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377节
当先仗剑纵身,衣端止紧随其后,一跃远远掠过了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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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液一瞬间恍如隔世。
他立于石阶之上,而四面唯有云海。
这不是人间,这是高天仙阙。
往任何一面去看都如同身在画中,但裴液记得自己身负的重任,抬头拾阶往上登去。
淡云缭绕周身,不多几步,已身在顶端。
一瞬间视界开阔,整个人被占据眼前的奇宏之景定住。
一面巨大的圆壁从云海之中探出,如同月出云中,笔直地矗立着,径长二十余丈,人立在下面,就如同铜镜前的蚂蚁。
从右至左,这面铜镜上密密麻麻地书写着高简的文字,其独特的清晰气质令裴液一眼就辨认出来。
并未来得及识读其内容,当它映入眼帘的第一刻,裴液整副心神就被全然牵吊起来。
仿佛在地底幽窄之中阴生数十载之后,一朝而出,骤然得见高天远峰.这面书壁就有如此直抵心神的“朝闻道”之感。
而在其下,将它的底部和裴液所立之处联通的,是一面平雕而出的宽阔剑台。
剑台尽头,圆壁之下,一袭白衣安静地横剑而立,衣袂飘带在风中缓缓飘舞。
这方石与云组成的仙境仿佛一瞬间被点上了灵魂,剑台之上,圆壁之前,裴液几乎感动地再次见到了这令人神仰的风姿,清远高渺,正如永居云上的天人。
“.明姑娘。”与在衣丹君心境不同,裴液知道这里不会有欺骗和隐瞒,“你还好吗?”
女子淡眸望来,微一点头:“下一次剑决将在白日入云后开始,届时无论胜负,‘冰雪身’都难免重创,伱既来斩心,不必在此逗留了。”
裴液怔了一下:“.我还未见敌人,明姑娘。”
明绮天抬剑一指:“‘乱心’就在云下。”
裴液回头,这才发现自己所立之阶不唯能够向上,向下亦没入云海。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片云海之上的境界或许已是最后的净地,云下的世界不知已如何混乱一念及此,沉重再次压覆住少年的内心,他抿唇按了下腰间,【山羽】正挂在那里。
裴液抱拳躬身,按剑转身而下。
他不知下面是怎样的风暴和危险,只知道既入此心,就一定要消去尘乱,帮女子重塑心境。
这是唯一的方法。
石阶修长。
云海的厚度有些超乎少年的想象,他在云中向下行了许久,当云雾真正淡去时,眼前的景象再次令他怔在了原地。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一直是在一座峰上。
刚刚的仙境是此峰的上上之上,那圆壁似乎是半座峰尖切雕而出如今这里,才是此峰可以居住的最高之地。
只是与预先的想象全然不同,不是崩溃倾塌的世界,也没有惨烈至极的厮杀,在衣丹君心境中的经验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场——他甚至没有看到两种力量的对抗。
只有纯然的美和安宁,美石翠林之间小径通幽,清浅的水潭空澄如镜,抬起头来,碧空如洗,淡云如抹。
薪苍的四季也如大块涂染的画,但那是泥沙俱下,须得遥远去看,这里却是孤高清美,宛如真正的仙境。
一方铭字高石远远伫立,裴液看去,是曰:【神人峰】。
在这三字入目的时候,裴液正踏下最后一级石阶,一种遥远的清冷顿时包围了他。
他凝咽伫立片刻,微微握紧了手中剑柄,然而这里宁静得如在世外,他举目望去,没有一个人影。
整片峰顶诸多树木错落有致,并不密集,北面,水潭将秋色和天空一同倒映进去,淡雾环绕周边,自己身处东面,背倚着巨大入云的石壁,西面则是上山之径,而在南面裴液目光一顿,一方简单的檐角正从枝叶间隐约透了出来。
他立刻按剑而去。
沿径向幽,视野渐渐被林荫芳树规束起来,峰外云雾再不可见,辽远也化为静谧。
那房屋已隐约在前方,裴液步于林下,越发警惕按剑。忽然他锋冷的气质从一颗异树旁贴过,乍然惊起了一段急促的短鸣。裴液猛地转头,杀气瞬间锁定了枝上一只云白圆滚的小雀。
被这杀气一激,小雀更加激烈地扑棱着翅膀,短喙朝天尖细地乱叫,只是这声音又幼又弱,而它手忙脚乱地扑棱了半天,也没能飞起来,反而脚一滑从枝上落了下去。
“你吓到它了。”清凉如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裴液这次是真的骤然抽剑回头.却再次怔在了原地。
少女目光淡然地看着他,白衣像是云朵织成。翻开的古册把在手上,头发简单的挽在脑后,青丝修衬的,是一张令人神痴的面容。
平心而论,裴液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少女,宛如仙境中走出真正的仙子.直到大脑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这就是和他同龄的明绮天。
少女走到树下,将地上圆滚的小白雀捧起,重新放回到树上。一接触到少女的手掌,这只小生灵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这只尤其好吃贪睡。”少女道,“林子里不缺吃食,它到现在都不太会飞。”
裴液怔然相望,女子.少女的声音还未全然如后来般清淡如水,或者,至少是泠泠的山溪
“来坐坐吧。”少女肩背修挺地望着他,眸子清透又干净。
“.好。”
少女便向前面引路,又低头翻起手中的古册,裴液下意识偏头去看,几息后才猛地意识到这在女子身边养出的习惯不大礼貌。
少女看他一眼,夹住手指把封面翻给他:“《洗日阁谈剑》,你读过吗?”
