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42节
没什么好看的,继续去不是神主指示的地方吧。
轻轻拨碎拦在身前的木枝编成的方形,他踏进了院子。
面前一个影子对着他吼叫着听不懂的声音,他烦躁地伸手一挥,把它变成了贴在墙上的一摊东西。
但马上又有一个小小的身形冲过来尖叫,他又一挥手,从视野中抹去了它。
这时从屋中冲出来一个纤细些的身影,一出门就立在原地不动了,他有些满意这份安静,继续往前走去,但很快那个身影爆发出更为凄厉的声音,于是他恼怒地取了手边一样东西砸了过去,这下终于安静了。
他满意了,浑噩地往前走,要过去……要去不是神主……要去什么地方来着?
那条线牵引着他。
对了,是要去这里。
他便要转身往回走。
一道声音响起:“祝高阳,看看你做了什么?”
这道声音仿佛洪钟大罄,祝高阳竟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一个激灵,真实的画面映入意识,他茫然地扫视眼前,方才的记忆冲进了脑海。
眼前是一幅地狱般的图景,一个巨大的磨盘砸在门口,将整间屋子撞成垮塌的废墟,磨盘下还有血在缓缓流出。
旁边的墙上,血肉厚涂,隐约可见是一个人形。而脚边的地上,是被撕碎的小小断肢。
祝高阳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利爪,只觉一切恍如梦中。
“你希望这一幕发生吗?”一个温和的声音道。
这声音颇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祝高阳茫然回头:“什么?”
一切画面消退。
自己仍然站在柴门外,柴门里的男人瘫倒在地,惊恐地摆手,一边向后爬一边叫喊,让他的妻儿不要出来。
黑衫人的手摸在自己身上。
祝高阳低头看去。
其人年在五六十,身高与一天前的自己相仿。身形则偏瘦,显得古朴缥缈,同时腰背挺直如松,风骨赫然。
这张脸眼明鼻挺,眉毛如剑,可以想见其皱眉时的严谨肃然,亦可看出它教导晚辈时的深静温和。
他当然是深不可测的,但并不给祝高阳危险的感觉,甚至带有一种学究的气质——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本封面破损,书页焦黄的书,但书脊封线却很新,书页排列也很整齐,显然是一本散乱的古籍经过了细心的重新装订。
老人黑衫胸口还缝制了一个小兜,兜边沾着些墨迹,让这衣服失了不少体面。两根奇异复杂的竹管笔立在里面,只露出三分之一的长度。
祝高阳一时仿佛感觉是哪位国子监的经学家站在了面前。
“我有两件小礼,要烦请你帮忙送一下。”老人道。
“敢问前辈是……”刚刚那一幕的冲击仍未消退,一切细节都是那样逼真,祝高阳甚至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已经发生过。
老人不答,微微一笑,语出惊人:“第一件小礼,是送与伱的神主。”
根本不是为了征求祝高阳的同意,仅仅是做一个礼貌的通知,祝高阳刚要询问,老人已在他身上一拍,有什么东西打了进去。
“不需要你做什么,它会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第66章 目的
祝高阳凝重地沉默了下去,腿部绷了起来,利爪微屈。
“第二件却是临时决定……因为我本来以为来到这里的会是那个少年……既然是祝公子——不要乱动。”老人手轻轻一捏,祝高阳手臂顿时酸软无力。
他一指院落,褐眸一抬提醒道:“你只要一离开我这只手,刚刚那一幕就会立刻发生。”
祝高阳安静下去。
“不必紧张。”老人重新低下头,轻抚查看手中这只狰狞的臂,“刚刚说到……对了,第二件小礼。”
“我本以为来到这里的会是那个少年,那便没什么价值,但既然是龙君洞庭剑脉第一,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让你摆脱刚刚那种命运的机会。”
“代价是什么?”
“以后再说。”
“我拒绝。”
“呵呵呵呵。”老人轻轻一笑,皱纹弯成一条条温和的小沟,“不可以。”
“第二件既是送与伱,也是送与龙君洞庭——这件小礼呢,就是你了。”老人搭在祝高阳鬼臂上的手食指轻轻一敲,奇迹于祝高阳放大的瞳孔前诞生。
他不曾和穷奇真正交手,亦未见到八生之后的仙君,这种御使血肉的能力是他第一次得见。
但即便已见过几次的裴液,在这副景象面前也不会面无惊色。
因为这种御使并非是如同之前那般,简单地将血肉化为液体来藏身或躲避攻击,而是以这些血肉的最小单元为目标,一点点地拆分、转性、重新组合。
给不同的人一把刀和一根萝卜,有人只能剁成不规则的两截,有人能削去皮,有人能切成丝,还有人能雕出琼楼玉宇。
是极尽细致精妙的处理,比当日虎躯化为内脏的应用要高妙了不止一筹。
在这种处理下,祝高阳惊愕地看着自己身上发生巨变。
骨刺退回皮肉之下,鳞片则融化成液体渗入皮肤,染满了全身的幽蓝褪色,白皙的皮肤和肌肉露了出来,自己的身躯一点点恢复为原本的模样。
不,不是恢复,而是完全重新的捏造。
而那些幽蓝物质则压缩成一团,埋入了自己的心脏之中。
老人认真微蹙的眉头此时才放开,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份功夫于他而言显然也不是轻而易举,他轻笑道:“怎么样,这份礼物如何?”
