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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472节

  谢穿堂继续低头吃着包子,缓声道:“张梦远夫妇是后死的。”

  裴液一怔:“.什么?”

  “张梦远夫妇和张明琴确实不是同时死去,但张梦远夫妇是死在张明琴后面。”

  裴液一时怔住。

  “伱是说张明琴被抛尸龙首渠之后,张梦远夫妇才死?”裴液拧紧了眉头,猝不及防地处理着这个信息,“怎么可能?那他们这几天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

  “.”

  “在狱里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合眼睁眼都想。”谢穿堂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抬眸看着他,“我先发现张明琴的尸首,然后找到她被劫杀的现场——那里没有任何血迹。”

  裴液凝眸听着。

  “甚至没怎么发生打斗和反抗,与其说是劫杀,不如说是胁迫。”谢穿堂低声道,“张梦远夫妇没有被当场杀死。”

  “张明琴十八日被掳,二十二日见到尸体,之后我花了四天找出那四个人来,把他们扔进狱里时,他们给我指了张梦远夫妇的抛尸处。”

  谢穿堂看向对面的少年:“这两具尸体现在你看不到了,但当时我亲眼见过——死去绝对超不过三天。”

  裴液凝重了面容。

  “他们既然要的是张明琴,为何把他们夫妇监禁如此之久。”谢穿堂看着他,“要查太平漕帮暗中的行径,这就是我提供的入口。”

  裴液轻轻叩着桌面,沉默片刻后出了口气,站起身来:“我们先回府衙吧,和狄大人把消息对一对。”

  京兆府。

  夜色深沉,将近黎明,燃了一夜的烛火此时又换上一根新的。

  谢穿堂简单洗沐一番,随便套了身利落的便装,一份份取出案卷解答着狄九的疑问,档案房此时像是她的家,整个案子的细节、太平漕帮的样貌在女子的讲述下渐渐清晰。

  终于她合上最后一页,端杯饮下了一大杯白水。

  狄九凝着面容缓缓点头,目光挪向裴液:“两日间裴雁检能找来这位捕快,案子确实一下就清晰了。”

  他又凝眉看回面前的案卷:“或者说,问题一下就清晰了。”

  “两位所提的‘为何监禁张梦远夫妇’之疑,其实我这里有所同感。”狄九看着他们道,“两天以来,我和李昭以‘鲤馆’为圆心搜案查访,调查其中的侍者歌女,将这件案子下溯了很深,都没有发现诱拐一类的迹象。”

  “这鲤馆救出的六十七人像是凭空出来,仿佛直接就从哪里送来一般,而非是一条条线的交聚。”

  裴液蹙着眉:“狄大人,我比较笨——但这两件事‘同感’何在?”

  狄九轻轻敲了两下案桌:“因为它们都是偏离了‘贩人之罪’的现象。”

  谢穿堂眼神猛然一锐。

  “因为我办过很多贩人案子,这两天也细读了很多,贩人之案以诱拐、强掳人口为主,太平漕帮之着力点应在这些人身上,事后会以他们为圆心留下痕迹。从一个个地方运送过来的侠客、书生、女子,就是一条条可以追溯的线。”狄九倚在椅子上,这位大人身无修为,两日的劳苦令他难掩疲惫,“但鲤馆之案不是,我没有找到这些线。”

  但一双锐利的眼睛还是望着安静凝听的三人:“与此同时,裴雁检所言张梦远夫妇死于张明琴之后;供词中受害女子都是久居,侠客书生却多是孤身客居神京;有贩人之事实,却无报案寻人之亲友;几份有效供词中,都说行凶者是明目张胆闯入,反称受害者有罪;太平漕帮短短几年之间就崛起到如此规模”

  裴液一直抱紧一条线深挖,此时闻言视线才猛地拔高,概览出这些不同寻常之处。

  “所以我觉得,鲤馆之事或者不是一件拐卖贩人之案.而是某种更大不法的副产物。”狄九阖了下眼眸,缓缓道。

  裴液一时定住,他这时忽然想起程小朱怯怯的供词:

  “我不知道,他们就是闯进我们家.说爹爹犯了什么什么罪,就把我们绑走了”

  “他们好像给爹爹看了什么腰牌,爹爹就很害怕.也没有反抗.”

