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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385节

  他立刻按剑而去。

  沿径向幽,视野渐渐被林荫芳树规束起来,峰外云雾再不可见,辽远也化为静谧。

  那房屋已隐约在前方,裴液步于林下,越发警惕按剑。忽然他锋冷的气质从一颗异树旁贴过,乍然惊起了一段急促的短鸣。裴液猛地转头,杀气瞬间锁定了枝上一只云白圆滚的小雀。

  被这杀气一激,小雀更加激烈地扑棱着翅膀,短喙朝天尖细地乱叫,只是这声音又幼又弱,而它手忙脚乱地扑棱了半天,也没能飞起来,反而脚一滑从枝上落了下去。

  “你吓到它了。”清凉如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裴液这次是真的骤然抽剑回头.却再次怔在了原地。

  少女目光淡然地看着他,白衣像是云朵织成。翻开的古册把在手上,头发简单的挽在脑后,青丝修衬的,是一张令人神痴的面容。

  平心而论,裴液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少女,宛如仙境中走出真正的仙子.直到大脑迟钝地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这就是和他同龄的明绮天。

  少女走到树下,将地上圆滚的小白雀捧起,重新放回到树上。一接触到少女的手掌,这只小生灵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这只尤其好吃贪睡。”少女道,“林子里不缺吃食,它到现在都不太会飞。”

  裴液怔然相望,女子.少女的声音还未全然如后来般清淡如水,或者,至少是泠泠的山溪

  “来坐坐吧。”少女肩背修挺地望着他,眸子清透又干净。

  “.好。”

  少女便向前面引路,又低头翻起手中的古册,裴液下意识偏头去看,几息后才猛地意识到这在女子身边养出的习惯不大礼貌。

  少女看他一眼,夹住手指把封面翻给他:“《洗日阁谈剑》,你读过吗?”

  “.没,没有,明姑——”裴液闭住了嘴巴。

  少女殊不在意地点点头,挪回目光:“这本书字词明朗,义理端正,不费什么心力,适合闲暇时翻一翻。”

  “.”

  两三句交谈间,两人已立在一座小院之前。

  若说简陋如茅屋倒谈不上,但确实是极简单干净的一间院子,用料虽然不粗糙,但几乎没有什么修饰。

  门上也没有兽首和锁环,少女推开门,院中一样干净。

  越过院子推门入户,同样是一座简单的明堂。

  裴液迈入门中,又是一怔——只见整整一面侧壁,俱都悬挂着满满的单剑。

  与博望赵刺史那样花式繁多、缀金镶玉的精致不同,这里是完全出自一人的手工,而且每一柄都只有剑应有的部分,有竹子、玉石,但更多的还是各种各样的木芯,还有很多柄金铁。

  它们简单却不单调,每一柄都有着世所罕见的神韵,高妙、古拙、锋利、俏皮.只有清心至极之人,才能将心力和时光如此投放其上。

  “前两年的时候很喜欢制剑,这个过程会令我感觉像是摸到了‘剑道’本身。”少女道,“你觉得哪一柄最好看?”

  “.”裴液怔怔移目,“都最好看。”

  少女露出个清浅的笑,有些高兴。

  “请坐吧这里倒是也没有茶。”

  然而裴液这时回过神来,有些不安地望着面前搁书倒水的少女,张了两下嘴还是没能开出口,手有些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但在这时少女主动说了出来:“我叫明云。”

  裴液一怔:“哦那么‘绮天’是字了?”

  “什么字?我尚未出山,还没有取字。”

  “.”

  少女看他:“你叫什么?”

  裴液又怔住:“明姑娘你不认得我?”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少女抬了下清淡的眸子,微微偏头。

  “那你.”裴液不知如何提这初见后的一切。

  “因为我信任你啊。”少女安静的望着他,清透的眸子仿佛倒映着少年的内心。

  裴液怔然。

  ——“她会信任你的。”

  “我知道的。明心和姑射的剑决再没有结果,‘冰雪身’就要崩溃了。”少女将两杯清水摆在两人面前,看着侧壁挂满的木剑,“太阳要落回云下之前你杀掉我就好了。”

第389章 痴儿

  “.”裴液一时感觉手中的剑柄有些烫手。

  他怔然看着面前的少女,但她却仿佛只说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依然望着壁上诸剑:“你瞧那柄赭红的,猜不猜得出是什么所制?”

  裴液抬目望去,那确是一柄奇异之剑。

  “赭”,从大火,而不嚣烈浮燥,沉实坚质,犹如玉石。

  这柄剑正是“赭”色之正与精,一望夺目却不突兀,深处似生有细若游丝的玄黑,更将纯红压了下去,亦使层次更深。

  质韧如玉,沉敛耐看,形制特异,裴液辄一细看,就被吸住了目光。

  “这是……”裴液微怔蹙眉,“一种玉吗?”