他从胸兜里掏出一根笔,又从袍子里掏出一个小本,在上面简略书写了几行。
“果然还是要尝试……”他自语了一句,将笔和本收起,见到祝高阳盯着他的胸前兜,又微笑解释道,“竹管笔,我稍微改良了一下,把墨注进管中,便省得带墨水。可惜总是漏墨,我想着也许应该给它加上个盖……”
“哦,抱歉,人老了就是容易絮絮叨叨。”老人歉意一笑,“你还有急事,我马上也要去抓几只小动物,咱们下次再聊吧。”
不待祝高阳答话,他把虚握的手抬起来,轻轻一伸展。
好像有“砰”的一声轻响,祝高阳心脏中的幽蓝仿若被放开了栅栏的猛兽,涌入血管,一瞬间充斥了他的四肢,狰狞的异变重回身躯。
祝高阳心中的灵明同时坠入阴影。
他抬起一双漠然的金瞳望向奉怀——那里,有神主要找的东西。
旁边一个黑衫人影重新坐回石头上,翻开了手中的古籍,祝高阳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一条弯的牛肉干,他想。
……
……
奉怀,县衙。
州中来的许微周许别驾在荆梓望暴死之后赶到,今早得到裴液等人回到县衙的通知,刚刚从白竺村赶了回来。
这位别驾比荆梓望要年轻许多,是真正博望州首屈一指的宗师。
他面目清雅俊朗,出身名门,拜师大派,三十六岁已踏上玄门第二层玉阶,而后借由家门的政治资源供职一州上佐,是个完美版本的沈闫平。
屋中仅他、邢栀、常致远、裴液四人,但说话的只有三人。
“所谓‘神降’之说还是太过虚无缥缈。”这位别驾轻敲着桌子道,“你们实际只是确认了那种子能操控人心,对吗?六千年之史,多少方士求仙问道,从来不曾听闻有什么神仙。”
“这只是一个称呼。”邢栀显然也认同这点,“我们不是说祂就是神仙下凡,但是确有一个强大的意志自那种子中苏醒,并且与烛世教所供奉的那位‘仙君’脱不开关系。祂是不是‘仙’不重要,只要许别驾万莫质疑祂的强大。”
“我自然相信邢师,还有……明剑主的判断。”许微周点点头,“不过强不强大,与我等也关系不大了。事情已然发生,这枚种子已经苏醒,我们也无力进山围剿……邢师。”
邢栀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许别驾。我不是要你们进山去找祝师兄,他已经死了。”
许微周捏了捏茶杯,尴尬一笑:“啊,祝公子福缘深厚……”
“我是说。”邢栀打断道,“不知祂的目的,就无法把握祂的动向。你焉知他不会来奉怀?”
“……他还能有什么目的,苏醒之后,自然是尽快壮大,来找我们做什么?”
“祂可以依靠吞食来飞速生长。”
“那又——”许微周刚冒出一个话头,脸色刷地白了起来,“邢师,莫要玩笑。”
邢栀则继续把话说完:“奉怀县,有多少百姓?”
常致远道:“城中有三万二千余。”
“刚刚州中来报,朱鸟已经放飞,最快今晚神京就有人过来。而那仙君既然昨晚没有追着你们而来,说不定并无此想法。哪怕退到最后说,任他一个一个敞开了吞,在神京来人之前,又能死多少人?”许微周端茶一饮而尽,“不必自己吓自己。”
裴液皱了皱眉头,邢栀面无表情地同样饮了一口茶。
——哪怕只死五个人,也是你许别驾的失职。
别驾一职并无常权,本就是供奉高手以作应急之用。然而当初来奉怀经过州城时她就已知道,此人全将此职作为游乐之方便,当日奉怀传来急报时,他正在游船上办一场文会,和一众公子小姐喝得酩酊大醉。
若当日他和荆梓望一同前来,事情便不会如此迅速地恶化,而只要慢上一天,神京就来得及反应。
“我有一个提议。”她放下茶杯道,“请许别驾单独入山,若见那穷奇,便往其他方向去引,以此为奉怀拖延时间。”
第67章 问仇
许微周脸上骤升青气,压低语气道:“邢师开什么玩笑?明剑主尚不可力敌,我有什么本事溜着人家转。”
“不是你有没有本事的问题,许别驾,你做了三年大唐的官,脑子还留在昆仑南峰吗?”邢栀冷冷道。
裴液第一次见邢栀如此不留情面,心想难道仙人台黑绶术士比一州别驾还要官大?他瞥了一眼不语的常致远,用自己可怜的常识思考着这个问题。
“而是这事合该你做,只能伱做。你是吃俸禄的朝廷命官,此时危难临头,你说没本事就不顶,那么谁有本事来顶?赵刺史?几位参军?常县令?还是军士们?总不能是奉怀三万余百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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