“.没,没有,明姑——”裴液闭住了嘴巴。
少女殊不在意地点点头,挪回目光:“这本书字词明朗,义理端正,不费什么心力,适合闲暇时翻一翻。”
“.”
两三句交谈间,两人已立在一座小院之前。
若说简陋如茅屋倒谈不上,但确实是极简单干净的一间院子,用料虽然不粗糙,但几乎没有什么修饰。
门上也没有兽首和锁环,少女推开门,院中一样干净。
越过院子推门入户,同样是一座简单的明堂。
裴液迈入门中,又是一怔——只见整整一面侧壁,俱都悬挂着满满的单剑。
与博望赵刺史那样花式繁多、缀金镶玉的精致不同,这里是完全出自一人的手工,而且每一柄都只有剑应有的部分,有竹子、玉石,但更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木芯,还有很多柄金铁。
它们简单却不单调,每一柄都有着世所罕见的神韵,高妙、古拙、锋利、俏皮.只有清心至极之人,才能将心力和时光如此投放其上。
“前两年的时候很喜欢制剑,这个过程会令我感觉像是摸到了‘剑道’本身。”少女道,“你觉得哪一柄最好看?”
“.”裴液怔怔移目,“都最好看。”
少女露出个清浅的笑,有些高兴。
“请坐吧这里倒是也没有茶。”
然而裴液这时回过神来,有些不安地望着面前搁书倒水的少女,张了两下嘴还是没能开出口,手有些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但在这时少女主动说了出来:“我叫明云。”
裴液一怔:“哦那么‘绮天’是字了?”
“什么字?我尚未出山,还没有取字。”
“.”
少女看他:“你叫什么?”
裴液又怔住:“明姑娘你不认得我?”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少女抬了下清淡的眸子,微微偏头。
“那你.”裴液不知如何提这初见后的一切。
“因为我信任你啊。”少女安静的望着他,清透的眸子仿佛倒映着少年的内心。
裴液怔然。
——“她会信任你的。”
“我知道的。明心和姑射的剑决再没有结果,‘冰雪身’就要崩溃了。”少女将两杯清水摆在两人面前,看着侧壁挂满的木剑,“太阳要落回云下之前你杀掉我就好了。”
第389章 痴儿
“.”裴液一时感觉手中的剑柄有些烫手。
他怔然看着面前的少女,但她却仿佛只说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依然望着壁上诸剑:“你瞧那柄赭红的,猜不猜得出是什么所制?”
裴液抬目望去,那确是一柄奇异之剑。
“赭”,从大火,而不嚣烈浮燥,沉实坚质,犹如玉石。
这柄剑正是“赭”色之正与精,一望夺目却不突兀,深处似生有细若游丝的玄黑,更将纯红压了下去,亦使层次更深。
质韧如玉,沉敛耐看,形制特异,裴液辄一细看,就被吸住了目光。
“这是……”裴液微怔蹙眉,“一种玉吗?”
这显然不是金铁,但光润之感也不是木材,这材质确实令他颇感陌生。
“是竹子。”少女道。
裴液张了下眼眸,他确实没有想到竟有这种颜色的竹子,实在不像自然之物。
“是西南蜀地深处的一种竹材,据说只生长在一截百里江段的两岸。”明云道,“这竹子传说染古血而生,是这里杀气最纯然而又内敛的一柄剑了——我想你应当很喜欢它。”
少女清透的眸子望着他,裴液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颇令他心许的一柄剑,少女方才所言之“仿佛触到了‘剑道’本身”,此时令他有些感同身受。
“.真漂亮。”
明云微微一笑:“.嗯。你觉得它像你学过的哪一招剑?”
“【玉老】。”裴液脱口而出。
但这答案出口后他自己都怔住——【玉老】绝然不是一道深沉的杀剑。
明云却没什么异色,她把《洗日阁谈剑》放在膝上翻弄着:“能使给我看看吗?”
裴液握剑而起,【玉老】从掌中升起的一瞬间,一点豁然的明光就从心海绽了开来,他望着壁上竹剑,仿佛穿透了其深厚的表层,进入了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世界。
不是火烈也不是杀意,那是雾凄雨冷的幽渺江畔,铁甲染血的男人举剑投江,巫服女子泪眼凄然沉冷的碧血弥散在江水之中,冰冷的古鳞从视界中一闪而过。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这条大江一如既往地在薄雾中奔涌,岸边的妇人说笑着浣衣而归。
是为【玉老】。
一剑用罢,裴液望着这柄竹剑怔然失魂。少女两只手将《洗日阁》立在了膝上,眸光清亮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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