  “.什么不法?”他问道。

  “不是某件案子,而是某种模式、某种流程,遮蔽在天罗地网之下,因为他们残害的都是这样的百姓,所以永远没有人能捅破。”狄九道。

  “这本来是我一个大胆的想法,但谢捕快来了之后,我愿意把它叫做猜测了。”他抬头看着裴液二人,“程小朱这位姑娘的供词裴雁检也听过了,现在我想两位去验证一个简单的事情——这位程姑娘谈吐有礼,手部细腻,想来是家境优渥之人,请两位查查她们家曾有什么家业,如今又是如何处置。”

  裴液悚然一惊,狄九继续道:“这也是我刚刚正在想的两个问题之一——贩人才挣几个钱?”

  天色大亮,裴液和谢穿堂沉默地走在永安坊的街上。

  这种活计确实如狄大人所言般简单,两个时辰前,他们照吩咐来到程小朱冷落空置的家院,敲开了几家邻居的门。

  “他们家啊.我们也不清楚遭了什么事,说是前阵子晚上吵吵嚷嚷地就被带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家业?程老板开布铺的,人好得很,动不动就给我们送上些。人踏实生意就红火,你瞧这不是刚刚购置的宅子,除了这座,听说永安坊还有一处呢!”

  “在哪儿这倒不清楚,布铺倒是知道,就在三条街外挂着‘平安’的就是不过这些天虽然又开了,老板却好像换了人。”

  “.多谢。”

  平安布铺果然开得很大很红火。

  两层楼三个门的临街门面,人来来往往得不少,伙计熟练的样子看起来也没更换。裴液和谢穿堂就平平常常地走进去,把腰牌放在掌柜面前:“打扰,这儿东家是谁?”

  “啊,官爷,是百味楼的齐当家!”

  “齐当家是太平漕帮的人吗?”

  “.对对对,原来您认得啊?”

  “不认得。”裴液抬头看着店面,“最近生意怎么样?”

  “好了不少呢,然而现在只要一报齐当家的名字,那些流氓混混也不敢来无赖了,一些.嘿嘿,也少了克扣”掌柜笑着,“官爷您要点儿啥吗?”

  “不了。”

  裴液点点头走出去。

  程小朱、郝孝芳、严婉、于月秋一个上午他们查了所有尚能供词的受害人家业,没有一个不落入太平漕帮手里。甚至不必刻意寻找富庶,因为只要居住神京,一栋宅子就是几百两银子,比费劲找寻一个书生、再改造驯化实在要轻松容易的多。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做的生意?

  他们又凭什么能、凭什么敢这么猖狂?

  这样的行径有些超出少年的意识,如今他知道什么叫冰山一角,一路上提供的只有沉默。

  “那么加上我和李昭查出来的事情,案情就清晰了。”狄九不出所料地拿着他们反馈回的结果,“九年前京兆府和长安、万年两县的捕贼役执法空间被挤压,取代他们的是金吾卫巡街使,这些天我一直觉得京兆府里案子大量缺少,很多案子我追到最后,都是已被金吾卫处理,神京城的治安需要不会少,那么只能是责任向其他衙门转移了。”

  “太平漕帮和金吾卫互为明暗,金吾卫做靠山,太平漕帮做凶手,,寻坊内富庶无依之家,罗织罪名,录其家财,孤居神京的士子侠客,财富稍殷者,亦构陷迫害。”狄九道,“之后或杀卖或流放,举家皆没,自无怨言。但有不服者,上诉不过京兆府、金吾卫、刑部三条路子,往往轻易掩杀。”

  裴液沉默良久:“.我还是难以相信。”

  “神京同时有文明和野蛮两面,每一面都是人间的极致。”这位面容坚冷的少卿提笔写着案状,“在别的地方违法犯事总要小心些,因为头上不知何时就有‘上官来查’。可在神京不会,如果你掌握了某道权力的极致,就遮住了某一片天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

  “但至少我们现在看清这片遮天之云了。”狄九搁下笔,抬眸看着室中三人,“很好,裴液,我把官帽撂在大理寺不是为了破一件案子,正是为了肃清整个神京去流毒淤泥。这件案子,就是我们的破云之日。”

  “.怎么破?”

  “证据。”

  “证据何在?”