  这显然不是金铁,但光润之感也不是木材,这材质确实令他颇感陌生。

  “是竹子。”少女道。

  裴液张了下眼眸,他确实没有想到竟有这种颜色的竹子,实在不像自然之物。

  “是西南蜀地深处的一种竹材,据说只生长在一截百里江段的两岸。”明云道,“这竹子传说染古血而生,是这里杀气最纯然而又内敛的一柄剑了——我想你应当很喜欢它。”

  少女清透的眸子望着他,裴液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颇令他心许的一柄剑,少女方才所言之“仿佛触到了‘剑道’本身”,此时令他有些感同身受。

  “.真漂亮。”

  明云微微一笑:“.嗯。你觉得它像你学过的哪一招剑?”

  “【玉老】。”裴液脱口而出。

  但这答案出口后他自己都怔住——【玉老】绝然不是一道深沉的杀剑。

  明云却没什么异色,她把《洗日阁谈剑》放在膝上翻弄着:“能使给我看看吗?”

  裴液握剑而起,【玉老】从掌中升起的一瞬间,一点豁然的明光就从心海绽了开来,他望着壁上竹剑,仿佛穿透了其深厚的表层,进入了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世界。

  不是火烈也不是杀意,那是雾凄雨冷的幽渺江畔,铁甲染血的男人举剑投江,巫服女子泪眼凄然沉冷的碧血弥散在江水之中,冰冷的古鳞从视界中一闪而过。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这条大江一如既往地在薄雾中奔涌,岸边的妇人说笑着浣衣而归。

  是为【玉老】。

  一剑用罢,裴液望着这柄竹剑怔然失魂。少女两只手将《洗日阁》立在了膝上,眸光清亮地看着他。

  裴液回过神来,转头:“.怎么了明姑娘抱歉,我剑用的不大好”

  明云摇摇头,抿出个微笑:“你用的很好啊.我制剑时,就是这样想的。”

  “我那时还想可能永远不会有人体察出这种深微的意境。”少女有些愉悦地望着他,又移眸道,“那,这柄呢?”

  裴液怔然望着她,少女确实与自己认识的明绮天不同,她固然也有那种明透的淡然,但绝非是永远平和地面对一切。

  无论偶尔的偏头,还是清亮的眸子、拨弄书页的手指,每一样微小的细节都显露出她现下的欣然。

  她确实很喜欢剑,也确实喜欢和他聊天。

  裴液忽然有些不敢看这张明美的面容,依着她的目光转到墙上:“.这柄,像是.”

  明云安静地望着他。

  “.‘酒’?”

  “嗯!”

  明云轻轻合掌夹书:“因为我没饮过酒其实也没怎么见过,这是只从诗文中得来的神韵。所以,我想这柄多半是离意偏题、自以为是了”

  “没有,做得很好!”裴液望着这柄萧拓之剑,“若让我用剑讲一讲酒,我一定讲不出来.不对,就算让我用嘴讲,我也讲不明白。”

  明云莞尔:“嗯你常饮酒吗?”

  “.前两年用作辅药的时候常常喝。”裴液抬眸想了下,勉强一笑,“这么说我其实也不算喝过了,把酒当作服药之水酒神想必不乐意见。”

  明云轻轻摇头:“‘百年过眼皆死梦,唯此颠极始觉生’,酒岂只有逍遥和豪气,病酒方见性命之烈,在剑中也是很高的取意。”

  病榻枯躯,冷酒引燃.确实有些【玉老】后接的【拔日照羽】之感。

  而奉怀的那个雨夜也一下涌入心海,当日他饮酒服药后提剑反身不也正是酒意?

  裴液怔然心服:“明姑娘你见地真高.”

  “是你当局者迷,行而不见而已。”少女清声道。

  裴液摇摇头:“我见了也讲不出来,明姑娘伱读的书真多.开头那句‘梦、生’什么的,不知是哪位老前辈所作,讲得真好。”

  “哦,那是我随口诌出来的。”明云清透的眸子望了他一眼,手指拨弄着书页,声如清水,“总之意思如此.反正你也识辨不出。”

  “.”

  “.”

  “要不,看看那柄剑呢?”明云轻轻摇晃着小腿,将目光再次挪到了剑壁上。

  即便在这种境地里,裴液都有些气笑,愤愤深吸口气就要辩驳.但下一刻少女轻荡的小腿映入视野,少年笑容怔怔消去,嗓子再度有些发紧。

  这种讨论又持续了七八柄剑,少女对“剑”的敏感足以令任何人惊为天人,每一柄都是一个精妙的话题。

  而眼见整面剑壁还没过去十分之一,明云停下话头饮了口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嗯你想不想玩個游戏?”

  这个动作令裴液心肺再度一窒:“.什么?”

  “我来指壁上的剑,你就以第一眼看到的感觉来出剑。”明云道,“然后我们来看和我制剑时的感受是否一致。”

  “.”

  “.当然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也没有和别人玩过,”明云手指捋翻了一下书页,“你要是觉得无聊”

  “好。”裴液回过神来,“好玩.这样过得快很多。”

  “嗯。那你想要什么彩头吗?”明云清淡的目光看着他,“我听说做游戏要有些输赢的赌注才好玩。”

  “.不用,明姑娘。”裴液喉咙动了下,“不用。咱们不言不语,想法若能不约而同本来就是一件很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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