一大片。

  裴液怔了下,在身上前后摸了摸,掏出片没太沾血的布片递给了她。

第360章 剑流

  裴液把所剩无几的伤药分与几人,管千颜和孔兰庭却没有要,俱都分给了张景弼。

  在两人真气的灌注下,这位少年已能勉强站立起来。

  “裴少侠,你的伤怎么样?”管千颜哑着嗓子望向他的血衣,“.要帮忙吗?”

  “不妨事。”

  裴液早查视过自身,小伤确实不计其数,来之前背上有两道不浅的刀伤,此时也俱已咬合。最重的还是刚刚搏斗过程中换出去的伤势,胁下一道几乎见骨,锐利的真气送了进去,而后左大臂上被一剑贯通,也有些鲜血淋漓。

  但于这样极险的战斗而言,已经是再普通不过的程度了。

  “.”管千颜之从一开始对这位少年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但以前是觉得木讷,如今却是冰冷。

  裴液确实没看少女,他用一道布条缠了缠左臂,就提剑重新朝重伤的席天机走去。

  在赢下这一场之后,裴液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剑术的蜕变。

  自小在老人身边熏陶浸染,继而接受云琅传人倾囊相授的点拨,然后就是两个月来一刻不停的学剑、练剑.以及生死苦战。

  每一场战斗,都用死亡逼迫他必须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极限,而他也确实活了下来,得以咀嚼生死剑斗后留下来的宝藏。

  每一次出剑,他都在肉眼可见地变得比上一次更好。一个无形的门槛已被他隐隐约约地摸到。

  如今【鹑首】在身,他终于不再是依靠某种特异的偶然,而就是靠着剑技本身正面胜过了这场以六对七的决斗,纵然每一招都险在毫发。

  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不用琉璃,而就用手中这柄来自季枫的佩剑切断面前之人的咽喉.没有什么意义,但裴液久违地感到了一丝畅快。

  这是他在告别女子离开彩雾峰时,忽然发现自己想做的一件事。

  这当然不是他这些天来的状态,他一直全神贯注地追索着那袭黑袍,而在弄清这件事后,他甚至有个很可能一劳永逸的办法——把自己隐蔽地藏起来,仅仅放出黑猫。

  看他们取走张景弼的剑魂,监视他们在这面崖坪上的整个流程,然后等他们离开时缀在后面.一定可以揭开一大片迷雾,甚至就此找出瞿烛的所在。

  但男子自语般的笔墨忽然从心中流了出来——“我不是他的师父,也不是他的亲长,这样傲慢地直接把人家当做诱饵或工具不是侠义之行。”

  不是侠义之行。

  裴液已经好些天没有这种“动心”之感了——和最为钦慕的女子同行相处、抱着深妙罕见的剑经阅读习练.心绪都是一动不动地沉在谷底。

  如今却有某种模糊的鲜活破出来一缕,令他忽然重新感到了“兴趣”,这是女子问他“你想学什么剑”都没有带来的感觉。

  在过去十七年的生命里,那位老人当然从没跟他说什么是“侠义”,但这时裴液想起了老人的另一句话。

  “裴液,你爱剑,只有一分是爱它本身。剩下九分,是爱剑在你的手中。”

  裴液仿佛久违地喘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神之中,诏图的压迫仿佛真的轻了些。

  他仍然面无表情地走到倒地的男子面前,没有真气止血,其人身下已成血潭,蓬散的额发下脸色苍白如纸。

  他也许尝试过自杀了,但黑猫一直留在这里。

  裴液蹲下来,从他腰间取出那枚夺魂珠:“你们拿了张景弼的剑术,要在这里做什么?”

  席天机僵直地看着他,忽然嘶哑道:“你不杀我.我告诉你开启此阵的办法。”

  “你怕死?”

  席天机只用一双血目盯着他。

  裴液看着这双眼睛:“我拒绝。”

  他提剑压上他的脖子,正要横拉却忽然一顿,安静了片刻。他起身转过头,看着身后那個面色苍白的少年,把剑递了出去。

  张景弼怔了一会儿,颤抖着挪动了步子。

  裴液收起琉璃,转头去看地上那尚缺一角的繁复阵式。

  流莹已经铺满了整个崖坪,这是一个形如弯月的巨大图案,只是两个钩尖几乎对在了一起,包成了一个圆形。圆形之中,是近两百个环绕排列的剑纹。

  而星液就是在这两个钩尖处流止,它们毕竟没有完全接合,而是如钳子般将一个空置的小圆夹在了中间,就是这个圆的内部没有勾勒相接,致使星液停止在了圆外。

  裴液对阵道的认识仅限于在【照幽】中和瞿烛一同翻看那些阵书,如今这个阵式于他完全陌生。

  他一笔一划地看着它们的走向,但连门都没入的阵道知识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种分析。

  “这个阵我好像见过。”少女犹豫的哑声在一旁响了起来。

  裴液一怔回头:“管姑娘认得?”

  “好像.”管千颜苦恼地摸了摸头,转眸道,“兰庭!伱来看看。”

  孔兰庭走过来,也定了一会儿,有些犹豫道:“.这个是不是有些像剑腹山里的那个图案?”

  管千颜眼睛猛地一亮:“对对对,【唤剑章】!”

  转向少年道:“裴少侠,这是我们崆峒独有的所谓‘万剑合一’的阵术——崆峒的每一柄剑在铸造时都铭入了同样的阵纹,而后通过此阵,可以一呼百应,达到万剑谐振,鸣声如一的效果。”

  裴液眉头蹙起:“每一柄剑都是法器?”

  “那倒不是。”管千颜连忙摇头,“单一柄剑没有任何神妙,也便宜得很,只有【唤剑章】启用时才有反应但其实【唤剑章】本身也没什么用”

  少女犹豫小声道:“也就是能让大家的剑仿佛连起来般振鸣几下,一次‘有呼有应’之后,也就没什么了,动也动不起来.我娘说,这个就是用来警迅。”

  “那我们眼下的这个阵式,能令整个崆峒的剑振鸣?”

  “不不不——【唤剑章】只有剑腹山里那个才有用,因为它必须要很大很大,才能囊括崆峒山。”少女张眸看着他,“裴少侠,像这个只能影响到周围很小一部分地方而已。”

  但这句话落定,管千颜自己却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怔在了原地。

  “这个要怎么用?”裴液蹲下来,“你们能把它补齐吗?”

  “.它好像已经完整了。”管千颜蹙眉看着,伸手一指那个空置的小圆,“外面的阵式就好像就是用来‘唤’的,而中间那个空着的小圆,绘制的就是崆峒剑的阵纹。”

  裴液明白了。

  大环为传发,小环为指向,那么这样一个阵术绘在这里,能有什么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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