  “只鲤馆所得之人,就该有近百位家眷,如此大范围地罗织罪名、构陷良人,他们一定有一处私狱,这处私狱不受衙门监管,由太平漕帮控制,而它毁不去、也藏不掉。”

  “确有这样一处私狱吗?”

  “今晨李昭查得的记录——九年之前,金吾卫因神京治安混乱,所捕之不法者难以安置,因提请在南衙外设立了一处临时之‘冬狱’,南衙很快批了。”狄九道,“这条流程很不为人注意,也没人知道这处‘冬狱’究竟设在了哪里,在九年后的今天,就更没有痕迹了。”

  “.那我们怎么寻找?”

  “我来寻找。”狄九淡声道,“溯查这些衙门的蝇营狗苟,我和李昭由来擅长。”

  “三天。”他望着裴液道,“此事且秘,三天之内,我把此狱位置拿出来,朝堂公奏,请禁军查封。”

  这是刚刚在府衙发生的对话了,如今裴液和谢穿堂停下步子,永安坊的街面确实显得不那么富庶,面前正是丁玉康的小院,一切还是那日离开的样子。

  “老丁那天就跟我说:你这身皮和这柄刀就是人家赐的,还想拿着返回去查人家?”谢穿堂道,“我寻思有理,结案之后办的事就是一身便服。”

  “现下不用了,”裴液道,“咱们奉的就是公命。”

  “是啊,所以多谢你,没有你们,我这案子也查不下去了。”谢穿堂拿着街上买的两沓黄纸,搁在碗里点着了,飞灰焰火涌上天空。

  裴液安静望着这一幕,也递进去自己的一沓:“.刚来神京时我懂得一个道理,权力加上证据才是威胁,倒是不曾反过来想——既然没有威胁,何不为所欲为。”

  “那你是刚来神京不久了。”

  “是。”

  谢穿堂抬头望着飞烟渐渐消散,抿唇轻声道:“还有三天,老丁,曾经的那个京兆府就能回来了。”

第471章 剑场事(上)

  谢穿堂回京兆府就医,裴液就此回了修剑院。

  他确实缺少调查南衙上层的能力,不提对一切运作模式的陌生,雁检这个身份就只会被排除在外。许绰能找来狄大人这样一位出身大理寺的主官,一定已令他们有些如鲠在喉。

  狄大人说三天那他自然相信,锁定这处私狱就可办太平漕帮,办了太平漕帮就能查到他们大笔的银钱流动,这就是上溯那些靠山和幕后之人的铁证了。

  唯独【幻楼】,狄大人说它倒并非什么暗中的集会,而是一处明明白白的游宴之所,神京上层权贵以入之为荣,非皇亲国戚、世家子弟、青紫大员、天下名士等等不得受邀,背后之人倒隐约模糊,据说有宫里的力量。

  但这都是后话了,无论幻楼与太平漕帮有无关系、是何关系,裴液相信许绰都早有考量,狄大人也会有合适的处理手段。

  这种事情有可靠之人接手的感觉总令人踏实,裴液回到院中,足足两天的不眠不休难免有些疲惫,躺在床上拿起玉翡剑理继续翻着,直到天色昏黑,听着外面两位同院回来也没出门招呼,就此合上书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起床是清冷的一天,裴液伸着懒腰出门,杨真冰正把一份早点放上石桌,向他示意了一下。

  作为院中起得最早的人,每次晨悟回来后都会给另外两人带上早食,颜非卿一般是几颗水果一杯清露,裴液则是各种热气腾腾的粥和糕点。

  黑衣少年买前从来也不问,反正若过了早上舍友们没吃,他就练完剑自己吃掉。

  裴液拈起一枚包子,偏头看了眼,这个时辰颜非卿的门果然还关着,回过头:“今天是不是又有剑理课?”

  杨真冰点了下头:“下午。”

  “这两天可忙死了,今日课后再约一约剑?”

  杨真冰把目光挪向他肩头。

  “.猫在别人那儿。怎么,没猫就不给练啊?”

  “.”

  “先欠着。”裴液翻个白眼,咽下一口粥。

  用罢早餐,梳洗完毕,两人结伴往剑场而去。修剑院剑生的一天往往也很简单,有课便听课,无课时无非两件事,要么藏剑楼中研读,要么剑场上习剑弈剑,日子就像身上的修剑服一样朴实单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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